入蛊 第41章

作者:煤那个球 标签: 古代架空

沈师在重华的师父辈儿里排行第三,据说是位能医死人肉白骨的圣手,在江湖中有个响当当的称号,人称活仙人。邵凡安早先在山下闯荡时,便听闻过这位前辈的大名,但没见过真人,这时第一眼望过去,结结实实地愣了一愣。

沈师姓杜,全名杜南玉,竟是位肤白清冷的女师父。

杜南玉给邵凡安把完脉,收手起身,对着身后的沈青阳说了几味药名,然后道:“还按着之前的法子熬制,一日三次。”

沈青阳应是,邵凡安赶紧站起来行礼:“晚辈多谢杜前辈救命之恩。”

“不必多言,治得好的是你底子好,治不好的我也无能为力。”杜南玉语气淡淡的,转身便要离去。

江五抱着胳膊在门口堵着,见杜南玉离近了,便压下声音,不大客气地道:“怎么就治不好,怎么就无能为力,你那里那么多好药材,别这么抠儿行不行?”他拿拇指蹭了把胡茬儿,又啧了一声,小声说,“药不管用,丹管不管用?你这些年总得炼出来点儿好东西吧?”

杜南玉路过江五,眼都没抬,绕开了就往门外走,临出门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老五,这么多年了,你这张嘴真是一点没变。”

杜南玉身形算娇小的类型,江五跟她说话不自觉会矮着腰,半压着脑袋在她身后追了出去:“欸你别急着走,我徒弟的病——”

就江五那嗓门,他再小声说话那邵凡安也能听得挺清楚。

邵凡安抻着脖子一个劲儿往门外看:“我师父怎么好像和你师父很熟的样子。”

他这边满脑袋好奇的,沈青阳那头却是一脸的淡然,端起药碗递过来:“喝药。”

这回邵凡安总算是明白了,怎么沈青阳才二十一,就天天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了,看来是随了师父。

邵凡安这两天一直被关在屋里养伤,整日闲着没事做,正搁心里瞎琢磨自个儿师父和人家师父的关系呢,结果隔了一天,发现江五不光是和杜前辈熟,江五仿佛是和重华几位大前辈都挺熟络的。

第二日,邵凡安又见到另一位江湖上人尽皆知的大人物——重华掌门段崇越。

段掌门明显就是冲着江五来的,来了就直奔江五那屋,也没关门,两人不知道在里头说了什么话。邵凡安还悄摸摸地扒着自己门缝多瞅了两眼,不过也没瞧出个啥,只能远远看到个影儿——段掌门一脸的威严,浑身上下端得是一派之首的气势,眉宇间还透着一股子正气劲儿,相貌堂堂,哪怕上了岁数也不失俊朗。

邵凡安靠在门框上有点走神地想,段忌尘那双桃花眼生得太过漂亮了,眉眼长得倒不太像段掌门,似乎还是像段夫人多一些。

这想法在脑子里一闪而过,闪完邵凡安自己反倒是怔了一下。

就发怔了这么一会儿功夫,段掌门就从江五房里离开了。

邵凡安回过神来,想着去找师父问问段掌门干嘛来的,结果一推门就看到江五在屋里正骂骂咧咧的收拾包裹呢。

“一沾重华就准没好事,一个个的真是麻烦。”江五一脸的不耐烦,嘴上不爽利,手上的动作倒没断。他转头看了眼邵凡安,又道:“为师有事要去办,短期内可能回不来了,你老实在这里待着休养,没事别瞎操心,重华好东西多得很,你就踏实吃喝,用不着和他们客气。”他把包裹唰唰系上两个扣儿,又把从不离身的酒壶挂在腰上,指着旁边的箱笼道:“你随身的东西都在这里,自己收好。”

“好。”邵凡安把门后的斗笠摘下来,递给江五,“师父,你这急着去做什么?”

“养你的伤,少打听。”江五把斗笠往脑袋上一戴,本来都走出门了,脚下一顿,又转过身来,看着自己大徒弟,“不该理的人就别搭理,知道没有?”

