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逆旅 第58章

作者:春日负暄 标签: 古代架空

  谢燕鸿回身看他,他道:“钱粮倒罢,重开榷场,你能做主吗?你们中原人商量好到底由谁来当皇帝了吗?”

  谢燕鸿看了一眼孟霁,说道:“盟约若定,必定践之。”

  斛律恒珈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掂量他的斤两,半晌才缓缓点头。

  谢燕鸿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盟书,盟书上早就写好的粮草八十车,白银一万五千两。斛律恒珈着人拖出牲畜,当场斩杀,歃血为盟,至此,盟约初定。

  “十日之内,交割朔州、大同两城,还请狄军尽早撤出关外。”谢燕鸿说道。

  斛律恒珈眯着眼,轻声道:“来日方长,等着吧。”

  谢燕鸿笑着朝他点点头,两军分别在即,斛律恒珈却突然单骑驱马上前,长宁警惕,挡在谢燕鸿身前,目光锐利。斛律恒珈却浑然不怕,自怀中拿出一样东西,扔到谢燕鸿的马前——那是一条纱巾,上面镶嵌洁白的贝壳,流光溢彩。

  谢燕鸿看着眼熟,想了想便认出来了,脱口而出道:“丹木!”

  斛律恒珈面无表情地看了看那飘落在地的纱巾,好似在看一朵云。他说道:“你如果见到她,便还给她吧。”

  不等谢燕鸿再说什么,斛律恒珈收回目光,拨转马头,回到己方阵中,不一会儿,便被士卒簇拥起来,见不着身影了。谢燕鸿下马将纱巾捡起来收好,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但既然斛律恒珈这样说,丹木必定是安全的,那就必定有相见之日。

  两方兵卒隔着浪涛滚滚的,永定河,警惕且缓慢地各自后撤。

  至此,盟约已定,可保边关数载安宁。

  边困暂解,此刻横亘在面前的,就是另一个问题了——盟约由谁来践行?

  因着谢、颜两家的冤屈,谢燕鸿天然就与济王坐在同一条船,如果上了船,他虽能渡河,但与此同时,也做了济王拉起的一面大旗,成了撬动皇位的工具,他心中实是不愿的,也不想再搅入这些风云当中。

  孟霁仿佛将他的所思所想都一览无余,笑道:“既然这头已解了燃眉之急,末将便要领兵南下了。”

  从这里南下,正好与临安北上的叛军成合围之势,京师腹背受敌。

  谢燕鸿沉吟不语,孟霁适时加了把火,说道:“殿下与二公子情谊深厚,时常哀叹,谢家忠心耿耿,实在不应遭此横祸,若有机会,定要谢家冤情得以昭雪。”

  孟霁口中的“殿下”,除了济王又有何人呢。

  “别说这些虚的,”谢燕鸿心里烦透了,面色不虞,张口便道,“开条件吧。”

  孟霁拱手笑道:“二公子有将才。”

  谢家本就是无妄之灾,沉冤昭雪本是合情合理之事,没想到竟也成了吊在谢燕鸿跟前的萝卜,催着他卖命。

  “容我想想吧。”谢燕鸿说道。

  孟霁道:“军情耽误不得,末将明日便启程,二公子随后追上便是了。”

  这是笃定了谢燕鸿必要答应的样子。

  待孟霁一走,谢燕鸿便瘫坐在椅子上,定定地想了许久。直到颜澄来敲他的门,颜澄的面具早在战中毁坏,被刀劈成两半的面具被他收了起来,他也无意遮掩面容,黑色的刺字在他的面目上格外显眼,使他的面色看上去愈发阴沉。

  他说:“我要跟随那个姓孟的南下。”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谢燕鸿并不怎么惊讶,毕竟颜澄的母亲还在京中,孟霁能用谢家来和谢燕鸿谈条件,那就能用颜家和颜澄谈条件。

  谢燕鸿点点头,仔细看了看颜澄的脸色,又道:“还有别的?”

  “陆少微也去。”

  谢燕鸿也并不意外,他只微微笑了笑,说道:“他肯定会去的,他志不在此。”

  这下,颜澄脸上露出了些许茫然,喃喃问道:“那她志在哪儿呢?”

  谢燕鸿想了想,指向天上。

  说到底,谢燕鸿也并不全然了解陆少微,但他旁观者清,陆少微就似劲草,疾风当中,虽则迫于时势,左右倒伏,根却深深扎在地下,尖梢始终指向苍穹。

  颜澄默默想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你呢?”

