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骨仞 第38章

作者:冷山就木 标签: HE 强强 古代架空

  十四岁的孩子,活得像是一个苦行僧。

  被罚了禁足之后,萧崇叙这地界儿更是无人问津了。

  所幸还有季后关照,膳食一向丰盛,算是没苦着他。

  小九趴在萧崇叙居住之地的宫墙上,看萧崇叙在树底下舞剑。

  少年身上月白银纹的锦袍随他动作翻起来层层银浪,手里的剑芒胜极,招式凌厉,配上那身段,赏心悦目至极,令人心驰神往。

  这便是渡空山,太青大师亲传的内功剑法。

  小九看得一时走了神儿,连天空中飘飘忽忽下来起来雪了都未有察觉。

  直到他趴着的墙头上都密密实实落了一层雪,而萧崇叙后头的宫女太监撑着伞,看到他练完,便急急忙忙赶过去为小殿下撑伞之时,小九才回了神。

  这地方前头还有一棵粗壮的古树为他做遮挡,而且这么长时间都没被发现,小九便自以为他这地方很是隐秘,实在是不可多的瞻仰萧崇叙的绝佳位置。

  夜里伺候梁昱衍,白日还要早早起来入宫切菜劈柴,迅速做完后还要赶上萧崇叙练剑,这时间经过小九多次精打细算。

  好在梁昱衍自那件事后对小九心头还留存着余气未消,平常白日里会多使唤胡钥一些,加之胡钥也有意无意想要小九与梁昱衍少接触一些,小九便乐得清闲。

  可是这样接连的早起,夜里却又伺候雪圆儿一家老小,睡得并不踏实,有些精力不济,缺乏睡眠的小九在极度集中注意力看完萧崇叙舞剑后,猛一松气,便又几分困意上涌。

  结果他竟不知怎么,瞧见那萧崇叙从一小太监手里接过来伞,并没有转身回屋,反而朝自己这个方向直直走来了。

  小九抬手,猛地揉了一下眼,却看到萧崇叙已经快要走到墙根处。

  他再犹豫不得,抬腿便要从墙头翻下,却没想到雨雪化了一些,他胳膊肘一打滑,越是着急走却是控制不住地头朝下,从墙头滑了下来,身形狼狈的跌到了萧崇叙脚边。

  许是每个偷窥者都会有的心虚胆战,小九心跳失衡,扑通扑通地撞击着他自己的耳膜,他颤着声,语无伦次地说道:“殿下,殿下恕罪,奴才该……”

  小九跪俯在地,话还没哆嗦着说完。

  便感觉到一双手伸到了自己的胸骨上方一点,微一用力就将自己提了起来。

  小九懵懵懂懂地站好了,感觉到萧崇叙伸手拍了拍自己脏了的膝盖,然后那张玉雕般瓷润白皙的脸庞正一本正经地对着自己问道:“你也喜欢在高处看雪吗?”

  此前在渡空山之时,山上缺少玩物,每逢冬日下雪,萧崇叙都会找一高高的古树或者山头待在上面看呼呼飘落的雪花,有时候能看好几个时辰,直到雪停。

  小九冒替的小圆脸儿年岁也不过和萧崇叙一般大,个头像是寻常十四五岁的孩子,比过分茁壮发育成长的萧崇叙还要矮了半头。

  呆呆愣愣的,小九感觉到自己被掐着胳肢窝,抱了起来。

  萧崇叙脚尖在地上一踏,小九便腾空而起,被稳稳又放回了他刚才的位置。

  他耷拉着两条细腿坐在墙头上,低头看着下头站着的萧崇叙,那一直剧烈跳动的心,在这一刻突然找到了规律似的。

  小九看着萧崇叙弯下腰,捡起来地上落下的纸伞,然后伸手递给自己。

  接过伞的这一瞬间,被无限的拉长,小九在倾身接伞的这一刻撞入萧崇叙那双乌黑透亮的眼眸里,在那瞳孔之上,小九看见自己缩小的,那张小圆脸儿上咧出来了一个情不自禁的笑。

  小九说:“谢谢殿下。”

  自那日起,原本一直安静的萧崇叙身侧,开始出现了一道聒噪的声音。

  “殿下,你会用草叠蚂蚱吗,可用奴才教你?”

