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难逃 第6章

作者:宋昭昭 标签: 古代架空

  嵇宜安果断摇摇头,“君子一诺,驷马难追,我应允过阮大掌柜,要抚养他儿子直至及冠。”

  “为师看你是蠢到无可救药,”解无生敲了敲他脑门,“你瞧瞧你现在这身功夫,剑法越练越回去,招式记得清楚,可是出招太慢破绽百出,怎么,这四年在镖局里安逸惯了?”

  他一愣,抬手看剑,“哪有师父说的如此不堪,这几年徒儿日日勤练,也不曾懈怠。”

  “你这傻小子,胡说些什么。”

  解无生无奈摇头,他霎那出剑,向嵇宜安劈刺而去,嵇宜安猛然向右拧腰裹身,以剑身粘化而刺,抢步间一式封喉去,然而解无生却猝然格化剑身,以剑锋直刺喉。

  咣当一声,剑被打落地上,嵇宜安低头见剑尖直抵喉间,他甚至来不及应对。他登时愣住,没有反应过来。

  “比你四年前还要慢,走了下坡路!”解无生冷哼一声,甩了个剑花收回手来,“练剑最忌固步自封,你仔细想想这几年都做了什么。”

  嵇宜安变了面色,低头看了看剑,又抬头看师父。“我的剑,慢了……?”

  解无生已经许久没见到嵇宜安这副模样,他别过头望向外头竹林,语气缓了下来,“你在镖局这些年,就没有人告诉过你?”

  “镖局走镖,以和为贵,徒儿鲜少拔剑……即便对敌,也多是绿林匪寇,很快便能打赢。”嵇宜安喃喃道。

  他最引以为傲的剑术,卒然间变得无所可称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

  “一个剑客又能有几个七年,你二十一岁时,梁地这么多与你年岁相仿之人,你是其中最出色的剑客,可你信不信,再过三年,同龄人中能打败你的人比比皆是。”

  解无生指了指他,江湖剑客,皆是在血雨生死间练出的杀伐之剑。即便嵇宜安在庭院中日日练剑,也难比上他们在危急存亡间悟到的剑术真谛。

  他早就告诉过嵇宜安,报恩与追寻剑道之间难有两全之法,笼子里长大的家雀,又怎抵过翱翔天际的玄鸟。

  “现在,你还想继续留在同仁镖局吗?”

  只是几招,嵇宜安心中的念头就一下土崩瓦解,他茫然放空双眼,久久还未回神。

  而黄昏日落,阮少游正推开阮府大门走进来,他看见地上的剑,心里恍然生出几分不安之感。

  “嵇宜安,你怎么了?”

  解无生,平平无奇一代宗师,废话文学缔造者

第7章 回忆里

  七年前,还是嵇宜安刚下山的时候。

  城中正逢上元佳节,一曲笙歌春如海,千门灯火夜似昼,男女同游,值此良辰,街上的狗平白无故被踹了一脚,对着路过的嵇宜安狂吠起来。

  随即,一个老汉大喊一声,倒地不起,末了还死死地抱住了嵇宜安的腿。

  “你把我老人家撞伤了,可得赔银两!”

  “给钱!不给钱不许走!”

  “天地良心,这位郎君撞了人就想走啊,诸位都来评评理——”

  路人渐渐围了过来,见状纷纷声讨,嵇宜安有嘴说不清,一摸腰间,钱囊却早已不翼而飞。

  他的心咯噔一下,“我的钱……”

  那老汉见状一把扯下他腰间玉佩,拔腿就跑健步如飞。

  “你站住!”嵇宜安想要冲上前,却被几个痞子有意无意拦住了去路。他着急间剑鞘打人麻穴冲出人群,却哪有那老汉的踪迹。

  嵇宜安又猛然回头寻觅偷他钱囊的宵小,可是街头熙熙攘攘,行人皆都神态自若,众人看完热闹都散去,只留嵇宜安迷茫地站在原地。

  然而他没有钱了。

  不过几日,嵇宜安就已落魄得不成样子,他一身粗布短褐,腰带扎出窄实腰身,持剑掀了食肆帘门,再痛饮一口葫芦里的酒,浊酒入喉,醉眼朦胧,倒衬得面色泛红。

  掌柜急急追了出来,言说先前赊了许多帐,已不可再抵。

  “晚些便给你。”

