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君书 第55章

作者:弹冠按剑 标签: 朝堂之上 强强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古代架空

  “贺将军,这人杀不得。俗话说得好, 打狗都要看主人,何况这不是尨犬而是只猛虎啊!”

  “就是啊,强龙不压地头蛇,再说了您便是要问斩, 也需请旨圣上。毕竟崔宇晨的国公是林氏一案后御笔钦封的, 陛下深谋, 却独独挑了此人,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久居庙堂的您难道不知陛下这是何意?”

  “同崔家乃至陛下作对,您这又是何苦?”

  ……

  营内众裨将七嘴八舌,可言说的大意却是一致。

  贺重霄当然也知道,在以雷霆手段震慑威压各世家大族后,萧憬淮总会故技重施,打一巴掌给颗甜枣,而选崔宇晨这般随遇而安并无远志,却身居氏族高位的人做这个施恩放权的对象从权衡上来讲自是最合适不过。

  可这些因而受到伤害与损失的黎民百姓呢?又有谁来在乎他的生死与利益。

  法不上大夫,不上贵胄,不上亲勋,要法还有何用?更何况此事涉及军.政国威,更非儿戏,他又岂能容忍为虎作伥?

  “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他既为国公之子便更当知法循礼,又岂该目中无人,为祸乡里?”

  “更何况——”

  贺重霄敛眉而视,逡巡众人,神色淡淡,而眼锋凌厉,言语间带着毋庸置疑的威慑笃定:

  “我杀的,就是虎。”

  在贺重霄力排众议,将崔征斩立决后,久旱蝗虐的巂州竟降下甘霖。

  原本饱受郑国公一族压迫祸害的当地百姓原本早已麻木,可当那颗至死都在骂咧讥诮、耀武扬威地显摆着自己家势而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的头颅滚落,鲜血燥热为雨水冲刷殆尽,巂州百姓的灵台仿佛也伴着这场夏雨一道归于清明。

  “啊!下雨了!居然下雨了!”

  伴着眼尖之人的欣喜惊叫,城中百姓们如梦初醒,纷纷冲出家门,感受着久违的凉爽,任雨水打湿满身衣袍却仍是满面乐呵笑意。

  “天哪……感谢上苍降下甘霖。”

  一位老媪走到田间,颤巍着俯身抓了一把被雨水润湿的泥土,几近痴怔地喃喃自语,她家中那为数不多的几亩田因久旱而三年近颗粒无收,再度嗅到尘泥新翻的清新气息,老媪的眼眶随即濡湿。

  “感谢神明!感谢上苍!”

  一时间,巂州城内响起了此起彼伏地叩拜高呼,然而正在此时,却不知何人倏而扬声慷慨陈词:

  “大伙谢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做甚么?眼下我们最该谢的应是贺将军,是他斩了那横行乡里的歹人,救我们于水火!”

  “说得好!我看呐,贺将军才是这下凡显灵的活神仙,早在数十年前便听说贺将军年轻时在邓州也是这般,久旱未雨,斩杀贪官,天赐甘霖。一次是巧合,那两次不是神明显灵又该如何解释?”

  “对!贺将军!贺将军!贺将军!”

  ……

  一呼百应,四周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高声呐喊,更有不少百姓纷纷跑到军营外自愿遣粮送衣,运到重霄军营外的物什在短短数日内便堆积成了一座小山。

  巂州本就僻壤,贺重霄本不欲收取一概婉言辞谢,但着实盛情难却,他便象征性地收了些帛缎衣物和当地特产的药材,但其中大部分却仍是下发拨送给了军中士卒。

  夏秋交界,这场迟来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小半月,巂州百姓便也一面打理闲置已久几近绝望的农务,一面载歌载舞地欢庆了足足小半月。

  百姓们喜上眉梢欢呼雀跃,因知贺重霄并不欲收取民脂,渐渐便也不再赠之实物,而是敲锣打鼓歌舞奏乐,甚至还在祠庙中供奉起了贺重霄的塑像,著书立说,歌功颂德,几近将之奉若神明。

  临行还京,在最后检视完城隍垛时,一路上仍有不少百姓念念不舍地夹道惜别。正在此时,人群中倏地窜出了个身着花裳的小姑娘给,她极为机敏地从大人身侧溜过,小跑到贺重霄面前,踮脚举起了手中那束漂亮的鲜花:

  “伯伯,您真好,我长大以后一定要嫁给像伯伯这般的英雄!”

