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难逃 第18章

作者:宋昭昭 标签: 古代架空

第21章 陆元温

  月过中天,一夜难眠。

  “他本是右相之子陆元温,官僚子弟向来倚靠荫封进入仕途,可他偏要入暗哨门下……他从来不是为了自己!”袁种艰难喘着气。“此处离宁京千里之遥,他所能仰仗的唯有你们。”

  嵇宜安替他重新包扎了伤口,“我们会救他。”

  “陆三之事,先传信于常远侯,只是一来一回耗时众多,免不了先斩后奏,”阮少游谋划道,“既然他是官僚子弟,那就凭印信调动府衙官兵,大张旗鼓逼漕帮交人。”

  叶归德进门来,“强龙难压地头蛇,漕帮内部根系错结,若他们一口咬定没有找到陆三踪迹,官府也难搜捕。”

  “我真的可以……”嵇宜安一顿,“漕帮帮主与我有旧情,只是好久未见,不知他是否还记得。”

  有旧情这词从嵇宜安口中说出,再传到阮少游耳中怎么听怎么刺耳,他敏锐察觉到其中不同,“什么旧情?”

  “就……”

  “既然是巳时执行火刑,此事就不可再拖。”叶归德打断他话道,“我这便快马赶去府衙,你们也不要孤身前去,人多势众讲话才有底气。”

  “可哪里来的人?”

  “放心,这不难,”阮少游似想到什么般,扬起唇角,“淮南分镖局别的不多,就人多。”

  淮南同仁号称接容天下游侠,老狗急匆匆推门进来,瞅见少掌柜看他的眼神中,难得带了满意神情。

  天刚破晓的时候,同仁镖局的大门打开了。

  老狗拈着两撮须先踏出门,随后左右看看,一挥手,两边便走出十几来个褴褛侠客,随即墙头连着两边巷子里,翻出的人多拎着刀枪棍棒,他往前走去,后头的人就跟上,几百号人仿若蝗虫过境,浩浩荡荡往渡口而去。

  “保量不保质,凑合着。”阮少游拍拍嵇宜安的肩。

  “能有用吗?”

  他笑笑,“这是陆三该担心的问题。”

  漕船里,铁鞭狠狠落下,陆三咬紧牙关身子一颤。他这一步走的是险棋,除了袁种之外,无人知晓他的打算。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堂上,漕帮帮主武山河扬起手,执鞭刑的人才停了手,武山河站起身,拎了坛酒走下来。体格健硕的汉子,他的长相带着几分狠历,叫人退避三舍。陆三被吊在一边,就显得瘦弱许多。

  “你跟在我的身边,也有近十年,坐上副帮这个位置,也有三年之久。”

  “帮主记得倒是清。”

  “谁都知道,我武山河最讲义气,也最恨背叛。”他捏住陆三下巴,神情冷厉,“可为什么是你——潜伏着的朝廷暗哨,我从没有怀疑过你。”

  陆三抬眼看他,血沫溢在唇齿间。“陆某有愧帮主信任……”

  “啪”一声,武山河抬手重重甩了他一嘴巴子。陆三的面上立即就肿起了红印。怀里的酒坛开了封,武山河攥着坛口倾倒去,自上而下浇了陆三一身的酒液。

  烈酒蜿蜒流过伤口,剧烈的刺痛感令他一下子就弓起了身子,屈臂闷呻。

  “你活该受着。”

  “那便谢……帮主赐酒。”

  “本帮主敬你这十年阳奉阴违的效忠,”武山河松手,摔了酒坛子转身大声道,“接下来,便依帮规处置!”

