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逆旅 第15章

作者:春日负暄 标签: 古代架空

  忽然,他背后一凉,长宁起身了,出去了。

  谢燕鸿整个人都松了下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但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长宁回来,他心里不安起来,翻身坐起来,穿好鞋,轻手轻脚地跟着出去了。

  大通铺间的后头还有个逼仄的院子,有个简陋的马厩,他们的马就拴在这儿。

  弯月高悬,散发着冷光,让初冬的夜里愈发的冷。谢燕鸿打了个冷颤,环顾左右。马儿见了他,打了个响鼻,跺了跺马蹄。谢燕鸿走过去,发现长宁居然挨着马,蹲坐在了马厩的角落里。

  谢燕鸿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

  长宁并不回答,谢燕鸿走过去蹲下来,才发现长宁脸色发白,皱着眉头。谢燕鸿心头一凛,手摸上了他的额头,问道:“头疼?”

  长宁这个头疼的毛病,谢燕鸿见识过一次,但离开京城后,就再没有过,今日不知为何又犯了。见长宁还不回答,谢燕鸿有些急了,再问道:“疼得厉害吗?要不要去看大夫?”

  这样的深夜里,哪里来的大夫?先不说他们的银子够不够,他们俩现在也不是能大摇大摆出去找大夫的身份。

  长宁抬头看向急得团团转的谢燕鸿,说道:“没事,一会儿就好。”

  这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谢燕鸿咬着嘴唇,发现自己竟真的什么也不能做。他挨着长宁坐下来,伸手揽过长宁宽阔的肩膀,将长宁的脑袋揽在自己怀中,搓热发凉的指尖,轻轻地揉长宁的太阳穴。

  长宁枕着谢燕鸿的大腿根,脑袋一阵阵刺刺的疼。

  谢燕鸿低着头,散碎的头发垂落下来,发梢扫过长宁的脸颊。他问:“好些了吗?”

  长宁愣愣地看着他,抬手轻轻地捏了捏谢燕鸿的耳垂,说道:“我想起来一些了。”

  “想起来一些什么?”

  “一些小时候的事。”长宁回答道。

  作者有话说:

  7月1号入V

第二十一章 疼

  “小时候的事?”谢燕鸿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重复道。

  长宁还是觉得头疼,就像有针在扎,但过往的记忆浮出水面,似乎让疼也隔了一层,变得朦胧模糊起来。

  “是,”长宁说道,“你趴在床上哭,我手里捏着糖,但没有给你。”

  谢燕鸿低头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回答什么。长宁的手还捏在他的耳垂上,一下下无意识地摩挲,热得发烫。长宁那琥珀色的瞳仁又像深不见底的潭水,仿佛在看眼前的自己,又像在看过去小小的他。

  现在终于把糖给他了,长宁这样想道。

  被他这样盯着,谢燕鸿不由得又想起刚才的亲吻来,再想想,又想起在京师时的事。在太子的宴席上,喝多了酒的那一次。

  仿佛受到了蛊惑一般,谢燕鸿又将头低下去一些,贴上了长宁微张的嘴唇。长宁伸出手,摁着谢燕鸿的后颈。

  谢燕鸿几乎要浑身颤栗起来,不知道为何,同样是嘴唇舌头,触碰起来竟这样不同。他近乎迫切地触摸长宁硬朗英气的五官,摸到他的颈脖,摸到他脖子上还系着的、早已褪色的五彩百索,顺着百索往下摸索,能摸到散发着热气的胸膛,鱼形玉佩正贴在胸膛上。

  前路未卜,后路难退。

  这让谢燕鸿前所未有地眷恋眼前触碰到的温热,在这个远离家乡的破旧马厩里。

  长宁觉得脑袋越发刺痛起来,柔软香甜的唇舌抚慰了他的痛,又加重了他的痛。

  他想起了更多——那是一片火海,火舌燎着了他的衣摆,有人将他从一片火海中推出来,他感觉到一阵难言的悲痛,比硬生生把肉从身上撕下来还要痛。有人影被火舌吞没,他从狭窄漆黑的甬道逃走,后背的伤口从肩胛裂到腰际。

  他疼得呻吟出声,猛地将谢燕鸿推开。

  谢燕鸿连忙抱住他的脑袋,焦急地问道:“很疼吗?”