  一个身着青衫眉目清秀的小小少年气喘吁吁地追上前来,见了贺重霄不免有些发怯,但却仍是面露委屈道:

  “呼……可是灵儿,你阿娘早就和我阿娘定好婚约了……”

  “哼,谁要嫁给你这个擤着鼻涕的小鬼,除非你今后能成为像伯伯这般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小姑娘双手抱臂,万分骄纵地故意撇过脸去,但面颊上腾起的绯红却暴露出少女内心的娇羞。

  孩童嬉戏打闹的笑语欢声渐行渐远,看着少年们蹦跳的身影融入清晖霞光,贺重霄继续朝前走去,却在拐角撞上了个怯生生的少女。

  “谢、谢谢您……”

  少女是方才那户小姐家的下人之女,因出身贫寒,她手中握着的那簇野花比起府邸中人力细心栽养的名贵鲜花相去甚远。

  捧着那簇杂乱无章的野花,少女颇不好意思地绞勾起了手指,低低垂下了脑袋。但贺重霄却是接过了那丛野花,蹲下身来摸了摸女孩的头,冲她淡淡笑了笑,并在女孩不注意之际偷偷塞给了她些许钱财,好教其能继续替她娘亲抓药。

第88章 半璧阖

  “陛下, 郑国公又来宫门前负荆请罪,说自己教子无方不堪担居如此高位,请您下诏废去国公爵位了。”一小黄门进殿通传, 凝神侧耳, 果然能隐约听见宫门外传来的扬声高呼与顿首叩地所发出的闷响。

  这已经是萧憬淮这几日来第十数次听闻这句话了, 堪堪在御医吊的猛药下退了高烧的他叹了口气, 哑声开口,语调中掺着憔悴与疲乏:

  “安顿好他在京中的住处,同他说朕眼下大病初愈, 不便见客, 令郎之事待朕召回了重霄军自会给他一个答复。”

  “喏。”

  小黄门领了诏令便唱喏告退,朱红的殿门关阖, 隔去了外界的嘈杂喧嚣, 却也使这偌大的南熏殿中又只余下了萧憬淮一人。

  随着年岁渐高,萧憬淮的身体状况亦是大不如前,他在位期间虽不敢自诩宵衣旰食朝乾夕惕, 却也称得上励精图治勤于政.务, 批阅奏章至夤夜乃是家常便饭。先前年轻时尚无所谓,可近些年来他却常感身心俱疲。

  早在崔宇晨驮着自家爱子的棺椁灵柩,一路且哭且嚎, 快马加鞭地赶回京都前,便已有枚不胜举的弹劾书文雪片般飞置御案。

  有说贺重霄三番五次违逆圣谕,以下犯上,目无王法, 罪不容诛;也有说他此番南下, 勾结南诏世子, 居心叵测, 包藏祸心,定有谋逆之意;还有说其手下重霄皆乃强兵悍将,若是纵其发展,来日定会尾大不掉,断不可留存于世。

  贺重霄长拜还玉离宫后,不知是这些年来为.政积攒下的毛病一众爆.发,或是先前装病的报应,亦或当真是心病,萧憬淮也害了场大病。

  而萧憬淮烧得稀里糊涂,靠着汤药才勉强恢复了些灵台神志时,便有捕风捉影的朝臣专门挑准了萧憬淮多疑的性子,将贺重霄屠斩郑国公之子、巂州百姓立像记功将之奉若神明一事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地塞到了他耳内。

  “陛下!?”

