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格里 第57章

作者:噫吁嚱鸭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乔装改扮 天作之合 古代架空

  谢流庭面上的温和凝滞一瞬,随即微微笑着,语气平淡道:“是玄铁做的镣铐。”

  “玄铁难得,想来是陛下专门遣人制的罢?”桑岚微微偏了偏头,“可是有何大用?”

  自然是用来拴住那只向往自由的小狮子。

  某种晦暗的情绪在心底逐渐攀升并且愈演愈烈,到最后,就仿佛恶鬼的低语,挥散不去地缠绕在他的耳畔。

  哪怕心里想得再恶劣,谢流庭面上也未曾表露出分毫,看去仍旧是一派庄重亲和。

  他没有回答这个两人心知肚明的问题,反倒是缓步向着桑岚走近。他的步态相当优雅,却莫名给人以猛兽出笼之感。

  “朕原以为,塔塔这般聪明,该是猜到了的。”

  “是骗你的啊。”谢流庭仍噙着笑,语气和缓,徐徐说道:“没有什么蛊毒。”

  “一切不过是朕为了引你来的借口。”

  “我知道。”桑岚眨了眨眼,看着逐渐走进,直到近在咫尺的人,轻声道:“我知道的,谢流庭。”

  他一早便猜到了这种可能,可是却又担心是对方真的中蛊。

  “既然知道,塔塔为什么不走?”

  那一晚在露华宫中短暂的脆弱消失不见,谢流庭褪去了表面上的温和,此刻的神情甚至称得上冷淡,他用极平静的口吻重复询问着桑岚相同的问题——

  “为什么不走呢?”

  “我分明,给了你那样多的机会。”

  故意空出的时间、安排好的车马、一个又一个予他指引的人……

  “为什么不走呢?”

  他又问了一次。

  桑岚在这接连的问话后,忽地抬眸,毫无阻碍地对上了谢流庭的眼。

  那双沉黑的瞳孔一如既往地深不可测,却又在极深地、极不易察觉的内里藏了些许微末的光亮。

  桑岚眨了眨眼,想起他要来时并未阻拦的双亲与阿姊,方才在外遇见的谢瑄、灼清与灼华,乃至于凌释。

  许许多多的人,看似劝阻,实则却又将他送来了谢流庭身边。

  或者说,是他的心,指引着他又再次回到这个人的身边。

  “我知道,你想放我走。”

  他的声音像是草原上被阳光晒化了的雪,纯净、清亮而又温柔。

  “但我也知道,你是在博我同情。”桑岚同样向他迈进一步,面色平淡道。

  这些举动看似无意之间,却又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谢流庭被他揭穿,长睫微敛,面上终于浮现出一个发自心底的欣慰的笑:

  “塔塔比之三年前,又聪慧许多。”

  ——这算是变相的承认。

  “我原本打定主意,决不会再让你走的。”

  “但我也并不希望,塔塔留在我的身边,并非出于甘愿。”

  “蛊毒之事……只是我想见你一次,哪怕是出于同情。”谢流庭顿了顿,缓言轻笑道:“未曾想,你真的来了。”

  “本该再过两年的……再过两年,待我将一切事务都处理好后,便能去寻你……”谢流庭说着,略微压低了眉眼,露出几分隐忍的情绪来,“无奈实是过于思念。”

  “但现在,塔塔既到了我身边来,恕我实在不愿放手。”

  谢流庭微扬的眼尾间泄出几丝慑人的光亮,语气却又温柔而平缓:“我知你看过大漠最美的风景,不屑于囿于这深深宫墙,权势你不在乎,珠宝你不稀罕,我没什么能留得住你的。那么无论是明堂高殿,还是山水人间,都任你来去,无论你去哪儿,我总有法子护你。”

  “说是贪心也罢——塔塔可愿,再等我两年?”

