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边 第2章

　　“而且啊，刘家是做生意的，名声也很重要的，咱们不好把事情做的太绝，若是老四被赶走了，街坊邻居的难免会有闲话，若是影响了家里的生意可就不好了，到时候我就没好日子过了。”

　　七月天的傍晚，告别了盛夏的闷热，已经有了些凉意，可顾南风却觉得，如今这天气好像开始冷了，像是深秋了似的。

　　直接一脚踢开了院门，顾南风看着院子里那对母子，还真和他想象的一样。

　　他娘坐在石凳上，他三哥抱着他娘的胳膊坐在矮一些的木凳上，两人面上都带着笑，怎么看怎么温馨惬意。

　　“老四，你咋回来了？姑爷和你说了你三哥的事儿了？”顾母今年也五十多了，可精气神倒很不错，一点看不出来身体不好的样子。

　　看见门口站着的小儿子，顾母不是没有心虚的，可看见儿子脸上的表情，外加还在晃悠的院门，她心里那些心虚一下子就见了，甚至开始发火了。

　　“你腿断了啊，你踢那院门做什么？那可是你阿爹亲手做的，你这不孝子，你要给踢坏了，看我怎么收拾你！”顾母已经站起身来，指着门口的顾南风骂，而一边的顾家老三顾清遥，却只是坐正了身子，并未起身。

　　顾家四个孩子都长了一副好相貌，特别是老大顾织霞还有老三顾清遥，他们两个的相貌，便是镇上也少有人比得上的。

　　剩下的两人，老二顾锦玉样貌稍逊些，但也是个清秀漂亮的姑娘，老四顾南风小的时候，长得比他三哥还要出色些，可惜十来岁的时候和他三哥打架，被他三哥用钝刀硬生生划伤了脸，在左脸上了留了道长长的疤。

　　那道疤，生生让一张美人脸落下了残处，真是可惜得很。

　　而这道疤，也成了顾南风人生路上的拦路虎，脸上落了这道疤之后，他便开始诸事不顺了。

　　首先，他娘对他更差了，其次亲事也变得艰难，若不是他阿爹为人好，生前结下了许多善缘，他倒是也嫁不了刘家，但如今看来，若是当初嫁不了倒是好了。

　　顾家的院子，是当年顾父还没去世的时候建的，宽敞的前后院搭着中间的青砖瓦房，前院院坝还有铺了砖石，便是下雨天院子也干净得很。

　　后院更是宽敞，还种了花草漂亮得很，夏日里是个难得的清凉地。

　　房子左右两边，还建有专门的灶房和茅房，这房子在整个顾家村都是顶气派的，便是这么些年过去了，村里建了不少的新房，也难有这么好的房子。

　　听自己阿娘提到阿爹，顾南风心中酸涩更甚，可他咬紧了牙，没让自己面上露出一点伤心样子来，只是木着一张脸走近了那对母子。

　　“想让我下堂给你儿子让路，还伺候你儿子吃喝拉撒，你就是做梦！我便是不能和离就是被休，也不会再待在刘家。”心中所有的愤怒和风雨，都化作了一块压在他胸口的大石，顾南风觉得，自己喉咙仿佛被人狠狠拽住，就要喘不过气来，就连大声说话都不能了。

　　顾南风这话说得直接，那母子两个许是没有想到，他们方才的话被听见了，可两人脸上没有一点心虚反而有些恼意。

　　顾母恼是因为觉得儿子竟然偷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而顾清遥则是觉得顾南风麻烦，给脸不要脸。

　　“你别给脸不要脸不识好人心啊！留你在刘家，还是看在你是我亲弟弟的份上，若是旁人我是肯定要撵走的。你个嫁过人的老哥儿，回家只会被人取笑，留在刘家至少是个不错的归宿，往后我和你哥夫会好生待你的。”

　　“你三哥说的没错！你就听吧！他都是为了你好。”