  在看完那些奏章,穿着中衣半倚在榻萧憬淮面色苍白地沉默良久,尔后却是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骇得在一旁端着汤药侍疾的斐如绘顿时花容失色。

  这倒不是说她有多么在乎甚至喜欢萧憬淮,而是年近天命,哪怕甚至有按捺不住的朝臣以赵武灵王的前鉴上书暗喻,可萧憬淮却仍迟迟未下册立太子的诏书,致使东宫之位空悬已久。而斐如绘想要的,便也不过是那张明黄金蚕丝、印有玉玺红章的破纸。

  说实在的,哪怕去掉一国之君的外皮,萧憬淮也确然是个不错的夫君,他姿仪俊朗,长身鹤立;性情温和,风趣俶傥;对待宫中大小事务俱雨露均沾一视同仁。除去烦心时极少显露出的暴戾阴鸷,他是个近乎完美的存在。

  可同萧憬淮相处久了,便总会感觉到无论怎么受其恩宠,同他亲近,却总觉得他像是无时无刻不蒙着一层雾气,哪怕便是坐在他眼前,甚至依偎在他怀中,都会让人觉得仍是温和却又疏离,朦朦胧胧,很不真切。

  他可以赐她光耀门楣的显赫地位、羡煞旁人的绫罗绸缎,甚至附在耳边说的那些恬言柔舌甜言蜜语也一样都不会少,但在后宫中却永远不会有人盼得到他的心。

  斐如绘是个聪明的女人,早在初入东宫为太子良娣时她便已看穿了这一切,得不到的东西她自然不会再想着去做无用功,省得如林似锦那蠢女人般蹉跎了华年却落得如此凄惨。更何况,这些虚无缥缈的情感又哪里比得上实实在在、能握在手中的权利?

  你可以向一个薄情寡义的帝王求取功名利禄,香车美人,但独独别想求心。

  “……去拿纸笔来。”

  在斐如绘面露担忧地以方巾拭去他嘴角的血渍后,萧憬淮又猛烈咳嗽了起来,声音嘶哑得吓人,可饶是如此他却仍在斐如绘的搀扶下执意起身。提笔良久,他在终于写下了一行字,但仍仿佛觉着不满,便撕了拿了张卷绫重写,到最后,给出的诏书上便只剩含着奉诏还京之意的寥寥数字。

  在印上朱砂章玺,将那诏书交给那低头敛眉的官差时,萧憬淮心下陡然生出股难以言喻的心悸与不安,仿佛将要失去些什么,可待他回过神来,那有些面熟的小吏却已不见了踪影。

  *

  寅夜,萧憬淮再度从梦中惊醒,他盯着头顶黑暗中的平闇横梁许久,胸脯剧烈起伏着,仍是惊魂未定。

  这几年来,萧憬淮经常会做梦,在那一片漆黑迷蒙中,走马灯般的,萧憬淮梦到过很多人。

  有被他陷害过的,也有加害过他的;有帮援过他的,也有他曾施过援手的;有来找他索命,想把他一道拉下地狱业火的,也有让他胸口酸胀闷疼,濡湿眼眶几近落泪的——

  有倾慕他的,也有……他倾慕的。

  但那个人影却模模糊糊,教人瞧不真切,他拼尽全力地瞪大双眼想看清那张脸,但每每得到的却只有一片虚无。

  披衣起身,萧憬淮踱到窗边,清寒的月辉透过窗棂,雾气缭绕,月华朦胧,满地霜白。

  伴着萧憬淮这些年来身体的每况愈下,朝堂上关于立储的争议便也愈演愈烈。莫说前朝,不少孕有皇嗣的宫妃前来侍疾问安吹枕边风时,都总会有意无意地提及,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疲乏乃至厌烦。

  他累了。

  所谓孤家寡人,他守着这江山守了近三十年,待到快死的时候当真成了孤家寡人。偌大的宫殿仿若一座孤岛,而这浩荡的江山仿佛变成了一座空城,把他困顿其间,至死永无脱身。

  萧憬淮沉默着,不经意间却已踱至南熏殿角落,当他再度抬头,瞥见的正是那张绘着松竹山崖与少年背影的陈旧画卷。

  画中的少年与梦中的背影相吻合,思绪在这一刹那潮水般乍然回溯,当年盘桓于青灯古佛间的誓言再度回荡耳畔——

  “我萧憬淮今日在佛前起誓,从今往后无论潦倒显赫都定不会做任何怀疑、伤害知己贺重霄之事,若有违背则教我生前蚀骨灼心日夜难宁,死后仍背遗臭骂名。”

