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君书 第24章

作者:弹冠按剑 标签: 朝堂之上 强强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古代架空

  “我吃这酸醋做甚么?”站在贺重霄身后的萧憬淮凑到他耳边哑声道, “就算我要吃醋吃的也是该吃你的醋。”

  贺重霄闻言心下一滞,侧眸甩了萧憬淮一个眼锋, 明明该是凌冽的眼神, 在萧憬淮看来却带着几分嗔意。

  见萧憬淮面上笑意愈浓,贺重霄也不理会萧憬淮的这般调侃,继续垂眸与那婴儿逗玩, 他方才一个不留神, 便被那婴儿胡乱抓住了指尖,孩子咯咯地笑了起来,贺重霄也随之弯了弯眉梢, 眼中是少有的温柔。

  “毕竟也算是我拼命从火海里救出来的啊……你要快快长大知道吗?等你长大了叔叔便教你骑射,让你成为大煜最飒爽的男儿。”

  从含凉殿走出后,看着身旁的萧憬淮,贺重霄像是又想到些什么, 忽而又“噗嗤”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心知贺重霄此般想到的定也不是什么正经事儿, 萧憬淮挑了挑眉毛。

  “……臣是在想, 陛下小时候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贺重霄说着深吸了一口气, 努力想让自己保持先前的平静,却仍是忍俊不禁。

  见这次轮到萧憬淮黑了脸,贺重霄忍着笑意转了话锋道:“……不过话说回来,小皇子现下取名字了么?”

  “取到倒是取了,皇后乃至翰林院学士都给朕递了好些名字,可朕却都嫌太过中庸而不合心意。”萧憬淮皱了皱眉头,忽而道,“不若你替朕想想?毕竟这个孩子也是你从火海中救出的,替他取名也并不为过。”

  听闻萧憬淮此言,贺重霄低头沉吟良久,而后缓缓开口道:“……这孩子身世复杂又是自烈火而生,自当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既又是泽辈木旁,便叫泽梧吧,所谓‘凤凰非梧桐不止’。至于小名不若就叫朱鸟,还请陛下莫责臣之越庖代俎。”

  “泽梧……”,萧憬淮将这两个字在口中反复念叨了数次,而后颔首喜道,“好名字!朕明日便将其告予礼官,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想来是再贴切不过了。”

  洛城花烛动,戚里画新蛾。

  斐欲清虽官至太尉且贵为开国功臣,可其人平日里行事作风却颇为低调,故而斐府素来守备森严深居简出,但今日却是一派喧嚣热络。红绸高悬,锣鼓开道,向来少宴宾客的府内人声鼎沸,往来宾客络绎不绝,叙旧的叙旧,划拳的划拳,喝酒的喝酒,俨然一副喜气洋洋的喧嚣场面——

  今天是斐家嫡子斐栖迟同杜家三小姐杜思荻大喜的日子。

  杜家与斐家同属清流一派,其主父杜良功乃当朝尚书令官居从三品,虽不如斐欲清那般位高权重位极人臣,却也同样身居高位,加之杜家也是世代簪缨贵胄,两家不可谓不是门当户对。至于那杜家三小姐杜思荻更可谓是钟毓名门,祥钟世德,琴棋书画女红烹厨无不精通,模样生得也很是俊俏,其美名饶是极少关注这些风言碎语的贺重霄都曾有所耳闻。

  贺重霄虽一向不喜参加这般宴席,可今日却是极为爽快地如约而至,甚至连身上平日里那股子生人勿近的迫人慑戾都敛去了不少,有相熟识的官员前来问候敬酒,他也颇为礼貌地举杯回敬,剑眉星目间带着的满是笑意。

  看到斐栖迟这个流连花丛的风流落拓之人也有朝一日能收了那颗玩心成家立业,贺重霄是打心底的替他感到高兴。

  “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我都做好了你姗姗来迟混个脸就走的准备了。”

