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难逃 第52章

作者:宋昭昭 标签: 古代架空

  手拿起水壶倒出水,弥漫出滚烫的水雾气,三人彼此都不开口,等着对方先说。

  “……文鳞楼此次有不少人跟去,应该伤了不少元气吧。”阮少游摸着碗外壁,抬起眼来,“告知大军边关异动,应该也有你们的手笔?”

  文阴乙放下壶,微微颔首。

  “确实我们的人有做过一些事,不过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他诚恳道,“收集传递情报,归根结底像宋将军带兵打仗一般,都是为了朝廷和百姓,只是伤元气,倒是谈不上。”

  “你们这一路折损这么多人,这难道不是伤元气吗?”

  文阴乙一怔,忽然笑了。“少掌柜,你可知我为什么叫文阴乙?”

  阮少游微微挑眉。

  “阴乙,其实是按照天干而生的,天干中甲丙戊庚壬为阳,乙丁己辛癸为阴,”他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我不过只占了十里的一,更何况我这十分之一的人数力量,遍布半个殷州,这其中叫文阴乙的也不止我一人。若说这一点折损就伤到了文鳞楼的元气,怕是侯爷知道了是要笑的。”

  “文鳞楼这么大?”阮少游有些怀疑,“仅仅十年时间,要想无声无息经营起来这样大的组织,这根本不可能。”

  “文鳞楼与丐帮不同,丐帮的人游走于市井间,打探的是江湖的消息,但文鳞楼发展至今,却更加偏向于递信于朝廷……其实我可以告诉少掌柜一点,那就是侯爷有意把朝廷暗哨在江湖的部分并入文鳞楼中。”

  “什么意思?”阮少游眯紧了眼。

  其实聪慧如他,自然也猜到了这话中意。

  “侯爷的打算,是此后暗哨只布在朝廷,文鳞楼则入江湖,侯爷想要庙堂江湖所有的消息渠道,都收拢在他一人之手。”文阴乙弓起背来,有些话还在沉吟间,缓缓吐露,“少掌柜,侯爷既让您来殷州,就有试探历练的意思,我知道您是想摆脱空壳掌柜的名头,但若真的接手了这桩差事,以后可就不再是江湖自由人了。”

  文阴乙到底还是镖局的旧人,虽站的是常远侯的队,却还在这提醒阮少游。

  朝廷党争,人心倾轧,宁荣身为堂堂侯爷,自然没有什么闲情雅致去帮扶故人之子,不过是看重阮少游背后的镖局,并他与未来盟主之间的关系,想用阮少游作笺,在江湖布下一颗新的棋子。

  阮少游若是应了,固然能得权,但此后却也只能听令于常远侯,受朝堂时局所辖制。

  文阴乙轻轻叹了口气。“您真的想要知道文鳞楼的楼主是谁吗?或许知道这个答案带来的后果,会将您整个毁掉。”

  厢房安静下来。

  阮少游转头,看了嵇宜安一眼。碗里的水渐渐冷了下来,不再往外冒白气。

  “让他再想想吧。”嵇宜安喉咙发痒,那种浑身如千百蛊虫爬过的密痒感渐渐明显了,他出声打破沉默。“这件事,晚几天说也是一样的。”

  嵇宜安自然是不愿意阮少游接手这一切的。宁荣说什么文鳞楼是与阮大掌柜亲手所建,其实不过是打感情牌。

  如今江湖是太子一党与西平党人博弈的棋局,西平党人收拢了南宁影阁,几番追杀他,在华亭又派出景厂公来控制解无生,他们选择了谁做棋子,嵇宜安其实不感兴趣。但常远侯无疑是选择了他和阮少游,并且抛出了极为诱人的条件。

  嵇宜安隐约有预感,日后他们或许会被卷入朝堂斗争之中,难以再“处江湖之远”。

  吱呀一声,文阴乙厢房的门关上了。

  阮少游走了出来,少见得有些沉默。大堂中的气氛倒有些热烈,来自天南地北的众人聊熟了倒生出几分相见恨晚之感,又算是共历过生死,一时之间都以兄弟相称。

  他们瞧见阮少游和嵇宜安来了,纷纷拱手腾位来。

  “少盟主在天鹤谷事了之后,打算如何?”有人喊道,“我愿追随少盟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等也愿追随少盟主!”

