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格里 第17章

作者:噫吁嚱鸭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乔装改扮 天作之合 古代架空

  谢流庭眯眼一笑。

  很好,至少渐渐的,他的小王妃不再会提要给他什么回礼了。

  眼见最初那时有些莫名让人心跳的氛围有重返的趋势,桑岚连忙垂下头俯身行了一礼。

  “事已道完,若殿下再无他事,那么桑岚告退。”说着便直起身想要离开。

  “王妃留步。”

  没等他完全起身,谢流庭便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掌,力道很轻地拽住了他的衣袖。

  “王妃可否……再陪孤一会儿?”男人垂下眼睫,深邃的眉眼间恍若落雪般染上了一点点清冷的孤寂。

  “今日,是孤母妃的忌日,孤……想同王妃多说些话。”

  闻言,桑岚一愣,接着缓缓坐了下来,甚至不自觉地靠近了谢流庭一些。

  “抱歉,我、我不知道。”

  桑岚有些手足无措,甚至下意识地握住了谢流庭的手腕,

  他现在,该说什么呢?说节哀?可是嘉贵妃已经去世了太多年。

  虽然面上不显,但是桑岚在急促地思考时眼睫会不自觉地轻颤,像是一只慌不择路的小鹿。

  他的反应很好地取悦了谢流庭,男人被长睫所遮掩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王妃无须在意。孤只是太多年没想起母妃,想同人聊些与她相关的事。”

  “……好。”

  *

  灿烂得仿佛要将整片天空所染红的霞光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缓慢地笼罩了大地,娓娓的叙述声在茶香袅袅的室内缓缓升起。

  “其实,虽然说要同王妃说些与母妃有关的事,但实际上,时隔太久,孤连她的音容都已经不甚记得了。”

  谢流庭单手替桑岚温了盏茶,接着用略带回忆的口吻说道:“孤只隐约记得,母亲是位相当温柔的人,纵使为平民百姓出身,却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孤自小从她身上学到了很多,无论是品行,或是其他。”

  桑岚听到这,倒是在心中无声地点了点头。

  想起先前见到炆帝的几面,桑岚猜测谢流庭或许生得会更神似他的母妃。又加之这个男人沉稳的性格以及远超常人的情智,除去往后的成长之外,或许还有最初源于与自己亲近之人的影响。

  况且,他隐约听人提起过,嘉贵妃生前颇受炆帝宠爱,自进宫以来便荣宠不断,从未有过失宠之时。

  而她逝后,所有相关于她的事都成了宫中秘闻,炆帝亲自下旨,不允许有人私自提起贵妃的名字以及相关事宜。

  她成了帝王的隐痛,自此以后,炆帝再未如此疼宠过一位后宫女子。

  而这个生前芳华绝代的女人,死后却成了这枯骨筑起的高墙间的一道禁忌。

  桑岚无声地在心底叹了口气,搭在谢流庭手背上的手微微紧了紧。

  “看得出来,嘉贵妃娘娘应当是一位很好的女子。”

  谢流庭含笑看了眼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的桑岚一眼,随后轻声说道:“话虽如此——王妃可知有个词语叫做‘天妒红颜’?”

  “怎……”桑岚一时之间并没有反应过来对方的话头怎么转到了这,但他忽地想起一件事——

  嘉贵妃逝世时,当时的五皇子谢流庭,年仅六岁而已。

  下一刻,男人沉润的嗓音响在耳畔。

  “孤清晰地记得一件事——孤的母妃,死于皇后之手。”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即将袭来的、极深极沉的夜色,安静得如同絮语,但是从他口中的话,却如同平底一声惊雷,让桑岚的心猛地一跳。

  他呼吸急促了些许,望进眼前人那双被浓墨所浸染的眼眸,他张了张口,却发现声音因为一时的发紧而带上了哑意。

  “王爷……这事可还有其他人知晓?”

  “并无。”谢流庭轻缓地摇了摇头。

  “那便好。”桑岚松了口气。

  对于桑岚的反应,谢流庭面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意外,在明白缘由之后,心下又止不住地生出些柔软。

  他原以为,小狮子会问他一些诸如“你如何确定是皇后做的”这般的话。

  但是没有。

  桑岚毫不犹豫地就相信了他。

  甚至没有追问整件事发生的经过。

  谢流庭缓缓地、闷声笑了起来,那双素来漆深的眼眸里,仿佛被门外的霞光所渲染,染上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光亮。

  “王妃怎的如此直接便信了?不担心孤此言是在蒙骗你么?”

  “事关至亲,桑岚不认为王爷会将之儿戏,又蒙骗于我。”桑岚正色道:“若王爷真是这般人,我也不会在这里听王爷说起往事。”

  谢流庭听着,心中一动。

  于黑暗中行走如他,似乎真的遇见了一个再光明不过的人。

  他的王妃,想必一直在充满爱意的环境里长大。漠北王夫妇将他培养得很好,让他拥有勇气、智慧、以及面对强敌时的力量,同时又不失爱心、责任与应有的同情。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

  这样的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落在他的手里。

  桑岚不知道谢流庭心中在想些什么,他仍沉浸在谢流庭方才说出的话中没有回神。

  他发现,他忽然有些无法想象眼前这个成熟稳重的人,是经历了如何的磨砺,才沉淀成了眼前这幅不动如山的样子。

  当时不过一个六岁的孩子,母亲在时曾经那么受宠,而嘉贵妃的母家又并不如皇后那般有所依傍,就算是帝王的偏心也会招来后宫中更多人的嫉恨,更何况那时的帝王恐怕忧心更甚,又怎可能顾得上他——在这样的境况下,这人是如何熬过,又一点点长大的呢?