  正招呼完一方宾客的斐栖迟恰巧转到了贺重霄这边,见他今日竟来得如此利落爽快,还破天荒地同身匝的官员回敬交谈,心下不免有些震惊。

  斐栖迟今日着一袭绛红公服,平日随性散乱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少了几分平日的放逸风流,多了几分沉稳端重,但他眼中显露出的不是方才招呼宾客留下的惫倦,而是映着花烛红灯的舒朗笑意与熠熠光彩。

  “既承君诺,岂敢不从,你大喜的日子我怎敢缺席?不过你现下既然结了亲以后便该担负起作为丈夫的责任,你以后若是被抓着再逛阅春阁,我定替杜小姐教训你。”冲斐栖迟笑着敬了一杯酒后,贺重霄敛起笑意正经道。

  “啧,你这话说的就有些不够意思了……”

  听闻贺重霄此言,斐栖迟面上不由露出些许苦色,但贺重霄却依旧能从他眼底蕴藏着的笑意中看出他今后怕是不会再似先前那般恣意胡来了。

  俩人言语间,门外便传来一阵锣声鼓响,而后便是一阵钱币散落的声音和孩童抢到钱后发出的欢呼嬉笑,知道这是新娘送亲的队伍到了斐府门外,在向贺重霄带着些歉意地说了一句“失陪”后,斐栖迟便理了理衣襟向堂门走去,原本骚动着的大堂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一对璧人在众人的注目中缓缓步入了斐家正堂,杜思荻身着青绿礼衣,头戴花钗琉璃,身形娉婷,博鬓高梳,虽以泥金团扇半遮面颊,却依旧能从那双露出的勾魂桃花眸中一览其绰约风韵,当下惊艳四座,叫旁人不由赞一句此真乃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人。

  一套却扇、沃盥、同牢、合卺、解缨结发、三拜三叩礼施行下来,直至赞者告天才终算礼成,新娘子之后便被送去了后堂洞房,而斐栖迟还要留在前厅招呼来来往往的络绎宾客。毕竟斐栖迟此番大婚虽不是圣旨赐的婚,但萧憬淮却是遣人送来了阿胶干漆之物,其之分量不可谓不足。

  “斐兄能迎娶到杜家小姐这般天仙似的美人,又有御赐之物,当真是好福气。”见应酬宾客的斐栖迟走向了自己这边,兵部尚书江沅便举杯冲斐栖迟敬酒恭贺道。

  见江沅出现在这里,斐栖迟当即心下一僵,随即悄悄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江如练那个事儿精并未赴宴,心下不由长吁一口气。

  “……江兄过誉了,斐某愧不敢当,江兄与令正也是珠联璧合鹣鲽情深,当真羡煞旁人。”

  斐栖迟回敬完对方一杯酒后,江沅向来也是个话少务实之人,也没再多加言语些什么,可不止为何斐栖迟总觉得觉得他心下像是有些心事,但是因为与其虽是同僚却也不过是泛泛点头之交,便也没有多问。

  斐家此番婚宴虽可谓是极尽皇恩殊荣,但宴上的气氛却颇为热闹随意。待到贺重霄从斐府出来时已是月上树梢,地上都已凝上了些许露水。但因其兴起饮了些酒水的缘故,故而虽身着单衣但贺重霄却并不觉得过于寒凉。

  待走出了街坊来到崇仁坊大街上,便见街上的夜市仍旧灯火长明,食肆茶楼香味满溢引人馋虫,高楼大屋内红袖招展笙歌不断,可谓 “尽夜喧呼,灯火不绝”。

  对于这般不守宵禁的夜市,先帝曾经屡下禁令,试图禁断,可无奈其之发展却犹如洪水猛兽般一旦打开了闸门便无论如何都制止不住,故而朝廷对此也只得听之任之。萧憬淮登基后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坊内的几处夜市便也就这么留存了下来。

  “我瞧郎君好生面熟,旁边夜市这般热闹,相逢即是缘,公子要不要同在下共饮几杯?”