  谢流庭问出这话时,神态平静又从容,像是并不在意得到的答案。

  桑岚则沉默地从他面上移开视线,微微侧过眸,看见风裹挟着细雪从谢流庭背后的窗中涌入,将男人半披在身后的发丝微微扬起,有光散在那纯白的发间,仿佛他整个人都被雪与光所晕染,显得神圣而又宽容。

  可是他又清晰无比地意识到——光从未照进这人的心底。

  从相逢时他就隐隐察觉得到的,那根绷紧了的、临到极致即将断裂的琴弦,总于无声的漆黑谷底的某处,发出凄厉呐喊的悲鸣。

  霎时,长风吹过,带起恍若花瓣般的雪。

  “谢流庭。”桑岚蓦地开口,语气沉缓而又坚定:“我不后悔曾经做过的选择,因为那时的我遵从了自己的内心。”

  “同样的,我亦不会后悔我现在作出的选择。”

  “恭喜你——赌对了。”桑岚眼中乍然显露出宛若曦光般温柔的情绪,他突兀地、轻缓笑了起来,“但你想错了,不是出于同情。”

  “是因为我放不下你。”

  他轻轻抬手,将指尖点在谢流庭的胸口,唇畔的笑意干净又坦诚:“让我留在这里的,是你。”

  “能拴住人的,从来都不是铁链,而是人心。”

  “我答应你,两年。”桑岚抬手,很轻很轻地攥住了谢流庭的衣襟,“两年后,便随我一同去漠北罢。”

  “去兑现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去看的塔格里花。”

  每当他做出一次选择,他就会愈发看清楚自己的内心。

  ——或许真的是命中注定。

  而就在他将话说完的下一瞬,他便被一个无比熟悉的怀抱紧紧扣牢。

  仿佛真的如谢流庭所说,他们真的是所谓的天生一对,就连到彼此的怀抱都无比地契合,能够严丝合缝地与对方身体的每一寸都紧密地交接在一起。

  桑岚抬手搭在谢流庭的身后,感受到对方轻微的颤动,于是勉力侧过脸颊,安抚性地吻了吻他的脸颊,熟料对方并非感伤,而像是喜悦到了极致而难以克制。

  过了好半晌,才被人稍微松开,却又在唇瓣处迎来一个炽热而缱绻的吻。

  谢流庭在接吻的间隙,抬手将桑岚拥得更紧,额头抵着他的亲昵地、低哑地开口,温柔地、却又掷地有声——

  “孤对塔塔,此生不二,之死靡他。”

  “往后余生,定不负卿。”

  熟悉的称呼,像是跨越了时空的界限,将他带回了初见时的那个夜晚。桑岚展眉一笑,抬手揽紧了谢流庭的脖颈,配合地吻上他的唇。

  “我信王爷。”

  因为他从未食言。

  于是,那朵跨越千山万水飞入中原的塔格里花,终于心甘情愿地、被人珍而重之地,捧在了手心。

  END

第48章 主cp番外1

  距桑岚答应留在大晟已逾半月,这期间的生活似乎同以往没什么不同,然而到底是以使臣的身份留下,在外人看来处境就已经相当尴尬。

  他原本是摆平了心态任由人说道的,却不知谢流庭用了什么手段,叫他无论去往宫中何处,见过何人,都未曾从他们口中听闻任何不雅之言。平日里所遇之人皆对他关怀备至,秉礼有加,恭敬的态度像是生怕他在这宫中居住时生出半点不顺心。

  但哪怕日子过得风平浪静,桑岚也自知以他的身份,在前朝之中也难免会惹得议论纷纷。

  太和殿内,文武百官齐聚,众人皆于两侧垂首静默,徒留一人跪在殿中。

  谢流庭高居明堂之上,姿态从容地微拢袖口,垂眸将目光落在跪于殿中的那名文臣身上,似笑非笑地开口:“侍郎方才所言,是为何意?”

  男人狭长的凤眼尾部微微勾起,语气清淡难辨喜怒,端得是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然唇畔笑意疏冷,明眼人见了都知不该再继续触他霉头,惹得龙颜大怒。

  可那林侍郎分明也有所察觉,却仍梗着脖子,跪伏着做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高声:“陛下本就后宫无人,近日又宠幸于那身份不明的漠北使臣,为其破例颇多,而那人又是个男子……陛下之举,难免会引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长此以往,恐乱朝纲啊!”

