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难逃 第9章

作者:宋昭昭 标签: 古代架空

  “月底,这么紧?”嵇宜安一愣,“老周他们不是还闲着吗?”

  “不一样,这单只能你来接。”他看了十五一眼,状似无意地把嵇宜安拽了过来,勾着后颈拽去屋里,“走,进去说。”

  “砰”一声屋门关上,十五看着手中的糕点,抿唇轻笑。

  “怎么了?”屋里,嵇宜安放下手中布匹看他,“一路过来累坏了吧,我给你倒点水。”

  阮少游却推身堵住去,一手撑着门,摊手向他,“我糕点呢?”

  “嗯?”嵇宜安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无所适从。

  “出去一趟光想着给十五带糕点,你哪回出去不给我捎物件,现在有了女人忘了少爷?”扇端抵上嵇宜安胸膛,阮少游抬眼看他,一股子痞气,“是不是我也得给你晒晒被褥,才好讨你欢心?”

  嵇宜安哑然失笑,怎么也想不到阮少游会因此发少爷脾气,抬手就要揉他头去,却被阮少游一把拍掉。

  “嵇宜安,别做这些,我不是小孩了。”

  “你这又生得哪门子气,怎么还和一个小姑娘计较糕点,还说这不是孩子气?”嵇宜安笑笑,抓他扇子去。“好了,别闹了,下回我给你补上。”

  然而阮少游只觉心中焦躁,他想要的明明不是这些,他想要嵇宜安留下来,想要嵇宜安因为他留下来,根本不是什么十五姑娘,也不是一盒糕点的问题。

  他心里犹如火焚煎熬,可是这个呆葫芦却还在这和他说买糕点的事!

  阮少游骤然放开他,转身一把将扇子掷于地上。

  “你什么都不明白。”

  嵇宜安愣住,许久他才猜到阮少游意思,捡起地上扇子。今天已经有两个人和他说他什么都不明白了,怎么要留要走都不对,两头挨骂。

  这几日阮少游一直都很反常,嵇宜安深知原因所在。

  “别生气了,当初是我说要陪在你身边一辈子,现在又和你说我更想追寻自己的生活,”嵇宜安拍了拍扇子身上的灰,轻轻放在桌上,叹了口气,“无论如何都是因为我没有兑现诺言,辜负在先。”

  阮少游背对着他,攥紧拳头。

  “你既知道,要离开就该痛快走,要留下也得是心甘情愿,如今钝刀子割肉想走又留,将本少爷又置于何境地。”

  “少爷,”嵇宜安斟酌着字句缓缓道,“我希望你能平安喜乐之心,实在胜过所有。无论如何,我想守你到及冠之时。你若需要,待到私盐事了我去华亭论完剑,再回镖局……”

  “实在不用,嵇宜安。”阮少游偏过头来,嗓音渐冷,“做你自己的事,何必还要再回来,如今你站在这,婆婆妈妈说太多屁话,平白让我听着厌烦。”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守什么恩情,重什么承诺,嵇宜安你当你是谁,事事都想叫人称好,便是听得人夸你一句是个重情之辈又如何,你只消替你自己考虑。”

  他倏然转身大步来,伸手一推去,推得嵇宜安手足无措撞于桌前,他对上阮少游的目光,那望过来的眼神好像就要破碎开去。“嵇宜安,你若要留,本少爷要你心甘情愿为我而留。”

  嵇宜安怔愣看着,一向见他嬉笑惯了,今次却完全变了个样。

  或许少爷说得对,他还将阮少游当作是那个十三岁的少年,忘记少游并不需要自己一味的迁就与照顾。

  而他越是这样做,阮少游便越是自责与愤怒,一面想要放他自由,一面又想要他甘心乐意地留下来。

  都是因为他优柔寡断,太重情义,造成如今这个局面。

  “……私盐一事解决,我就离开镖局。”

  “好,可以,”阮少游摸着手腕,点了点头,敛眸藏去眼中的情绪,“在这些时日,我仍如往常待你,待你离开之日,本少爷为你饯别送行。”

  嵇宜安低下头,“好。”