  一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自身后悠悠传来,贺重霄回头便瞧见不远处烛光攒动的夜市人海中,有一个身长玉立的人影正朝着自己缓缓走来,那人穿着一身月白色袍衫,款形是现下达官权贵中颇为时兴流行的翻领胡服,头戴金纹幞头抹额,手握一柄象骨骨扇,凤眸剑眉,薄唇含笑,活像是哪家权贵家的风流公子哥。

  有些人生来就该是熠熠灼目的太阳,无论穿着几何、所在何地,都能让人在茫茫人海中把他一眼认出。

  隔着这络绎如织的杂乱人流,贺重霄几近痴怔地看着对方朝自己大步流星地跨步而来,在他揉了揉眼睛,确认不是因自己醉酒而产生的幻觉后,那半个“……陛” 字还未脱口,便被对方扬起食指的噤声动作所止。

  贺重霄虽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可碍于一时不知如何称呼,他便干脆省略了称谓,惊疑道:“……您为何会在这?”

  显然对贺重霄的这个问题早有预料,萧憬淮把玩了一下手中的象牙骨扇,见四下无人,便干脆用那带着几分懒洋的声音直言慵散道:“近来设立安南都护府一事可有得我忙的,批阅了一整天奏章文书,甚是疲乏,到了晚上还不许我忙里偷个闲呐。”

  虽说萧憬淮说着的是去共饮喝酒,可他自然也看得出贺重霄在宴上怕是没少沾酒水,故而便带着他走到路边的一家小摊前点了一碗馄饨和些许胡麻饼。贺重霄方才在婚宴上基本都在喝酒,基本没吃上多少主食,故而现下胃里正灼烧得厉害,这一碗馄饨与些许胡饼下肚后胃里果然舒服妥帖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超甜的绝对不骗你们!!!

第43章 月下吻

  “您平日里没有少来这夜市吧?”

  一顿飨食后, 见萧憬淮这般轻车熟路,正拿方巾擦嘴的贺重霄出言问道。

  出乎贺重霄意料的,萧憬淮闻言却是摇了摇头, 面上露出一个苦笑, 颇为无奈地耸了耸肩膀:“那你可高看我了, 平日里那些侍卫把宫门看得死死的, 我是‘心有而力不足’,这种能偷溜出来的机会可是不多。我不过是知道你现下想吃些什么,对症下药罢了。”

  吃完吃食后, 俩人便并肩在京都街巷中缓缓而行了起来。

  煜朝民风开放, 兼容并蓄,吸纳了不少从西域他国流传来的异域文化, 街道上如萧憬淮这般身着胡服的行人并不算少, 就连年轻时常年鏖战西北的先帝都哪怕在黄袍加身出震继离后,忆起军中峥嵘岁月时都曾吃胡饼、饮马奶,当年的长乐公主的生母懿贵妃生前便是因为跳得一身豪迈飒爽的胡旋舞故而颇得先帝隆宠。

  正因民风开放, 本朝女子抛头露面乃至身着男装都不算是什么稀罕事, 现下天际已隐隐泛起些鱼肚白,故而路上已经开始有些许迫于生计的农妇少女们出门做活谋生计。

  萧贺二人模样皆生得俊逸倜傥,俩人并肩而行一路上自是少不了怀春的少女红着脸庞掩面偷看, 但大多都被贺重霄抬眸时眉眼间显露出的凌峻所吓,并不敢上前同二人言语搭讪。倒是早已对此习以为常的萧憬淮扬起眉眼冲那些姑娘们微微一笑,那些还未出阁的少女哪里见过这般意气公子哥的风流架势,当即便面含娇羞地作鸟兽散状般地亟亟跑走了。