  嵇宜安吓了一跳,说了些承蒙诸位厚爱的场面话,便有些不大从容地回自己厢房去了,剩下阮少游沉默看着,又被人拽了过去,喝酒闲聊。

  “阮少掌柜,同仁真是你家开的吗?”

  “镖局是不是一年到头老挣钱了?您看看俺这样,能当镖师吗?”

  “……”

  楼上,嵇宜安最后看了一眼,关上了厢房的门。

  他早些时候就开始难熬了,本想忍一忍,谈一番话的功夫却愈发难受。回到厢房后那种焦灼不适感又涌上心头,只能扯了扯衣领,拿起茶壶来先灌了自己几大口。

  莫说是阮少游,便是爹和师兄如今也在外头,嵇宜安知道自己若是提起这事来,又要让他们担心一场,故而瞒着不说。

  怀中只剩下半包的量,手指沾了点,勉强送进嘴里,又觉得不够,嵇宜安却不准自己再服用了,他咬着牙,额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如同抓心挠肝一般难受。

  连着呼吸也急促起来。

  茶水淋在面上和脖颈间,皮肤开始析出不健康的红,嵇宜安趴在桌子上,低低喘息着。

  他知道总是这样,最开始难受的紧,过些时候会好些,随后又是一股更难受的劲头上来,就这样一直折磨着人,直到心魂都要溃散开去,被彻底击败。

  其实嵇宜安一个人的时候,试过很多办法,有一次是把自己绑起来,然而最后却昏了过去,还是阮少游发现了他,强灌了药进去。他后来发现,还是肉体的疼痛更能使自己清醒点,偶尔便在手腕上划上一道。

  嵇宜安再睁开眼来,已经感觉身子有些使不上力气了,只是细密地痒着,好像被虫子一点点啃啮着。很快浑身又热了起来,开始连着骨髓都难熬起来。

  他扯开衣衫,扯开肩头的纱布,闭紧眼,往伤口狠狠摁了下去。

  厢房里,逐渐传出一声声压抑的闷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月过中天的时候,大堂里人都散了,厢房里也都灭了灯,嵇宜安反锁着厢房门,又是暗着没有点蜡烛,众人只当他是早早睡了。然而却不知桌上,地上,滴答着血迹,淌着粘稠的血丝。

  嵇宜安重新用纱布包扎上了伤口,披上衣衫,一张脸已经是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他也不敢点蜡烛照明,借着月色摸索到一旁放长巾的位置,然后伏下身子去,一点点把桌上和地上的血迹擦干净。他知道明天阮少游准是第一个寻过来,阮少游又是心细的,因此不敢留一点痕迹。

  浓重的血腥味弥散着,那半包药粉,已然只剩下张空的油纸。

  许久,嵇宜安收拾完一切后,就开窗来通风,迎着北风刮进来几片雪花,凉意一下将他吹得清醒。

  他担忧地叹了口气,他自己倒是无所谓这一切,只怕阮少游会因此生出别的什么心思。到底是华亭发生的一切才让阮少游觉得自己无用,进而去找常远侯,也就扯出了文鳞楼。

  说到底阮少游想要碰文鳞楼,也不过是为了护住他。

第66章 空唏嘘

  寒风吹着夜色下的雪花纷飞着。

  嵇宜安不知道如果此刻抬起头的话,屋顶上,阮少游正撑了一把油纸伞,独自坐在屋脊上。

  阮少游垂眸往下看去,看见嵇宜安趴在窗边的样子,抖着沾着血色的长巾,团起来一抛抛向远处,试图“毁尸灭迹”。

  “笨安安。”

  他轻嗤一下,将油纸伞扔一边,瘫在屋脊上不动了。

  雪纷纷扬扬落下,落在他的脸上凉凉的,很快又化开,落在衣袍上,就渐渐在衣袍的褶皱处堆叠起来,渗着点湿意。

  过了会儿嵇宜安又吱呀一声关上了窗户,阮少游重新坐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雪。

  身后,悄无声息地落了一人。

  “花师兄怎么,也得空上来吹风了?”阮少游转过头去,瞧见是花有道,神情还有些意外。

  “你的腿伤还没好,贸然用轻功于你恢复不利。”花有道负手站着,淡淡看他。

  “我发现师兄你总是知道很多事,但不说出口,”阮少游眼底带了几分兴趣,“你这次上来,不会只是为了提醒我腿有伤吧。”

  “你想接管文鳞楼?”