一提这茬儿,江五那火儿眼见着要拱起来,但硬给压下去了。他转头大跨步走了两步,到底没忍住,侧身回头多说了一句,“本来你们年轻人那点儿破事我懒得管,可是凡安,你喜欢人家,出事儿人家护着你了吗?!”江五想起当时一进竹楼,别人徒弟都好好的站着,就他徒弟生死不明的躺在地上,就气得骂出一句,“个小兔崽子。”

邵凡安听着啊了一句,脸上笑了笑,哄着师父道:“知道了师父。”

“嬉皮笑脸。”江五横了他一眼,抬手压了下斗笠,临走前撂下一句,“你在苏绮生手底下吃的这个亏,为师一定给你找补回来。”

江五走了以后,没过两天,邵凡安立刻迎来好几位探病的访友,屋里头热闹了不少。

来人是应川,邵凡安和他多日没见了,此时相逢也有激动,顿时起身,笑脸相迎:“应兄。”

应川来探病也不是自己来的,身后还带着贺白珏。

沈青阳刚好也在,四人围坐成一桌,畅谈了许久。

这会儿邵凡安才知道,他人在石火峰上养伤的消息其实传得挺广的,该知道的都知道,只不过江五一直拦着不准重华弟子来探望。

“倒也不光是耳闻,那天段师弟背着你闯了大殿,你昏迷不醒,身上还有血迹……”应川不免露出担忧的神情来,“不过好在是恢复过来了。”

邵凡安稍稍一愣,过了会儿才回过神,笑着回了一句:“让应兄挂心了。”

他受伤后功体尽失的消息估计被江五瞒下来了,没传出去,他自己也不想提,便没多言。几人又闲聊了片刻,邵凡安显出些许疲态来,应川和贺白珏便起身告了退。临行前,应川忽然想起什么来,笑着叩了下沈青阳的肩:“你上回不是说泡了个药酒,还不给我带一点回去尝一尝。”

沈青阳挨了下捶,像是微微叹了口气,稍显无奈地道:“应师兄,你随我来。”

应川跟着沈青阳取酒去了,四个人里一下子就剩下了邵凡安和贺白珏。

贺白珏抬头看了看邵凡安,突然开口道:“邵大哥,对不起。”

邵凡安心里本来没啥的,结果让这一句道歉给弄得挺不自在。贺白珏看着也是一脸愧疚的模样,邵凡安抓了抓后脖颈,也别扭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索性实话实说道:“贺公子,你没什么可道歉的,作恶的是苏绮生。”

这整件事情里,除了作恶的人,没人有错。

提到苏绮生,邵凡安忽然想起件被他忘记的事儿:“欸对,那真正的‘丁小语’……那个被附身的少年现在怎么样了?”

“不存在真正的‘丁小语’。”贺白珏这句话答得很怪,他蹙起眉,继续说,“那个少年后来醒了,神志有些迷糊,不过身体并无大碍。玄清前辈已经问过他的话了,前几日派弟子护送他回了乡下。他只记得被人关在石室里,其他的一概不知,可是可以确定的是,他并不姓丁,也不叫丁小语。”

“也就是说,苏绮生只是随便套用了‘丁小语’这个名字。”邵凡安思索道,“不过这也能从侧面证明,打从最开始,和咱们接触的就一直是附身状态的苏绮生。”

事情发展到现在,最让邵凡安想不通的,还是苏绮生潜伏在他们身边大半个月的目的。还有那个布好了却没来得及用的传送阵,苏绮生到底想带走谁?把人带走了又要做什么?关键时刻,又是什么事情迫使他脱离了少年的身体?

一个疑问接着一个疑问的,邵凡安忍不住琢磨到了晚上,结果睡前才反应过来,这一系列事情其实跟他关系都不大了,就他现在这副身体,什么忙也帮不上,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快恢复健康。

这之后过了一日,连小柳都登门来看了他。

小柳一上来就红了眼睛,两手拄着膝盖坐在他身边,说可不可以留下几天照顾他。那邵凡安哪儿好意思啊,赶紧就给拒绝了。小柳就撇撇嘴,又问:“邵大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住啊?小柳好想你。”