  嵇宜安抱拳,推搡着往外退去。酒力上头,胸膛起伏间身子发热,也不知怎的用大了劲,那掌柜便摔在地上,开始狠命谩骂起来。

  食不果腹已然多日,此刻便再拿不出钱来替,嵇宜安欠债丢了脸面,心中也是愧对剑客之名。他素来不善与人辩解,七尺男儿争得个面红耳赤,心一横,拔出剑舞了套剑法,吓得掌柜不敢多言。

  舞毕,嵇宜安便将剑塞他怀里。

  “这是好剑,先抵押在你这换饭钱,掌柜莫要再说了!”

  他话一出口羞愧难当,匆匆离去。

  食肆角落里,掌柜拿着剑嘀咕进来,吃着花生米的阮大掌柜围观了整一过程,末了他拍拍手站起来,从怀中掏出碎银。

  “方才那位小兄弟的饭钱,我替他给了,他若再来此处赎剑,便说城西一处武馆正在招先生,或可以去试试。”

  石火光阴,浮云朝露。

  嵇宜安再来之时听见掌柜如此说,一时心下感慨万千,他连忙问那人是何身份,才知是同仁镖局的阮大掌柜。

  再后来,他在武馆作了三个月的先生,教人习剑,攒了些钱后又离开这座城去,四处游历。两年后他到了梁州,拜解无生为师,写了封信感念阮大掌柜当初仗义疏财,救人困顿。

  “欠人恩情,理当报还,如今镖局出了私盐之事,徒儿不能在这时候离开。”嵇宜安看向推进门的阮少游,终究还是记着当初诺言,“徒儿曾亲口允下承诺——”

  解无生长叹一声,“你在剑道上的天赋,不应浪费于这红尘俗事之中。”

  “徒儿明白,徒儿愧对师父多年教导,但为人处世,总该有自己的准则与初心,即便取舍在所难免,这是……徒儿的选择。”

  “也罢,你是听我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到底没入心里。”解无生怒其不争一甩袖,往外走去,“为师对你的劝诫言尽于此,还有三日,你若悔了,便来城西客栈寻人罢。”

  “……是。”嵇宜安沉沉呼吸着,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目送解无生离开。

  微风吹扬,卷起庭中旧树脱落老叶,飒沓间落叶在光影间纷飞,晚霞染得一院檎丹红。阮少游静静站在其中,暮光柔和地为他镀了层边。

  他仿若站在画中,只是神色难明地看着嵇宜安。

  解无生来了,他竟然在嵇宜安眼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对江湖浪荡的羡慕之情。

  阮少游知道,这呆葫芦最重恩情,可是他从来不想嵇宜安因为恩情留在自己的身边,如今只一句剑术不及从前,便动摇了心思。

  “少爷。”

  “是镖局不够好,还是这里不是你想要的生活?”阮少游步步走近,眼中饱藏许多嵇宜安看不透的情绪,“我要你如实告诉我一切。”

  “镖局给了我家的感觉,它很好。”

  那便是后者了。阮少游苦笑,抬眼问他,“那你想要的生活是什么?”

  “……曾经追寻剑道至高,是我此生之唯一目标,”嵇宜安看向他,嗓音低哑间带着踟蹰,“江南烟雨朦胧,西域古道繁华,北有积雪至膝厚,大漠孤城掩落日,我都想去看看。”

  “然后呢?”他淡淡看着。

  “在这里太安逸了,受着一方庇护,剑术行如逆水不进则退,”嵇宜安话语一顿,不知该如何往下说去。

  “如果没有我父亲的恩情,今日过后,你还会留在镖局吗?”