  谢燕鸿被他问住了,抬手捂住脸,揉了揉发涩的眼睛,良久才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极不想掺和进去的。”

  他与长宁虽然没有明说过,但一直以来,二人心里所想的都是一样的。若不是此番狄人兴兵作乱,边境危在旦夕,他们二人早就出关外去了,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任中原再怎么斗,也与他们无关了。

  但谁又能想到,还能与孙晔庭重逢,而孙晔庭又带来了谢家仍有人的消息。谢燕鸿自身不足惜,但他不想将长宁再次引入危险当中,这么些日子以来,刀头舔血,早就够了。若要以长宁的安危,来换谢家的清白,他是不愿意的。

  一定还有别的法子,他想道。

  作者有话说:

  我还是不要再说自己啥时候更了,每次都鸽(。(可能是一种毒奶

  反正年末一定要完结。

  这几天发生了好多事情,天天看新闻都看不过来,脑袋过载了。

  希望大家一切都好!

第八十一章 天地辽阔

  说是翌日启程,天未亮,谢燕鸿便听见了人马动身的声音,颜澄与陆少微想必也随行于队伍之中。被这声音惊醒后,谢燕鸿便再睡不着了,披衣起身,立在庭院里。天边仍有星辰,但光芒渐黯,取而代之的是渐亮的晨光。

  他本以为长宁熟睡,没想到他刚出来,长宁也随着出来了。

  “还早,怎不再睡会儿?”谢燕鸿问道。

  长宁微微摇头,看着很精神,目光炯炯,不似熟睡方醒。自然的,他们同桌吃饭,同榻而眠,谢燕鸿心中有难解的愁绪,纵使掩饰得再好,也瞒不过长宁。

  “你的家人,”谢燕鸿突然问道,“你还未和我说过呢。”

  对于自己的身世来历,长宁向来闭口不提,谢燕鸿纵使已将真相猜了个八成,但长宁一日未曾戳破,那便算不得真,他也没想过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此时不过是因着他自身记挂家人,便随口一问。

  他本以为长宁不会接话,没想到,静了半响,长宁突然说道:“我的父亲,是李矜。”

  李朝末帝,李矜。

  作为一个王朝的最后一位帝王,是非功过由后人评说,史书上不会有太多的好话。他在位时间不长,史书上留下的也不过就是短短几句话罢了。宠爱皇后独孤氏,外戚坐大,性格仁懦,最终将江山也丢了,最后自焚于宫室之中,尸体焦黑,难以分辨,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你......”谢燕鸿小声问道,“你还记得他吗?”

  记得的不多,都是一些破碎的片段,没头没尾的,长宁简直无从说起,想了半晌,他只是说道:“他是个性子极好的人。”

  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这样的话远不算夸奖。

  但在长宁的回忆中,他的父亲的确性子极好。一年寒冬,御前服侍的女官咳嗽了两声,那是御前失仪,按照规矩,是要拉出去打板子的。但李矜却只是温厚地问了两句,转头便让独孤皇后多发过冬的衣料。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便是因为他这样仁懦的性子,助长了那些人各种各样的歪心思,最终朝堂一片混乱,狼烟四起,江山不保。

  谢燕鸿熟读史书,他的父亲谢韬就是将李矜推下龙椅的大功臣,个中的故事,他比谁都要清楚。长宁不需要多说一个字,谢燕鸿心里就自动将那些故事都补全了。随军时,他年纪也还小,但梁军一路高歌猛进,李朝军队节节败退,这些他都有印象。

  他也还记得,大战方捷,谢韬骑在高头大马上,将年幼的他扛在肩上,身经百战的战盔扣在他小小的脑袋上,他得时不时用手扶着,不然那庞大的头盔会把他的视线完全遮住,处处都是欢声笑语,他咯咯笑着抓着父亲的头发,触目所及,每个人都喜气洋洋。

  那个时候的长宁呢?

  他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在人心惶惶的深宫当中,战报一道紧追着一道,每一道战报都预示着即将属于他的江山又有一寸沦入敌手。或许他还想不到这么多,随战报而来的,除了失败还有死亡。

  死亡的阴影随着梁军的铁骑一点点笼罩在深宫的上空。

  那么小的长宁,估计不会直接看到战报。但他会发觉人人都似惊弓之鸟,服侍的宫人时不时会有几个不见,大约是逃出宫去了,亡国在即,连宫禁都不似往日守卫森严。李矜宠爱皇后,后宫之中嫔妃只有寥寥几个,她们都纷纷先后自缢了。

  寒鸦驮着斜阳,日日大叫着飞过宫禁上空,让人害怕。

  谢燕鸿与长宁一时都没有说话,早晨的风拂过庭院里的枝叶,簌簌作响,已经开始有零星的叶子从枝头落下来,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又是一年秋。

  望着谢燕鸿的眼睛,长宁不由得失笑,他笑起来也是闷闷的,声音低沉。

  “哭什么呢?”