  很疼。

  长宁说不出话来,脑袋很疼,五脏六腑都疼。

  谢燕鸿手足无措,焦急欲哭。幸好,渐渐地,天际泛起鱼肚白,长宁也松开了紧皱的眉头,那一波波剧烈的疼总算过去了,只留一点点隐约的刺痛。

  “怎么样?”谢燕鸿小心地问道。

  长宁疲惫地说道:“不疼了,睡吧。”

  不等谢燕鸿回答,长宁便站起来,往屋里走了。谢燕鸿愣在原地,怅然若失。他愣了一会儿,也站起来,拍拍青骢马的脖子,回屋里去了。

  长宁已在通铺上躺好,紧闭着眼睛,一副累极了的样子。谢燕鸿轻手轻脚地钻进被子里,小声地又问道:“还疼吗?”

  长宁没回答,谢燕鸿窸窸窣窣地翻了个身,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第二天,他们两人依旧等在会仙酒楼的对面,这一日,两人几乎无话。长宁本就话少,这日话更少,谢燕鸿也不和他搭话,心中七上八下的,只敢时不时瞥他一眼。有时候恰好对视,目光轻轻相碰,又各自分开。

  人来人往的会仙酒楼门前,有个左顾右盼的人引起了谢燕鸿的注意。那人作随从打扮,手上捏着的正是谢燕鸿投到通判府门房处的拜帖。

  谢燕鸿的心剧烈地跳起来,紧张得手都有些微抖,他和长宁对视一眼,两人一起上前去。

  “拜帖是我所投。”谢燕鸿对他说道。

  随从拱手朝他一礼,甚是恭敬,小声说道:“此处不宜多说,请尊驾随我到府上见过老爷。”

  谢燕鸿点头,正要随他走,那随从颇有疑惑地看向长宁,谢燕鸿忙说道:“这是我的好友,从京师一路护送我来魏州。”

  说是“好友”,谢燕鸿还浑身不自在,也不敢去看长宁的反应。

  随从再拱手,领着两人一路避开行人,穿过一条条小巷,从王宅的小角门进,一路进到书房里。王谙穿着家常衣服,脸圆圆的,比起年轻打仗时,发福了不少。说是一州通判,更像个慈和的家翁。

  王谙的眉眼依稀和女儿有些相像,谢燕鸿一见便觉得鼻子一酸。

  他叫了一声“阿公”,上前一步就要拜,王谙忙将他扶起,握着他的手,仔细端详他的面容,半天才道:“小鸿......长大了......你长得和你母亲很像......”

  就这么一句话,就让谢燕鸿差点哭了,王谙眼中也有些泪光。

  但他没忘正事,从怀中将一路收好的信拿出来,郑重地说道:“这是我娘让我必须交到您手上的,里头有她的手书,还有......圣人的手书......”

  王谙胡子一抖:“圣人?”

  谢燕鸿补充道:“先帝。”

  王谙神色一凛,唤人拿来纸刀,将封口的火漆剔开。启封前,他动作一顿,将唯一剩下的心腹侍从也遣出去了,他的目光落在了默立在谢燕鸿背后的长宁身上。

  谢燕鸿又忙将长宁介绍了一遍,他话音刚落,长宁便自动自觉到门外去了,谢燕鸿想叫住他,让他不必回避,回头看了一眼外祖父,还是咽下了这句话。兹事体大,王谙不放心也是正常的。

  室内只剩下祖孙二人,王谙启开信封,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

  里面先是两张样式不同的信纸,分别就是先帝与王氏的手书,信封是防水的油纸所做,打得很,里头还倒出了双鱼玉佩的另外半边,掉在了王谙的掌心里。

  “这是?”王谙问道。

  谢燕鸿眼神一黯,说道:“这是娘留给我的。”

  王谙将鱼形玉佩给他,屏气凝神,郑重地将两封书信打开,迅速浏览了一遍,脸色凝重,眉头紧锁,看完之后又细细看了一遍。谢燕鸿也想看,静静地等着。王谙却没打算给他看,将两封信又重新叠好,放回信封里。

  谢燕鸿问道:“阿公,里头写的什么?”

  王谙满面愁容,沉吟不语,好一会儿才说道:“小鸿,此事关乎国本,需要从长计议。你还小,你娘也嘱咐我保你平安,这事你不要过问,阿公来想办法。”

  谢燕鸿垂下头,踌躇道:“那我......”