  嵇宜安摇摇头,“我说过等你及冠,再说我总得陪你找出镖局内贼再——”

  “你不会留下来,”阮少游打断他的话,“如果你想寻人练剑,镖局里有很多使剑的游侠,我全都找来陪你练,你不想走镖也没事,同仁还有这么多镖头,但是我从来要的不是你被恩情所迫。”

  他的话语里,带着执拗与坚定,“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但我要你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嵇宜安恍然看着他,难得见他如此神情。

  少年面庞青涩未脱,已可初见龙章凤姿,这四年他与他也算是风雨同舟,嵇宜安看着他一路走来,从灵堂里那个执拗的孩子,成为如今恣意笑谈的阮少掌柜。

  其实嵇宜安有时也会自豪,没想到他居然在带孩子一道上如此有天赋。他刻意隐瞒了一些事实,只告诉阮少游说,自己是为报恩而来。

  还告诉那时的孩子说,他会留在他身边一辈子,护得周全。

  暮色沉沉,倦鸟归巢。

  “师父有句话说的不错,剑道是在死生杀伐中悟出来的,不是在松柏砖石围着的庭院里与人过招,就能有所精进,”嵇宜安垂下头,犹豫地看向他,“抱歉少爷,你知道……”

  阮少游沉默看着,他从来没有了解过嵇宜安的过去,一直以为嵇宜安会理所当然地留在自己的身边。

  直到此刻他才发觉,照顾他的同时,嵇宜安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从没有什么心甘情愿地留下。是他,囚困住了这名剑客四年。

  “嵇宜安你听好了,本少爷从来不需要你报什么恩情,想走,你走便是。”

  阮少游收扇,转身负手离去,嵇宜安怔怔看着,看着他只影在地上越来越长,直至没入昏暗里。

第8章 盘下他

  烛火摇曳着,渐渐模糊去。

  从前四年时间,阮少游有一年之久都是缠绵病榻上。

  因为那毒几乎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催逼得他五脏翻若倒海,日日咳血,被褥上晕开血迹如团。

  他脸色苍白,艰难呼吸着。

  “这毒不致命,阴狠却在伤了外功的习武根基,并且此毒难解,寻常法子或不能见效。”大夫摇摇头,“西南边听闻南蛊教又兴起了,那边多的是以毒解毒,镖头不妨派人寻一番。”

  “多谢告知。”

  嵇宜安送走大夫,回来看到阮少游眼神里透着倔强,撑起手看他。

  他当然知道阮少游在意的是什么,习武根基,对于如今的阮少掌柜而言,就是他日后接管镖局的资本与希望。

  “你先好好休息,我会想办法的。”嵇宜安叹口气,又去后厨为他煎药去了。

  风雨飘摇,镖局里谁人都不可信,嵇宜安几乎把所有与阮少游有关的事都承包来,亲历亲为,照顾周全。

  而他,也成为阮少游唯一信任的人。

  屋门轻掩,阮少游最终从床上下来,一身长袍踉跄起身。等到嵇宜安回来的时候,看见他正沉气舞拳于庭院中。

  “少游!”

  阮少游止拳抬眼,指腹狠狠抹去唇上血迹。嵇宜安大步走来眼中满是无奈,却又不忍责怪。“镖局自有我们几个撑着,你又何必如此。”

  “世上朋友,今日慰我,明日弃我,到底临到生死的时候,还是只能靠自己,我谁也不依靠。”

  他气沉丹田,单手横拳连击去,反手即出,一招招出拳迅猛却后继乏力。嵇宜安见状,长剑劈刺而下,拦拳攥住他的手。

  “别练了,他人如何我不管,我绝不弃你。”

  阮少游抬起头来,紧紧盯着他。“那么你最好,说到做到。”

  天色昏暗下来,嵇宜安茕茕独立于前厅中,衣沾清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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