  陆三猛然沉下眼来。

  铁锚被搬上船甲板,武山河手攥铁链,一手扯住陆三的领口一路拖去,拖拽出一路湿淋血迹。几个船户别过眼去。

  谁曾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几日之前陆三才用此法处置了帮中偷运私盐之人,今日,同样的刑法就会落在他的身上。

  武山河面无表情把他拖到铁锚旁,就要吩咐人用铁链捆上。

  “帮主,”陆三勉强喘着粗气,一把攥住武山河的手腕低语,“帮里尚有朝廷另一派人的潜伏,他们联合江湖中人,渗透漕帮……偷运私盐进行贩卖,我死以后,你一定要多加防备……”

  “这种时候打感情牌,不觉得有点太晚了吗?”武山河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哂笑道,“或许本帮主会往你身上多浇点油,让你死得痛快点。”

  “帮主……”

  武山河负手转身,将他交给手下人。

  陆三咬牙被吊起,铁链沉沉缚在身上,八个船户手执火把,火光蹿动着临近,他思绪如泅水之徒混乱难言,听见耳边照例宣读着帮规,最后说着扒灰盗拢,以此警戒。

  “烧!”

  武山河说到做到,柴火稻草堆在脚下,生油泼浇在陆三身上,把上火光跳动得更加猛烈,陆三几乎闻到了自己皮肉烧焦的气息。

  袁种,你若再不来,这世上可就再无陆元温了。

  他阖眼心脏快速搏动着,感受到身前火把散发着的炙热,拳头攥紧间,船户就要落下火把。武山河沉沉看着,闭口不言。

  倏然,远处小船上有人飞叶而出,脚踩水面疾步而来。

  “慢着!”

  阮少游飞扇转来,逼得船户直直后退,他手拽船板飞身上船,扬手收扇间看向陆三。叶归德撑篙而起,紧随其后。

  “何人胆敢扰乱漕帮行罚!”

  “在下乃同仁镖局少掌柜,”阮少游上前一步,对上陆三当真是一身狼狈,他扭头看向武山河,“此人不可杀。”

  船上顿时一片哗然,几个旗主连带人来围住他们。武山河眯起眼睛看着,远处,几艘小船渐渐临近,官府的人急急赶到渡口,大喊着让漕船赶紧靠岸。

  他明白过来,凉薄地扬起唇角,“看来,你倒是早有准备。”

  “此人乃是朝廷左相之子陆元温,并非你漕帮里的陆三,如今官府带人在岸边,你若执意动用私刑,谁也保不了你!”

  “自古强龙难压地头蛇,你说他是陆元温,你又有何证据?”武山河走到陆三面前,抬手狠狠掌掴,扯住领子流露杀意,“我打的是帮里犯事的陆三,和你要找的陆元温又有什么关系?”

  陆三被打偏过脸去,吐出血沫。

  这话是对阮少游说,可武山河的眼却紧紧盯着陆三。说什么我死以后你一定要多加防备,果然到底不过是他打的一张感情牌。他早有后手。

  小船渐渐靠近漕船,武山河掏出匕首就要一刀扎下,船下忽然传来熟悉声音。

  “大哥!”

  他握着匕首一怔,转过头去。

  船板处,嵇宜安拽着绳攀爬上来,对不住他恐高,难以用轻功飞上。他站到甲板前,抬手让那几个围着阮少游的旗主退下,“好久不见,大哥。”

  阮少游:……??

  武山河怔愣看他,那眼神里本来还藏着几分凶狠,只是在看到他的那刻一下压淡,而后他忽然大笑起来,“二弟!同仁镖局的少掌柜,我早该想到的,你也该来了!”

  “大哥,陆三是朝廷要保之人,你莫杀他。”身后,镖局里的众游侠都来了,旗主们看着武山河也没有要拦的意思,偌大的甲板一下显得拥挤起来。嵇宜安拱手,“看在我们俩的交情上。”

  “我们俩的交情?”武山河忽然复述了一遍。“五年不见,刚重逢就和我讨交情,陆三是你什么人?”