  桑岚并不清楚,他的父母琴瑟和谐,漠北王更是顶着压力宣告了终身只娶王后一人,所以他从未体验过后宫的争斗。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懂。

  古往今来,所谓帝王的后宫,不过是一块埋葬了无数鲜花的坟地,那里的路,既崎岖又幽深。

  桑岚猜测着,当时的谢流庭,恐怕也是拖着病体,在这条路上独自前行了很长的时间,才慢慢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谢流庭光看表情就能猜到桑岚在想些什么,他刚想劝劝小狮子别太忧心,免得身上的鬃毛都不够璀璨漂亮了,然而——

  “王爷。”桑岚忽然出声,却问了个与当前所说的事完全无关的问题,“我可以问问,嘉贵妃在幼年时,都是如何称呼您吗?”

  他的问题提得突兀,就算是谢流庭也有些不明觉厉,但仍旧回答道:“怀策。”

  “怀策?”

  “嗯。”谢流庭反手握住桑岚搭在他手背上的手:“怀策是孤的字,亦是母亲为孤取的字。”

  “原来如此。”

  桑岚点点头,接着,他抽开谢流庭的手,在男人愣神看过来的同时直起上身,向谢流庭的方向膝行了两步。

  “王爷,请恕桑岚冒犯了。”

  清亮又温柔的嗓音悠悠传来。

  谢流庭抬眼,却只见眼前被一层阴影所覆盖,紧接着,鼻尖便蹭上了一层柔软的布料。

  “少女”身上温暖的馨香源源不断地萦绕在鼻尖,让谢流庭久违地放松了心神。

  桑岚就着跪立着的姿势,微微张开手臂环住了谢流庭,他笨拙地抬起手,搭在男人的背后小心地一拍一拍,嘴里还低声哄道。

  “没事的、没事的。”

  “过去的日子里,辛苦你了。”

  “我们怀策,现在已经好好长大,在往后的日子里,一定也会平安的,对吗?”

  桑岚轻柔的言语缓缓地环绕在耳畔,比此时天际的云霞要更加温暖,又恍若一阵飘渺的清风,温柔的同时又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嗯。”

  男人沉声应了,顺势往桑岚的怀里不着痕迹地靠了靠。

  谢流庭埋在桑岚被衣料所包裹的柔软小腹,那双黑沉凤眼中盛着的笑意多得几乎要流溢出来。

  他不假思索地抬手,在桑岚环抱住他的同时,就已经不轻不重地用不会引人察觉的力道环住了桑岚的柔韧的腰肢。

  怎么办,他说这些原本是报了点博取同情的心思在的,因为他的小狮子实在是太过于懵懂,而且事情已经发生,他并非是沉湎于过去而无法自拔的人。

  懦弱者堕落于过去的伤痛中无法挣脱离开,而他将裹挟着仇恨与野心向前走去。

  可是,桑岚表现的这么认真,真的——

  谢流庭侧过脸颊,将人朝自己的方向揽紧了些,又借此掩盖住眸中过盛的光亮。

  怎么办,他的小狮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这么好的人,既然已经属于他,那就再也不能放手了。

  他既要博得桑岚的同情,亦要将自己的真面目一点点展现给他,哪怕他的小狮子已经足够聪慧,已经能够隐约察觉得到,他并不如表面上那般良善。

  遇上桑岚之后,对于未来从来都是有条不紊地规划着前进的人忽地生出了一点不确定的期待。

  他抱着一丝微薄的希冀,同时又在心中为这种可能的实现而心生无限的欢喜,他希望——桑岚在未来的某日能够喜欢上他,哪怕仅有一点,能够喜欢拨开外壳后满是黑暗的全然的他,而非谎言所堆砌出的虚假的面貌。

  他愿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

  温馨的时刻并没有持续多久,桑岚很快就松开了谢流庭。

  他重新坐回原位时,裸露在外的蜜色的肌肤上非常显眼地透着一层春桃似的粉,衬得他宛若云霞间掉落的仙子。

  ——他并不擅长安慰人,今日做到这样,其实已经是他的极限。

  谢流庭等他慢慢地褪下羞意,躲闪着目光望过来的时候,才缓缓开口道:“看见王妃,又令孤想起一件有关母妃的事。”

  “嗯?”

  “母妃曾经说过,她很想去一次漠北,看看那里的草怎么长、鹰怎么飞,流水是怎样潺潺,而那里的人……又是怎样欢笑。”

  “孤未曾去过漠北,但孤相信,王妃的故乡一定相当漂亮,对么?”

  这一次,轮到桑岚没有回答他。

  沉默半晌,桑岚抬起头,直直地对上谢流庭的眼,他的神色认真,眸中光辉四溢,语调却低沉得像是在讲述一个古老又神秘的故事。

  “谢流庭。”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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