  “殿下,殿下今日雨大,别冻坏了身子,改日再练剑吧……”

  “殿下,殿下……”

  少年萧崇叙终于意识到,那来自御膳房的不守规矩的圆脸儿小厨子,那日并不是借自己的宫内的墙头观雪。

  因为不下雪的时日,他也常来。

  那么小圆脸儿到底是来他这里看什么,满心满眼都在想着修自己的剑道的萧崇叙并未多做思考。

  萧崇叙无疑是一个奇怪的,是与整个大瀛王朝格格不入的人。

  他此前说不用下人跪拜,那些看碟下菜多嘴多舌的宫女太监,还在后头嘲笑他不懂礼数,是只会舞刀弄枪,别的一窍不通的痴莽,兴早被皇帝分了藩地,不然在这波诡云谲的宫里,还不得折磨煞了季后。

  而十四岁初入皇宫,无人问津的,不受宠的萧崇叙却在小九眼里格外特别。

  他看过萧崇叙舞剑,那是心灵赤诚的人才会有的剑意,不为功不为名,不为欺压,不为杀戮只单纯为剑本身而炼出来的剑意。

  他像是一只刚从深山巢穴里出来的幼兽,连旁人的轻慢都看不懂,在这深宫里,没觉得委屈,只觉得无聊,后来又开始觉得吵闹。

  少年萧崇叙的桌头上摆满了莫名其妙的,狗尾巴草编的兔,枯草叠的蚂蚱,还有些他叫不来的四不像的东西……

  而小九的桌头开始摆满了他从各类诗词典籍里搜刮而来的,赞颂他心中的崇王的句子,同时收集那些散落民间的有关崇王的传说。

  世间怎么会有萧崇叙这样的人呢,在小九心灰意冷的时候出现在他眼前,在被判下“天生位卑如草芥”的小九面前说出来那样的话。

  好像众生在他眼里都是平等的,于是顺带着,卑微的小九也是。

  赞颂的词句从桌头排到床边,都要写不下了,小九才意犹未尽地将那纸张收起来。

  自梁昱衍与小九发生那夜的事至今已经过了月余。

  梁昱衍其实是一个特别胆小的人,平日里耀武扬威,嚣张跋扈惯了,其实不过是色厉内荏。

  就如他那一年骑马摔断腿,当时装模作样发脾气,怪怨胡钥阻拦,叫他在那群狐朋狗友间失面子,甚至牵连小九也遭了殃。

  但是后来过了许久,那马场里的小马驹都长成老马驹了,乃至现在,都没人听梁昱衍叫嚣着要过去骑马玩。

  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在小九这里也是一样。

  梁昱衍夜里对着胡钥给他找来的丫鬟和小倌都提不起来兴致,憋了许久还是又叫了小九来了身前。

  可是那小九做出来的可怖的事情还是在梁昱衍脑海里留下了阴影,他足足躺了好几日才好。

  这时候虽然也叫小九来侍候,却再不叫小九上他的床榻。

  只叫他床边跪着,又或者坐在俯身为他侍弄。

  这日下人端来热水盆,小九半蹲在那里为梁昱衍洗脚。

  梁昱衍的脚细嫩的不像个成年男子,是养尊处优过了头的一双脚,脚趾莹白圆润,因着个头不太高,脚也比寻常男子小许多。

  这会儿泡了热水,脚趾头尖都有些微微发红。

  小九抽了巾帕为他细细擦脚,这时候不经意一瞥便看见梁昱衍许是泡脚泡舒服了,那双猫儿眼都微微眯了起来。

  瞧他这时候心绪佳,小九便低声道:“主子,别恼奴才了吧,奴才改了。”

  小九现在回想若是梁昱衍对自己真的并无情意,不过是当一个寻常取乐的物件使唤,自己却做出来那样的事,以梁昱衍的脾性会大发脾气也是正常,小九挨过的责罚还少吗。

  十板子换一顿清醒,也算值了。

  再怎么说来,梁昱衍也是把自己从临渊营领出来的人,总归是对自己有恩。

  梁昱衍一直这般耿耿于怀,反叫小九心头更加不安,前日听闻他把胡钥给他找来的几个貌美的丫鬟还有小馆都被他赶了出去,便以为自己真的给梁昱衍这事留下太大的阴影。

  讨好梁昱衍这事不是一回两回做了,小九低眉顺眼地在那床边。

  梁昱衍闻言,那半阖的眼眸也张开,挑眉问道:“改什么了?”