  “常远侯说,镖局要全力配合朝廷暗哨,直至找到贩卖私盐的源头,”阮少游仿若无事人般,低低吐出声来,“为了找到镖局内鬼,漕帮那边会启用一条线,届时只当寻常走镖,盯紧其他人一举一动。”

  “我明白了,”嵇宜安思索着,“你也一同去吧,也好帮我分担些。”

  “当然。”阮少游错身去,从他身边走过,“你且细心筹备便是。”

  嵇宜安眸光晦暗,直到身后屋门关上,他才转过头去,看着这空空荡荡的屋子。不知为何,心里怅然若失。

第11章 油纸伞

  几日后,漕帮的副帮主来了。

  暗哨早早追查到漕帮中参与运送私盐的线,盯着他们在去往江南的货上动了手脚,然而这些小喽啰便是捉了也无用。

  沈老二算计着,将漕帮这次的货托给同仁镖局,如此一来追查到的漕帮之人必定会和镖局内部的奸细有往来,放长线钓大鱼,不外乎如此。

  “藏在镖局里的那人不简单,暗哨也等着捉到了顺杆往上查。”阮少游别过头去,咳嗽几声,“兵州那边才被那人灭了口,就怕他这次已经警醒,不敢出手。”

  “你先别想着这些,好好休息,等下我去迎副帮便是。”嵇宜安叹口气,手背贴向他额头,还是滚烫着。

  芒种前头就来了冷水黄梅,宁京还算些好,听闻江南大雨一场接着一场,陆路马匹跑不通,只得走漕运,往常漕帮里的人忙不过来时,找到镖局也是常事。

  不过几日光景,阮少游忽然病了,大夫来看说是风热犯肺,外感发烧,劝告他不要仗着身体强健便不注意。

  嵇宜安又勤往他院子里跑去,一边照顾着镖局大小事务,阮大少爷虽还带着脾气,到底态度又软了下来。

  屋檐下排开几茬铜钱大的水花,一响即灭。

  嵇宜安走后不久,阮少游还是起身换了衣袍,往前厅大堂去。

  “有没有发现少掌柜和以前不同了?”周镖头站远处指指点点。

  “哪有什么不同,少爷年少心性就沉稳刻苦,到底这性子不会大改去,临到事情,他终究还是同仁镖局的少掌柜。”

  老路拍拍他肩膀,往账房算账去了。

  阮少游一进门,便瞧见大堂上坐着一人,穿着身银丝滚边的月白色宽袖锦袍,眉眼细长,目深而亮,五官拆开来倒是端正,可这样貌合拢来放在人群间却是不起眼。

  “陆副帮主。”他拱手道。

  “免了免了。”陆三挥手来,请他坐下,一举一动倒不知谁才是客,他接着和嵇宜安聊道,“如今陆路马匹跑不通,河里也翻了船,听闻边关没粮打不下去,圣人私底下还拿砚台砸了户部尚书的脑袋。”

  “不是叫你床上躺着么?怎么又出来了。”嵇宜安看见他来,眼中还有些担忧。

  陆三还在那唠嗑,手间敲着核桃吃,“这还有好几趟跑江南运古玩的呢,往常与同仁合作也不是一两回,我不就找上门来?今年倒也是好时段,忙忙碌碌的很。”

  “不是什么大毛病,”阮少游在他旁边坐下,嗓音还有些沙哑,“难得与漕帮合作,我这作少掌柜的合该到场。”

  “逞强,顾好自己身子最是要紧,这里自有我负责——陆副帮主还请接着说。”

  “来都来了,你总不好再赶我回去。”

  陆三左右看看,抬手指着自己,“……那我走?”