  他此言一出,原本便已经落针可闻的殿内霎时间便陷入一片难言的死寂当中,而那些站在他身侧、私下里已经得了消息的大臣都纷纷于暗地里捏了一把冷汗。

  倒不是说替这林侍郎担心,而是唯恐稍有不慎便引火上身。知情的大臣都知晓这林侍郎盼着升迁已久,恰逢家里又有个适嫁的嫡女,今日在朝堂上话出此言是何目的自不必说。但若是以往便罢了,偏生选在“那位”回来的时候。

  世人皆知当今陛下格外爱重先皇后,早在作为彧王时就已明里暗里都表明了今生非其不可,然而自帝后薨逝后,时隔三年却忽然冒出来这么一个深受陛下宠爱的漠北使臣,实在无法不令人深想。

  且据宫中人传言,说那人同已逝的先皇后有九成相似,哪怕再不可能,那所谓的“使臣”的身份便也昭然若揭。

  虽不知当年那场大火背后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无论如何,这其中沟渠也不是他们这些臣子能够随意置喙的,当今陛下既为明君,那么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便只管顺着君主的心意行事,必要时便适当地装聋作哑,在该出声时才出声。

  朝野皆道新帝端方谨礼、温善可亲,然而当初若不是帝后一纸书信,怕不知又有多少人要随着那一场大火泯灭于世,因而若想保全身家,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妄图在这件事上多加干涉。

  毕竟那位可是帝王羽翼之下,真真正正不可触碰之逆鳞。

  这林侍郎此番为了女儿也算是煞费苦心,但若是好言好语便罢了,偏生一开口便是“妖人”,后又说出“祸乱朝政”一类的词,陛下就算往日表现得再宽容,此时怕是也难以容忍。

  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谢流庭并未立即动怒,仅是偏头轻轻捻了捻袖口,随后长睫微掀,语气平淡道:“那么林卿的意思是?”

  那林侍郎见到谢流庭这个反应,以为有戏,便大了些胆子,微抬起头道:“陛下,如今三年孝期已过,臣斗胆,请陛下广纳淑女,充盈后宫,再从中择定皇后——此举定能安抚民心,稳定朝野。”

  这番话乍一看并无大的问题,然而林侍郎话音刚落,太和殿内便骤然如坠冰窖,恍惚间竟比飞雪的室外更要寒冷。此时不止群臣不敢吭声,就连道出这个提议的林侍郎本人,也在不自觉的威压中变得有些战战兢兢、冷汗频出。

  半晌,众人只听闻高台上悠悠响起一道沉润的嗓音:“卿说得有理。”

  谢流庭笑意温润,乍看之下像极了善听劝谏的君王,然而他这般说完,又在下一刻微微抬手,未发一言,隐于他身后的一名宦官却像是早有准备一般立时上前一步,随后自袖中拿出一道明黄诏书,在众人的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沉声宣召。

  “……即日起,册封漠北王之子桑岚为皇后,钦此。”

  一纸封后诏书,打得堂下众人皆猝不及防。

  “陛……”那林侍郎见状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一抬眼却径直对上了一道看似平静无波的视线。

  那眼神分明淡如止水,却莫名使他生出一种与深渊对视之感。

  等到回过神来时,他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出了一身冷汗。

  与此同时,谢流庭敛去了方才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搭在扶手处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敲了敲,直到殿中群臣都不自觉地将呼吸声放轻,这才缓声开口:“朕意已决,选秀之事不必再提。”

  “诸卿只需知晓——朕在位时,身侧不会再有第二人。”谢流庭语气一顿,接着缓慢露出一个优雅的、却又近乎残忍的笑:“明白么?”

  他的语调压得极低,藏了暗示,却更像是道挟了刀子的凌厉警告,直叫人心底生寒。

  于是殿中诸臣,包括最开始那位林侍郎,都在这无形的威压中慌忙跪地俯首,连连称是,谢流庭这才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敛眸恢复了最初那副稳重随和的模样。

  “朕知诸卿为社稷劳苦,眼下年关将至,随后朕将诏增百官俸,并随官位另行赏赐。”

  “退朝罢。”

  仿佛是蓄谋已久一般,几乎是封后的诏书在前朝一下,礼部便立即派人送来了诸多封后大典所需用品,大大小小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堆满了偌大的寝殿,叫人连处落脚地都找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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