邵凡安每次看到小柳就想起自家的小师弟,看不得他撇嘴,就揉了揉他脑袋瓜,笑了一笑。

后来又过了几天,邵凡安身体更利落了些,天天喝的苦汤药变成了小药丸,一日三次变成了一日两次,他想着多做些锻炼,便出了院门,开始在石火峰上瞎转悠。

他身上带着重华的腰牌,在山上溜溜达达的也挺自由。他绕着山头晨跑了两天,这才知道石火峰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杜南玉这一派是专门炼药炼丹的,山中常见大大小小的火炉房,有石炉也有铜鼎,什么材质的都有,每个炉子旁都有灰衣的小弟子守着火。

偶尔也有穿白衣紫纹的年轻弟子成群列队走过,行色匆匆的,都是冲着主峰的方向去的。

那阵子小柳天天来看他,会陪着他到处走,这时便给他解释了几句:“这些内门师兄,都是在为祭祀做准备,下个月就是重华派三年一度的崇山祭啦,适龄的弟子都想参加的,不过只有最优秀的人才能被选上。”

邵凡安站在高处远远的眺望着,隐约能瞧见主峰那边的空地上,似乎有弟子在列阵排演着什么。

少年白衣,英姿飒爽,意气风发,一招一式间尽显傲骨。

“哦?”邵凡安感兴趣地道,“听着就很厉害。”

“邵大哥,你下个月就能看到崇山祭了,很值得一看的。”小柳道,“三年前的那一次是大少爷拨了头筹,今年一定会是少爷领阵。”

邵凡安笑了笑,嗯了一声,说:“他会的。”

回去的路上,小柳又再问他什么时候搬回去住。

邵凡安慢慢悠悠地走,偶尔抬起眼,便能看到狼影在远处跟着他,他走它走,他停它停,但并不会靠近。

“邵大哥,等你回来,我给你熬药。”小柳说,“什么火候,一天几次,你跟我说,我都记得住的。”。

邵凡安把视线收回来,想了想,应道:“说来也是,也不好总给沈兄弟添麻烦。”他又看向小柳,“小柳,邵大哥托你办件事。”

他回了屋,拿笔写了张字条,叠好交给小柳,让小柳明日帮忙跑趟腿,给应川送过去,小柳乖乖应下了,他摸了摸小柳的头,笑着说:“谢谢小柳,再见。”

他那张字条一式两份,另外一张放在了沈青阳房里的茶桌上,他思索了片刻,又把腰间的腰牌解了下来,压在字条上。

借来的东西,得记着还回去。

那两张字条上写着八个大字——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当天晚上,邵凡安收拾了所有东西,又把药瓶仔细揣进袖子里,第二天天一亮,便背着箱笼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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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当初一个随手记的小脑洞,写了21万字……终于写到这里了……

第八十章

天晴日朗,山高路长。

邵凡安肩背箱笼,嘴里叼着根随手摘的细草叶子,沿着重华下山的绿荫小道,一路溜溜达达的,走得不紧不慢。

他现在这身体确实赶不了急路,走急了会有些冒虚汗。

他身上的伤,说痊愈也算是痊愈了,说不好也的确是不大好。

养好了的是外伤,他现在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能跑能跳,除了容易疲惫,也没啥毛病。养不好的是根骨经脉,习武修行之人,根基一旦被毁,那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恢复的。

其实到底能不能恢复,能恢复成啥样,邵凡安自个儿也不清楚,没人能说清楚,最后还是得看命看机缘。

这一提机缘,那完全就是没谱的事儿了,邵凡安就想着,他总不能真跟重华赖着不走了,他有自己的山头,有自己的师门,养伤在哪儿不是养,哪里都不如自家的青石瓦房住着自在。

他这趟出门离家实在太久了,他要回青霄。

下山的路不好走,他这一路且行且停的,累了就在路边的茶摊歇歇脚。箱笼里有他师父留下的盘缠,路上省着点儿使,到了青霄还能给家里那仨小的顶上大半个月的伙食费。

邵凡安抠搜的老毛病犯了,好不容易花铜板买了口茶,索性在茶棚里多坐了片刻,还续了一壶水,就着人家冲淡了的茶水把带出来的药丸吃了,顺便还听茶摊上的说书先生闲话了一会儿江湖。