  “奴才再不敢对主子心生邪念了,此后当尽心尽力伺候,不会再行出半点儿僭越下作之事。”

  这话从梁昱衍嘴里说出来和从小九嘴里说出来,却叫他心头感觉截然不同起来。

  听了小九这般认错的梁昱衍没有半点儿要宽宏大量的意思,反而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股子邪火。

  这小九把自己弄得除了他,旁人都给他弄不得了,现在却是在这里说出这种话来。

  梁昱衍心头不悦,自是没有憋着的道理。

  他因着一只脚还在小九怀里被他握着,另一只脚便直接从水盆里抬了出来,湿漉漉还滴着水珠的脚,一脚蹬在了小九胸口。

  “你说改了就改了,我怎么信你!?”梁昱衍拉着脸。

  他本意是踹他一脚,却因为姿势不好使力,一脚上去,那小九身子还直溜溜地,连半点儿摇晃都没有。

  那踩在小九胸口的脚,白皙细腻,与小九身上黑色的衣服形成强烈的色差,更别提还挂着水,往下滴着。

  他自己是不知他这动作有多挑逗,多危险。

  原本在一立在一侧时刻观察着这边动静的胡钥额上青筋直抽。

  他一面开始觉得小九会对梁昱衍做出来那样胆大包天的事,确实可能不是一人之责,可是小九身为奴才,以下犯上,又年长于梁昱衍一岁,却控制不好自己,更是罪大恶极。

  这头胡钥正准备若是小九再经不住诱惑做出来什么禽兽之事,便叫人拖他出去再来十大板子。

  小九伸手抓住梁昱衍踩在自身上那只作乱的脚,这力道比会往他身上跳的雪圆儿大不了多少,力道不重,更多是想羞辱的意思。

  小九遂了他的意,伸手将他那只脚握住,拿下来擦了,两手一拢,将梁昱衍那双脚塞进了被窝里捂住了。

  他说:“若是我再对主子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便如同主子所说叫人拉我去煽了。”

  煽了?

  这话从梁昱衍嘴里说出来是威胁,从小九嘴里说出来却不一样了,那是保证了。

  梁昱衍心头滋味莫名,这小九得是有多大的把握不对自己起反应才能讲出来着这样的话。

  饶是梁昱衍得了这句保证也没宽了心,他冷哼一声,故作姿态地留下一句:“最好如此。”便裹了被子转身背对着小九。

第44章

  “殿下,咱们来玩玩这个吧,别练剑了。”

  小九那时候看萧崇叙整日板着张半大孩子的脸,却一点孩子形状都没有,跟活泼好动,好奇贪玩这些字词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平日里若是他不来,萧崇叙甚至能一整日连一句话都不与旁人说。

  小九怕他这样下去性格会越加孤僻,于是小九只要有时间,便会从宫外带回来些小玩意儿献宝似的捧到萧崇叙面前来。

  萧崇叙对他那些东西都不大感兴趣,可是小九死缠烂磨,他为了耳根子清净几分,有时候也会应下。

  这倒好,这段时日,两人从叶子戏到六博玩了个遍。

  “殿下果然聪慧非常人能比,再来!”

  “呵呵,大意了,失误失误,殿下我们再来一局。”

  “手滑了,手滑了,我可能把这一颗棋子挪一下?”

  “罢了罢了,我们今日就到这吧。”

  从两人开始玩这些游戏开始,小九便是存了哄孩子儿玩的心思,却没有想到那萧崇叙除了在第一把因为不熟悉规则而略显生涩之外,接下来几局都是表面闷声不吭,却在棋盘上大杀四方。

  小九不是输不起的人,可也受不了跟他玩了一下午便输了一下午,而明明在几个时辰之前,规则还是他新教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