  “师兄消息很灵通嘛。”

  “做了常远侯的棋子,再想脱身就难了,”花有道在旁边坐下,不知从哪找出的酒葫芦,喝了一口,“我与他有交情,你若不想,我可保你。”

  “我为何不想?”阮少游看向花有道,笑了下,“我总得有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手吧,要不然你的小师弟以后出了事,没人能上怎么办。”

  “你才十八岁。”

  “差两年就及冠了,总不能一直跟在他身边,却只能做逗他开心的事。”阮少游往后撑手去,看向被乌云遮住了的月头,黑漆漆的,看不见光,“每次看见他毒发,我却只能躲起来,他不想被我看到,我也害怕看见他这样。”

  花有道没说话。

  “师兄有喜欢的人吗?”

  “……”

  花有道还是没说话,但却灌了一大口酒,忽然间又站起身来,径自飞了下去。

  留下阮少游一个人在屋脊上,摸了摸鼻子。

  过了会儿,阮少游还是觉得冷,也跟着飞身下了去,他从开着的窗下去回到厢房,重新关上了窗。推开门去,大堂寂静无人,只有一点烛火。

  丐根儿不知从哪又顺了只鸡腿,揉着眼从后厨那边过来,阮少游勾了勾手指,给了几两银子,轻声吩咐他煮碗清汤面去,敲一敲嵇宜安的门。

  “嵇大侠应该睡下了吧。”

  “没呢,还醒着。”阮少游看了眼嵇宜安厢房的门,收回目光来。“话说回来,你知道嵇宜安那个姓花的师兄,他什么身份来历吗?”

  “少掌柜你想知道啊?”

  “刚和他聊天,感觉像是哪里把他开罪了,聊得很是微妙。”阮少游撑手在栏杆旁,小声问丐根儿,“你知道多少?”

  丐根儿唔了一声,想了会儿。

  “我只知道这位花大侠,原来家中很是显耀,好像是什么大将军的嫡子。但是因为被人陷害,没办法入仕途,于是就离开京城当大侠了。”

  “没啦?”

  “喔,”丐根儿咬了口鸡腿,油腻腻的,抬起脸来,“他原来有个心上人,和少掌柜你一样。”

  “和我怎么一样?”

  “也是喜欢男子啊。”

  “什么?”阮少游很是吃惊,“花师兄还有这故事。”

  “但是后来,听说是因为战乱,花大侠的心上人死了,等到花大侠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已经被扔到了乱葬岗。”丐根儿摇了摇头,“花大侠在乱葬岗翻找了很久,才找到那个人,再后来他就变得沉默寡言……原来花大侠的性格和您也差不多呢。”

  阮少游一愣,这才知道刚才在屋顶上,花有道为什么是那个反应。

  “这是几年前的事?”

  “好多年了吧,”丐根儿想了想,“听说那时候,花大侠好像也才及冠不到的年纪。他们说一个将军的儿子,都没有办法在战乱里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还是蛮唏嘘的。”

  “确实。”

  阮少游又沉默下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丐根儿的一句“和少掌柜你一样”,他隐隐有些不安,就好像花有道的过往在警示着他,他又看向嵇宜安的厢房,轻轻叹了口气。

  安安之后要走的路很长,神仙散一定会寻到解决的法子。

  他需要权力与支柱,能够站在这位少盟主的身后,那么即便是当人的棋子,卷入这个波云诡谲的朝堂,也是值得的吧。

  “去,”他拍了拍丐根儿的脑袋,收起复杂思绪,“给你嵇大侠煮碗面去。”

  “我好困啊。”丐根儿的脸皱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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