这是重华的山脚下,说书人手里的惊堂木一拍,讲的也是这重华里的事情。

“各位茶客,想必这个时候上灵昭山,都是冲着下个月的崇山祭来的吧。这崇山祭啊,可谓重华三年一度的一大盛事,每一届都有江湖侠士慕名而来,观看盛典。到时候重华自会大开山门,广迎外客。既然这也算是临着日子了,那老朽便给各位讲一讲这上届祭祀的盛况,话回三年前,那时——”

邵凡安边喝茶,边跟着听了几耳朵。他不是本地人,这两天也是头一次听说重华的崇山祭。

按这说书的老先生讲,这崇山祭,其实就是一场拜山的祭祀,祈福用的。每隔三年,重华都会从年轻的内门弟子里,挑出符合条件的人来举行拜山仪式。这挑选的条件有二,一条是适龄,得是舞象之年的少年弟子,十六到二十岁中间,小了不行,大了也不行。另一条就简单了,就是出众。

重华弟子众多,想成为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就得经过一层层的筛选。先是在师门里筛,每个大师父座下都挑出个第一来。然后再让这几位拔尖儿的弟子相互争出胜负,赢到最后的,便是全重华里最厉害的少年弟子。最后获胜者会在祭坛之上,代表所有的年轻一辈行拜山礼,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天平地安。

“各位茶客,要知道这重华身为天下第一大门派,年轻一代的弟子里拨得头筹,这份量也算不轻,说出去,那便是在江湖上也能传为美谈。”老先生抿了口茶,继续道,“上一届崇山祭的胜主,便是重华段掌门的大儿子,段亦麟。要说这段大公子,也是一位人中龙凤,初入江湖没两年,便崭露头角,但今天暂且按下不表,今儿个来说一说这段掌门的小儿子,段忌尘——”

啪!

老先生拍了拍惊堂木:“这段小公子,虽说年岁不大,可却是玄清真人唯一的徒弟,传言里天赋极高,也是功法了得,今年的崇山祭,他到了能参加的岁数,那必定将会表现不俗。而且在往年祭祀,都是三争一,今年多了个玄清真人这一派,四杰争一,竞争激烈,势必更有看头。”

说书先生摸茶润了润嗓子,再聊起来,就把话头绕在段忌尘的江湖称号上了。

后面的话邵凡安就没再接着听了,他把茶杯里最后一口茶水喝了,再抹了抹嘴,留下枚铜板,扛起箱笼起身离开,准备继续赶路。

他这刚撩开垂帘,一条腿迈出去,身子还没探出茶棚子呢,一抬眼,刚好看到一道白影,歘地一下从前面掠过。

那身影快的,要不是太过熟悉,他可能一时间都认不出来那是谁。

邵凡安下意识屏了口气,眼珠左右一晃,看着段忌尘用小轻功从他面前急奔而过。

这才刚听完野书段子,现在猛一下见着本尊了,他心里还稍稍起了些既微妙又奇特的感觉。

他挑了挑眉,撩帘子的手稍一停顿,又把胸口里憋着的那口气慢慢吐出来,才晃晃悠悠地走出茶棚,再次踏上归路。

也不知道段忌尘是怎么察觉到的,他都奔出去一段路了,跑着跑着突然停了步子,原地一个急转身,脚下一下子站住了。

他脚下停得稳,气息却不稳,胸前明显有起伏,像是跑得急了,一双桃花眼眼尾挑高了,正直直望向邵凡安。

邵凡安和他对视了片刻,这才慢半拍反应过来:“你是来找我的?”

段忌尘直勾勾地看着他,并未说话。

邵凡安拿后背颠了下箱笼,把肩上的绑带调整舒服了些,边走,边道:“怎么?”

段忌尘直接横跨一步,拦住了邵凡安去路,胸口稍作平复,匀了两口气,才道:“你要走?走去哪里?”这话开头还有些硬邦邦的气势,可声音越说越低,后面调子便落了下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身后茶摊冒了几颗瞧热闹的脑袋出来,邵凡安琢磨了下,也拿不准段忌尘这张脸到底会不会在家门口被人认出来。他不想让人看热闹,便扬了扬下巴,示意段忌尘往旁边走走。他俩要站在这里说话,没准明天说书先生的故事就能开出朵新花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