  “你先安心住下,”王谙说道,“不要外出,省得被有心人见到,横生波折。”

  谢燕鸿跟着他出了书房,长宁正站在门外。王谙见了他,很客气地一拱手,慈和地说道:“这位壮士,一路上有劳你了,我吩咐人安排院子,你与小鸿一同住下。”

  长宁却说:“我不能久居魏州,马上就要启程离开了。”

  谢燕鸿虽然早有准备,但听到这句话,免不得还是心里往下一坠,但他又无话可说,只能垂着眼睛不说话。

  王谙关切道:“不知壮士要去往何方?我可派人护送。”

  长宁只说了句“不必”,也没说自己要去哪里。王谙沉吟片刻,答道:“客从远方来,不尽地主之谊说不过去,壮士且留几日。”

  听到这儿,谢燕鸿又有了盼头,抬眼看向长宁,长宁似乎也往他这儿看了一眼,终究点了点头。

  王谙将他们二人安排在王宅的一个僻静院子里,每日有人将饭菜和起居用品送来。王谙每日来看看他们,谢燕鸿问过他关于京里的消息,王谙也是叹气摇头。

  “打探到的也只是收监候斩,往后的就不知道了。本州的安抚使是新上任的,新帝终究是心有芥蒂,这新的安抚使,处处找茬,阿公的日子也不好过......”

  等谢燕鸿问道先帝的手书内容,以及如何筹划一事,王谙每每摸着胡子叹气:“你还小,这些不必过问。”

  问来问去没个结果,谢燕鸿也只好说家常。

  “小表妹今年也有十五了吧,许人家了吗?”

  王谙一滞,谢燕鸿马上觉出自己问得不妥。两家以前是戏言过婚约的,如今再提无论如何也不合适,这么一问,倒显出自己别有用心了。

  他忙补了一句道:“若不是如今这样的情势,倒也可以一叙,毕竟是自家兄妹。”

  既是“自家兄妹”那就不是可以议婚的了。听到这一句,王谙才又笑了,拍了拍谢燕鸿的肩膀,安慰道:“你不必忧心,就算是为了你母亲,阿公也定然会保你周全平安。”

  毕竟与外祖父数年未见,说亲切也亲切不到哪里去,谢燕鸿也不知从何问起。寄人篱下,也只能循规蹈矩,内心焦躁。长宁与他同住一院,不知为何,两人突然间两厢无话起来,谢燕鸿心里憋着一口气,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只能顶在胸口,不上不下。

  直到有一夜,他枯坐在房里,听到西厢里东西落地的声音,似是有什么碎了。

  他忙过去,一推门,见地上有个碎杯子,长宁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扶着桌子,似是头疼。

  谢燕鸿冲过去,将他扶住,引着他坐下,说道:“我去给你叫大夫。”

  长宁一把拉住他,说道:“不用。”

  “这怎么行?”谢燕鸿焦急地说道,“你以前犯这个病的时候都是怎么弄的?”

  长宁皱着眉头,闭着眼,说道:“外公有药。”

  谢燕鸿依稀记得,长宁说过,他与外公住在关外。

  夜已深了,长宁的头疼也渐渐缓解了,谢燕鸿引着他躺下,自个儿则坐在床边,望着闪烁的烛火发呆。长宁即便在睡梦中也皱着眉,脖颈上系着五彩百索,丝线已经褪色了,只有金线还光亮如新,鱼形玉佩从他的衣襟处滑出。

  谢燕鸿拿出自己那半边,比划着与长宁的那半边合在一起,严丝合缝。想了想,他又将双鱼分开,自己那半边贴身收好。

第二十二章 各自天涯

  翌日,天阴沉沉的,谢燕鸿起了个大早,和王谙提起送长宁离开的事儿。

  王谙说“好”,想了想又道:“晚间一起用顿便饭,我遣人带他出城。”

  待王谙离去,谢燕鸿又百无聊赖起来,心里总是悬着,没有着落。他们住的这个小院子,落两道门,平日里除了王谙的心腹随从来传递东西和消息,无人能来。今日,谢燕鸿却见有个面生的小丫头,梳着双鬟,在月洞门那处探头探脑,被谢燕鸿发现之后,小丫头却又惊惶地跑了。

  谢燕鸿生怕给外祖父添乱,想着这件事定要让随从报知。

  就在这时,长宁出门来,脸色看着还行,不似前两日困倦,头应该是不疼了。谢燕鸿朝他说道:“阿公答应我,今日晚饭后,遣人带你出城,你可以回家了。”

  隔了一会儿,他才听到了长宁回答:“好。”

上一篇:九爷的奴才夫人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