  伴随着些许路旁早膳店内新鲜出炉的粥饼的扑鼻香味, 一个身着麻布夹襦的纤细身影便战战兢兢地挡在了萧憬淮面前, 少女脑袋低垂, 完全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哆哆嗦嗦地结巴道:

  “那个……家、家父得了重病,奴……奴家想给家父挣些药材钱,可是昨日却还剩了很多没有卖出去,还请……请郎君行行好,买一些红豆,我透花糍我我可以便宜一些的,拜托您了……”

  听闻少女此言,萧憬淮抬眸朝看了看少女身后不远处拐角那处几乎可以称得上隐蔽的小小店铺,心下摇了摇头,道这店铺位置如此偏僻,这个少女是个不善言辞的胆怯之人,且不说她做出的吃食如何,便是酒香也怕巷子深,更何况只是些这么可有可无的红豆糕点?

  虽然萧憬淮在心中如此想着,可他却仍是拿出了三十来个铜钱递到女孩手中,温和笑道:“你昨夜那些没有卖出去的透花糍我都买了。不过你这般只问我的话,我身边的这位好友可要吃味了。”

  见萧憬淮说着又随手把玩了一下手中的折扇,语气中透出几分轻佻戏谑,少女不由涨红了脸颊,慌乱窘迫间她那林涧小鹿般的清澈双眸无意撞上了萧憬淮含笑的目光,隽秀标志的小脸上绯红一片。

  “不不……不不好意思,是……是奴家方才太紧张了没有注意到……”

  女孩干巴巴地迭声道歉后便连忙提起裙摆跑回店铺内,三下五除二地便将那热好的红豆透花糍打包递予了萧憬淮。

  “抱歉抱歉……哦不对,是谢谢谢谢您!”

  少女带着感激与欣喜又看了萧憬淮一眼,便又匆匆小跑回了店内关上了店门,不一会儿便又有丝缕诱人清香自半开的窗内传出,想来是又去忙碌着做下一批糕点去了。

  虽说萧憬淮方才的举动完全是见那姑娘可怜,所以才有意多塞了些铜钱给那姑娘,但既然是已经买到手的吃食他自然也不会浪费,毕竟对萧憬淮来说能吃到宫外小吃的机会可是不多。

  “嗯……这丫头虽然性子惊慌得和只雀儿似的,但手艺却是当真不赖,你确定不尝尝?”

  少女给的透花糍模样剔透入口即化,灵沙臛的内馅也是甜而不腻颇为爽口,但贺重霄现下却看也不看萧憬淮手中提着的透花糍,依旧自顾自地朝前走着。见萧憬淮上前阻拦,贺重霄只是垂眸睇眄了他一眼,语气泠然道:“我吃饱了,不饿,劳您费心了。”

  心知贺重霄这个闷葫芦虽嘴上不说,但眼下这副模样显然便是心下在暗暗同自己怄气吃醋,萧憬淮一时觉得既好笑又欢喜,便凑在贺重霄耳边勾唇轻笑道:“吃醋啦?”

  “……谁敢吃您的醋,我只是觉得有些冷所以才想走快一些。” 贺重霄撇过头去闷闷道。

  见贺重霄依旧死鸭子嘴硬嘴硬,萧憬淮也不点破,只是笑着解下身上的鹿绒外袍披在了他的身上。

  “那你现在还冷不冷?”

  嗅着那萦绕在鼻尖的龙涎香味,贺重霄心下一惊,当即便要解下这外袍重新披回贺重霄身上,但却被萧憬淮摁住手腕给笑着止住了:“放心……我穿的衣服可比你厚实多了,你就先安安心心地披着吧。”