  少年意气风发而掷地有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萧憬淮垂眸,打开了柜中的暗格。伴着机括轻响,萧憬淮把那枚玉璜从匣子取出,又摘下自己腰间系着的另半块玉璜,二者相对,一条血色螭吻在烛光月色中乍然腾飞。

  在萧憬淮罹病期间,朝中关于贺重霄屠斩郑国公之子,被巂州百姓奉若神明一事的流言蜚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但萧憬淮却并未制止——

  一半是因他真得有心无力无暇顾及,而另一半则是对于此事他当时心下确实有几分动摇。

  蜚短流长本身并没有什么,可听者一旦相信,便会变为剑刃直刺心脏。这个道理,玩弄人心这么多年的萧憬淮自是最明白不过。

  可至于今日,当他真的要行文下诏,那些疑虑戒惩的话萧憬淮竟是一句也写不出,更遑论取其性命。

  毕竟活了这么多些年岁,便是马齿徒增都能教人看开很多,回首往昔便会惊觉过往珍视的太多太多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留不下带不走,白白无用。

  既然贺重霄不肯认这个输,服这个软,那就待他自剑南回来后让他低头服软罢,他们纠缠了大半辈子,都是半截身子快入了土的人,又何必把这遗憾带到墓中,徒增憾然?

  这么想着,萧憬淮对着那漾出一小片温润光晕的凤血玉璜沉吟片刻,尔后把那半枚玉璜小心翼翼地放回了远处——

  他想等贺重霄回京后,亲手把它还给他。

第89章 抱柱信

  巂州的这场这场欢庆足足持续了半余月, 直到朝廷还京的诏令与数道金令牌的接连传来才终于止息,但不少百姓仍对贺重霄一行人马的离去而感到不舍。

  重霄军离开巂州那日,巂州万人空巷, 百姓们夹道相送, 依依惜别, 场面令人动容。更有敬者举清水铜镜、忠武宝剑, 以示对贺重霄明镜高悬、廉正忠武之钦佩。

  还京途中重霄士气甚为低迷,众将士一路沉默。虽无人出言挑明,可这亟亟而来的诏书与令牌意味着什么无人不心知肚明。若说削夺兵权那还算小, 可若是陛下当真铁下心, 听信郑国公的苦肉计与朝臣谗言,那失了的可就不止是兵权而是他们的性命了。

  可毕竟他们中的大多数俱是气血方刚明辨是非的热血儿郎, 重霄威震四海的名号是贺重霄这么多年来日复一日, 用汗水鲜血、英勇智谋换来的。

  在巂州受到百姓赞誉关切时,他们开心;打出重霄威风时,他们骄傲;回乡亮示重霄名号时, 他们自豪……他们既然欣然接下了这些光耀鲜亮, 面对朝廷的威压时又如何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做个懦夫逃兵,做出这般为大丈夫所不耻的下.流行径?

  故而这一路上,众人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

  “要回你们自己回!你们想逞忠烈英雄, 白白回京送死我们可不……”

  “想”字还未脱口,夜奔未遂而被白骁擒住的庞隆、步安二前黑甲副将,却在感受到贴在颈侧的寒凉利刃后停了叫嚣,乖乖噤声闭嘴。

  在白骁面色峻肃地押着庞步二人来到主将帐前, 贺重霄垂眸睨了面露心虚张惶的二人一眼, 却是挥手:

  “想走就走吧, 我不强求。”

  “贺将军……!”

  放走了庞步二人, 白骁不免心下焦急,人的本性从来便是趋利避害,没有人会想平白无故地遭受极有可能面对的杀身之祸。更何况贺重霄若是当真任由众将士离散,就算陛下本无意治罪,待回了京都照样死路一条!

  仿佛对白骁的满面焦躁视而不见,贺重霄继续道:

  “刚好,去把营中所有弟兄们召来,我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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