  嵇宜安一愣,阮少游忽然就搭上嵇宜安肩,开口道:“我们同仁镖局背靠常远侯,嵇宜安是我镖局里的人,与暗哨自然算是同袍。”

  “少爷说的是。”嵇宜安点点头。

  阮少游刻意咬重我们二字,武山河面色骤然一沉。然而对上嵇宜安看他诚恳的目光,许久,他握紧匕首道:“好,那我便给你这份情面。”

  陆三敛去眸底情绪,松了口气。武山河正要大跨步走去,忽而又缩回脚,转刀狠厉落下。

  “噗嗤”一声,众人都愣了,陆三吃痛呼吸一滞,瞳孔微缩,他缓缓低下头。

  刀尖插得极有分寸,未曾取他性命。

  “本帮主杀不了你,兄弟们作个见证,这刀便就落个结果,但倘或帮中还有谁人再敢起异心,我武山河必要将他大卸八块,以泄心头之恨。”武山河抽出匕首去,插于地上,他状若无事人般,转身去复又拎了坛酒,直抛向嵇宜安。“今日再见结拜兄弟,众人与我,不醉不归!”

  嵇宜安猛然接过酒来,缓缓松了口气。

  他虽认识武山河多年,却也摸不清他脾气秉性,今日嵇宜安赌了他们结拜兄弟的情面,但武山河肯放过陆三,或许是他也不曾真动过了杀意。

  陆三被解下锁链,手捂胸口一下摔去,半跪在地上,武山河淡淡瞥了他一眼,仰头喝酒。

  “小陆大人!小陆大人!”

  船户们皆都散去,镖局众人都登上了船,漕船缓缓靠岸,官府里的人急急来迎接。

  “小陆大人受苦了啊,想不到您竟然有卧薪尝胆之毅力,深入漕帮,我们已经传信于京都,请陆相宽心。”

  “从前打交道都不知您便是陆相之子,如有冒犯还请恕罪,只是您这样的世家公子,怎么会做朝廷暗哨,当真是屈才啊屈才。”

  “诸位大人客气。”陆三被撑扶起来,艰难往岸上走去。

  周围人奉承不止,漕船上众人已经在摆宴席了,好像当真没人在意这副帮陆三怎么摇身一变成了陆相之子。阮少游倚船板看着,目光淡淡,他忽然开口道:

  “今日之后,你就不再是朝廷的暗哨陆三了。”

  “是啊,宁京失踪十年的陆元温,就要回来了。”陆三咽下血沫虚弱笑笑,擦肩时停住脚步,“还得多谢你们的搭救。”

  “不用客气,我倒是很少见你这样的人,能狠下手对付别人,也能对付自己。”

  “阮少掌柜这话说的有意思。”

  “你懂我说的是什么意思。”阮少游不紧不慢地摇扇,“我帮你,只是因为你所要走的路我认同。”

  陆三闻言,忽然笑了。“少掌柜是个聪明人。”

  “但你利用安安这件事却不能过去,我且先替他记着,待到来日若他需要,你必还之。”

  “原来少掌柜特意拦住我,是为了这个。”陆三笑笑,“成,少掌柜设想周到,这个恩陆某自不敢忘,或许他日宁京,我们还有再见之时。”

  陆三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最终他绕过阮少游,手捂着伤口一步步接着走去。

  此时正是午时,阳光之下,黑影最短,幽幽一团龟缩脚下。

  入暗哨门者,又岂得再见天光之日,不是在无人问津中死去,就是待到再无用时,平静归故里。

  陆三被人搀扶着进了马车,淡淡扬起唇角。

  他很早之前就已经想清,他想摆脱暗哨的身份,唯有以身入局,将计就计,借漕帮火刑求救,命袁种带印信出逃,使淮南县衙皆知他真实身份。

  他一步步布局,算的是幕后之人,也算进了暗哨一门。从常远侯手下的棋子,摇身一变成为下棋人。

  “认同我走的路吗?”

  陆三恍惚想起那晚在漕船上,他一一数算官盐的赋税。阮少游问他作为暗哨,为何不能改变这一切。

  “不是当大官的,我只有查人的份,”他笑了笑,补充道,“你们俩也只有查人的份。”

  所以唯有改了这暗哨身份,步入朝堂,才能有陈明时弊的机会。

  于是陆三汲汲营营多年收集各类证据,绝非只是为了查人,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走上朝堂,成为那个改变私盐盛行之源头的大官。

  为此他筹谋多年,以命相搏,直至此刻黑棋落下,这条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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