  贺重霄方才当然也不是真的生气,毕竟后宫佳丽三千,他要是一个个吃醋怄气过去还不得把自己给活活累死,更何况他也绝非这种肤浅无聊到会把心思花在纠结这种事情上的人。

  在贺重霄心里,以身许国便是许君,他倾其一生要去做的便是、也只当是手握天子剑,为君开太平而已,至于其余的种种缱绻私情与之相都显得微不足道了起来。

  俩人的脚步最后停在了护城河旁边那座全京都最高的瞭望阁上,登临阁顶京都城中的万家灯火同远处黛色山峦间缓缓腾起的鱼肚白尽收贺重霄眼底。“日出雾露馀,青松如膏沐”,这般浩荡景致自然叫其心生开阔,但他却并没有注意到吃完了那些透花糍后萧憬淮目光停留在包裹的油纸上的愣神与将其偷偷收起。

  骋目俯瞰着京城中燃着的花团似的簇簇灯火,虽说现下并不在飞星桥上,手上也没有花灯,可是不知为何恍惚间萧憬淮却蓦地回想起了九年前的那个上元节的夜晚,和那句同现下看似毫无关联的情爱诗——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今天斐家三郎的婚宴上没少有人问你为何还不成亲吧?”

  身侧,萧憬淮看似漫不经心的疑问把贺重霄从回忆的漩涡中拉了出来,听到萧憬淮此般疑问贺重霄心下先是一凛,而后却在心底哑然一笑,毕竟萧憬淮贵为当朝天子,又有什么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陛下希望我成亲?”对萧憬淮的疑问不置可否,贺重霄出言反问道。

  萧憬淮说得不错,斐栖迟的婚宴上因气氛热络,加之众人皆是举杯畅饮,故而确实有些平日里同贺重霄关系较好的官员借着酒劲问他何时才能喝得上他的喜酒,毕竟在众人眼中贺重霄出身低微无依无靠,若是同哪家名门望族的千金喜结连理,其在朝堂上的根基地位自会比现下牢靠许多。

  “客观上说来,这些说的话并非毫无道理,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府上多个贤内助帮你料理家事自是好的。”见贺重霄面色一滞,萧憬淮却是忽而话锋一转,悠悠笑道,“……可你若问朕,朕的私心当然是一百万个不愿意,再说了,那些官员的言下之意朕自是明白,可你有朕这个靠山难道还嫌不够?”

  贺重霄闻言心神一滞,也不言语,只是微微展眉报以一笑,却是把萧憬淮这是怕他成亲结姻后而会壮大手中势力致使尾大不掉的可能性给下意识地无视了。

  不过堂堂天子竟会吃一个小小将军的味,说出去还不得把人给笑死。

  思及于此贺重霄面上的笑意不由愈浓了几分,萧憬淮自然不知贺重霄内心的这些小心思,但见萧憬淮像是思及了些什么般地也哑然低笑了起来,贺重霄心下狐疑,板着脸道:“陛下您在笑些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看着你身上的这身黑袍,假想你若是做了游侠蒙了面会是哪般模样……”

  萧憬淮一副忍俊不禁忍得煞是辛苦的样子,贺重霄面上不由一黑,心下却仍没明白萧憬淮这葫芦里卖的是些什么药,便顺着他的话不解道:“陛下您这说的恐怕就不是游侠而是梁上君子吧……”

  “可是你当年不就是这么觉得的?”听闻贺重霄此番疑问,萧憬淮勾了勾嘴角,眼中露出几分猎人见猎物钻入圈套中般的狡黠光彩,“也不知道你那时是从哪儿看了些什么话本儿,总是披着身斗篷穿着黑衣带着斗笠在王府内走动,骇得大晚上的下人还以为王府内溜进了贼人,打着灯笼喊着捉贼呢。”

  因生性较同龄人而稳重早熟,贺重霄小时犯的浑事并不算多,这般“游侠梦”大抵该是他为数不多的黑历史,见萧憬淮把这般陈年旧账都翻了出来,他本就黑着的面色不由更加难看了几分。

  诚然,贺重霄小时候因总喜欢在茶楼里听说书人讲些三侠五义之类的江湖故事,故而没少生出过想当个“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的逍遥天地客的想法,为此他还总爱身着玄黑衣袍,哪怕是现在他都仍旧爱穿黑衣、披黑甲,得了个能止小儿夜啼的杀神名号。