  两人目光挪过来,齐齐看向陆三。

  “开个玩笑,”陆三掸了掸身上核桃屑,从袖子中掏出一份名册来,“这是漕帮这次配合同仁走镖的人,名字都在上面,剩下便有劳两位烦心啦。”

  嵇宜安伸手接过,展开一看。

  按照职位高低,上到船上管事,下到纤夫诸人皆都记录在册,几个名字下边划了红痕,嵇宜安明白过来其中意思,收了纸抬眼看陆三。

  “副帮主费心了,这趟货一定按时送到。”

  “好说好说。”陆三笑眯眯地,又啪的一下,敲了个核桃。“只是如今水路也不好走,风大雨多的还是要多注意,我看要是帮里没事,便也亲自跟上一趟才安心。”

  堂上,三人状似寻常交谈,却将要说的都道了个清楚。

  陆三唠尽兴了才离开,嵇宜安送他到门口,临上马车时候他摆摆手,车轱辘转着驶道上去。

  “嵇镖头,那就船上再见啦。”

  嵇宜安远远看着,与这位陆副帮主打交道也不是一两回,这人样貌记不住眼,性子也不出挑,便连名字也是寻常,今日却知他是潜伏在漕帮中的朝廷中人。

  九州暗哨,圣人眼目何止千万,江湖庙堂,到底同是纷争无休。

  马车驶过繁华街道,陆三抬手轻掀帘子去,瞧着那厢气派府邸,匾额上写着个陆府,他唇角轻掀,到底那是簪缨世家 老牌高门的“陆”,与他一个平头百姓的“陆”是毫无关系。

  打从他走上这条路,便再无干系。

  嵇宜安垂眸转身去,穿过廊庑,阮少游正披着鹤氅,在堂下等着。

  雨滴好似珍珠串般,从屋檐上划下,这院落围出个四方天,他看见嵇宜安从廊庑那边绕过来,还是走在这四四方方的天地间。

  嵇宜安撑开油纸伞去,他才肯迈步。两人走在雨中,挨在一块,衣袂纠缠着。

  “累到了?”嵇宜安又伸手去探他额头。

  “你家少爷哪有这么虚,”阮少游拍开他的手,“晚上别再守夜了,瞧你这两眼睛,都快赶上蜀地的食铁兽。”

  “等你烧退了,我自然就不守了。所以少爷你该早早养好身子才是。”

  “多事。”

  阮少游出来走一圈,已经觉着好多了,他有心证明一下,院边梧桐叶落,他出伞飞身去,脚尖点地间轻功一跃,手拈过飞叶,又蹬着树踩上墙头,好似个玉面郎君窃花贼。

  “少爷,伞——”嵇宜安见状无奈扬伞而来,伞缘旋开雨珠。

  “别说话,你一开口我便觉得无趣。”阮少游打断他,“近日学着以飞叶为刃,你倒先替我试试这力道。”

  嵇宜安只好不说话了。

  阮少游在雨中倒是觉得自在,拈指间梧桐叶袭来,嵇宜安偏身躲开,他转手附力道送油纸伞飞去,又在半空中被阮少游斜踢了过来,

  雨势绵绵,嵇宜安接过伞,看着他袍裾翻起间落在屋檐上,眺向远处。

  果然,少爷会生病不是没有理由的。

  “这会儿淋雨一时爽,等到晚上烧起来就该悔了,快下来吧。”嵇宜安揉了揉眉心,发愁的紧。

  “你上来送伞,我便不用淋雨了。”

  “你明明知道——”

  “快点安安,我要淋死了。”阮少游负手低头望着,眼中闪过狡黠之色。

  嵇宜安语一噎,最终不得不依样画葫芦上墙来,然而一翻上墙他登时变了脸色,难站立稳,阮少游见状伸出手去,被嵇宜安一把攥住。

  他唇角微微上扬。

  某剑客恐高这件事,还真没多少人知道。

  嵇宜安的脚艰难踩上瓦片,把伞撑到他头上,微阖眼着不敢往下看。“快下去吧,”

  “再等等,不急。”

  阮少游任他攥着手,远眺看去。

  灰蒙蒙的天空,半阴沉笼罩着整座京都。雨丝飘摇去,放眼过院落与镖局,廊庑下仆婢匆匆忙着自己的事,路上行人瞧不见面容,都撑着圆溜溜的伞,冰凉孤寂。

  青瓦白墙鳞次栉比,再往远是红墙琉璃瓦,层层宫殿落锁。

  其实他也想作个甩手掌柜,追嵇宜安而入江湖,只是这宁京这镖局,同样也困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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