  谢燕鸿慌忙抬手去擦,才发现自己脸颊上有两行泪。他撇开头,匆匆擦走泪痕,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说:“不知道,心里难受得紧。”

  长宁伸手揽住他,说道:“都过去了。”

  流水般逝去的是时间,但总有东西沉淀下来,永远过不去。

  谢燕鸿回头将自己埋入长宁的怀抱之中,鼻尖碰到他衣襟间露出的肌肤,干燥而温暖。他心里暗暗决定,再也不要回去了,他与长宁,直接出关算了,天大地大,将过往那些东西都抛得远远的。

  他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再回去睡一会儿吧。”长宁说道。

  几乎是一瞬间,那些消失的睡意便倒卷着袭来,好似海浪,冲刷着谢燕鸿的意志。二人你贴着我我贴着你,一起回房里去,裹着被子,一阵好睡。等谢燕鸿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谢燕鸿揉了揉眼,呢喃了两声,翻了个身,长宁不在,那一头的被铺都是凉的。他连忙起身,换好了衣裳,四处去找,也没见长宁的身影。

  他皱着眉,到处地找。秦寒州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如今又精神起来,领着人四处看城防,他那儿没有见长宁的踪影。谢燕鸿再转了转,又遇到了在城楼底下晒太阳的王谙。王谙像个真正的小老头一样,坐在石墩子上,让夏末秋初的暖阳晒在他的背上。

  “哎呀,果真是年纪大了,”他说,“皮晒得再烫,骨头缝里还是凉嗖嗖的。”

  “长宁呢?”谢燕鸿直截了当地问。

  王谙上下打量他,看了又看,仿佛在吊他的胃口,等他真的急眼了,才不紧不慢地说道:“走了。”

  谢燕鸿差点跳起来,叫道:“走?走去哪里?出关了?”

  正相反。

  “一大早就出城门了,说是要南下进京。”王谙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轻快地说道,“他没和你说吗?”

  谢燕鸿转身便回去,在窗下的书案上,属于长宁的那半边鱼形玉佩压着一封书信,他出来时太急,压根没见到,此时,玉佩正在日光下闪着莹润的光,谢燕鸿迫不及待地拆了信,雪白的纸上,寥寥数字而已,笔画遒劲,铁画银钩一般。

  “小鸿,半年为期,一切有我。”

  谢燕鸿看了又看,仿佛要将这几个字看出花来。他一开始是茫然的,想着想着才回过味儿来。他不欲让长宁为难,长宁也不欲他为难。长宁的所有牵挂都在关外,他南下回京,为的是解决谢燕鸿的牵挂。

  谢燕鸿急得左右踱步,满脑门都是汗。

  “一切有我”这四个字说得笃定,长宁会有什么法子呢?

  谢燕鸿想来想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若是这是个好法子,能不费吹灰之力之力就与济王谈妥条件,长宁又何必匆匆离去,定不是什么好法子。一念既出,谢燕鸿便飞快地收拾起行囊来,也要随着出城去。

  “这是做什么?”秦寒州惊叫道,“你去哪儿?”

  谢燕鸿来不及与他多说,只说要走,却见到了秦寒州身后跟着来的人——粗布衣衫,难掩艳光,是丹木。

  “你没事!”谢燕鸿惊喜叫道。

  “没事。”丹木微笑道,“我要走了,走前特意来和你告别。”

  谢燕鸿将那缀满洁白贝壳的纱巾交还给她,上面有些贝壳破裂了,留下一些参差不齐的断口,勾得纱巾起了线。

  “原本想帮你修好,只是找不到那样一模一样的贝壳。”谢燕鸿说道。

  丹木轻轻抚过月光一样洁白的贝壳,呢喃道:“只有在雪山脚下的湖泊里,有这样的贝壳。我从记事那年起就开始收集,成年那一年,阿娘一点点把它缝上去。”

  谢燕鸿将丹木一路送出城外,一路上,他将斛律恒珈送来纱巾的事告诉丹木,丹木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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