  心知萧憬淮这是对他先前看小皇子时调侃的话语的耿耿于怀,故而才翻出这些陈年旧账来激将自己,他心下不由一阵无语,暗道平日里在朝堂上精明老练得和只狐狸似的皇帝陛下,怎么一到自己面前就幼稚得和非要计较那些锱铢面子的孩童似的。

  见贺重霄低眉不语,心知自己若再这么逗弄下去贺重霄怕是真的就要不理自己了,萧憬淮便略微敛去了脸上的笑意,上前半步站到倚栏远眺的贺重霄身旁,与他并肩而立,一同骋目眺望着黎明前的天际。

  现下夜空中的冥黑正如洗砚时的墨迹般缓缓褪去,但抬头却仍旧能够依稀瞧见斗杓指向西北的北斗星高悬于二人头顶。不知为何,萧憬淮总觉得杀星贪狼和廉贞却较其他五星较亮,又思及近来漠北瞬息万变的紧张局势,心下不由隐隐生出几分不安。

  见萧憬淮忽而眉头微皱,贺重霄心下顿时了然其所在忧虑些什么,直截了当地开了口:“臣知现下漠北不平,正是当斩宵小、平民心、明国威的关键时刻,陛下却为何压下了那些请求补替将领的折子?”

  见自己近来心下一直苦恼困扰之事被贺重霄这般直接托出,萧憬淮紧锁的眉头并未随之舒展,反而越聚越深。

  漠北凉州的局势如何萧憬淮自是心知肚明,半月前骠骑大将军齐晟因旧病复发战死北凉,在将其厚葬并遣人关照其遗孀赵氏及遗子齐麟后,失了这员龙虎大将后该派何人替补则成了萧憬淮近来颇为头疼之事。

  放眼大煜,虽说朝中骁勇武将并不算少,可那些威名在外的将领大多都是随先帝征战沙场的老将,即便在世也已垂垂老矣,自是不适合再上阵交战。而年轻一辈中名声略显的便是如斐栖迟这般出身簪缨世胄之家的豪门子弟,其在朝中乃至北凉的势力都可谓盘根错节,加之斐栖迟此番才刚刚新婚,现下派出自是不妥。至于萧憬淮近来有意扶持培养的一批新人即便其能力拔群,可是眼下也不过是一群昧昧无闻之辈,又如何能镇得住齐晟手下的那批骁兵悍将?

  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对于此番补替将领授之斧钺萧憬淮自是慎之又慎,可他思来想去心下就只剩下了一个人选可用,可却又偏偏是他最舍不得让其再去那瀚海阑干大漠孤烟之人。

  萧憬淮并非不相信贺重霄的能力,毕竟自己还为豫王征战漠北时便是贺重霄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助其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可是他的私心就是莫名的不想让贺重霄这么刚一回京就再度领兵出征,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就算贺重霄的武艺再高强也断不会有永远的常胜将军。

  见萧憬淮一时眉头紧锁不加言语,贺重霄自是心知他心下忧虑之事为何,他勾了勾唇角,直视着萧憬淮的眼睛笑道,语气却颇为郑重:“陛下何时这般耽于这些儿女私情了?臣此番不过是去些许时日,又不是久去不回,顺畅的话还能赶得上小皇子满岁呢。毕竟臣答应了要教小皇子骑射,又岂敢失言?”

  萧憬淮自是听得出贺重霄语中的宽慰,他沉吟着,视线缓缓逡巡过亭阁下的络绎如织的熙攘人群和明灯长燃的万家灯火。

  他的面前站着的是他的心上人,而脚下踏着的则是他的江山子民,这种感觉,很奇妙。

  不知何时俩人的手在不知不觉间已然紧紧握在了一起,他们的目光在黎明前的夜色中皆是一片清明灼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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