　　顾南风不曾想到，如此厚颜无耻的话，竟是从他亲娘和亲哥的嘴里说出来的。

　　他往常就知道他娘是偏心的，可他还是不死心，总觉得这样的事情，他娘不可能还能偏着他三哥，原来是他想多了。

　　要有多偏的心眼儿，才觉得哥哥抢了他的丈夫，还要让他做妾伺候人这事儿是恩赐？

　　可笑，真是可笑！

　　顾南风抬眼望着眼前的家，脑子里突然有了很多的画面，他娘看着安静下来的小儿子，以为儿子是把话听进去了，面上表情也柔和了不少，朝着人走过去，竟是把人揽到了怀里抱着。

　　“南风啊，阿娘知道这事儿委屈你了，可是你三哥他过去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你在刘家享了三年的福了，你就当补偿一下你三哥好了。反正姑爷也不喜欢你，你也生不出孩子，你生不出孩子的话，刘家家产早晚是别人的，还不如让你三哥嫁过去，这样刘家就是你们兄弟两人的了。

　　至于什么妻妾的，那有什么重要的啊，你哥哥是兄长，不能让他做小，这世上可没有弟弟做正房，哥哥做妾室的道理。你就让你哥哥一回吧，他做了刘家的正夫郎，也不会苛待你的。”

　　“就是，你是我亲弟弟，我还能害你不成？到时候，你就跟着我享福吧。”

　　听着耳边的一唱一和，顾南风默默推开了抱着自己的人，可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

　　“要么我抵死不和离，按七出之条刘家亦休我不得，你休想进门，便是进门也只能为妾。要么我同刘家和离，回来继承家里，你们自己选。”刘家他是肯定不会回去了，不管是刘家的正室还是妾室，谁愿意去谁去吧，他如今只想一个人过日子，他有手有脚，便是往后没有相公，他也能把日子过好。

第3章

　　不想再和这对母子说旁的话语，因为在他们心里，他大概不是儿子和弟弟，而是仇人吧？既如此，他也不必再当他们是亲人了。

　　顾南风今日实在是有些累了，他在铺子里忙了一天，只中午的时候，舀了一碗豆花胡乱的对付了一下，先下已经一整天了还没吃东西，早饿得不成了。

　　可他如今实在没有做饭的力气，只想躺在床上去。

　　顾南风直接就往屋子里去了，就算身后的阿娘一直在扯着嗓子骂，他也权当没听见，一回屋子就把门给关死了。

　　顾家屋子宽敞，他大姐和二姐又年长他许多，如今嫁出去多年了，家里自然有他的屋子。

　　睡在床上之后，顾南风才觉得他不只是饿也累得很。

　　刘家在镇上，离着家里有十来里路，他是走回来的，脚下步子又迈得快，赶路的时候不觉得，如今便觉得腿有些酸了。

　　又累又饿的躺在床上，顾南风却一动也没动，他觉得耳朵有些不舒服，一摸才发现耳朵里湿湿的，原是眼泪顺着脸流到了耳朵里。

　　咬住嘴巴，狠狠在胸口锤了几下，顾南风想锤散了胸口的闷气，想让自己舒服一点，想让眼泪别流了，有什么好哭的呢？他的眼泪没有任何的作用，除了让自己显得无用，什么作用也起不了。

　　他的眼泪不会让老天开眼，不会让他的脸恢复原样，不会让他娘多疼他一点，也不会让他的日子顺遂。

　　“别哭了！”再次的狠狠往胸口锤了两下，顾南风强迫自己做着深深呼吸，想让自己平复下来，他现在没有难过的时间，他脑子里有许多事情没理清，今晚就得想出个应对法子来，他要为往后的日子打算。

　　脑子里想着日后的安排，顾南风便慢慢地睡了过去。可他睡了，他娘和他三哥睡不着，两母子琢磨了一夜，也想出了让顾南风妥协的法子。

　　七月的天，已经慢慢到了丰收季，这几日地里的苞谷陆陆续续的都能收成了，过不久田地里稻子也能收成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是村里人家粮仓最满，村人觉得最幸福满足的时候。

　　往年这个时候，顾南风每日要比平时起的还要早些，他家里喂了猪，除了每日地里的活儿，他还得打猪草，农忙时候就得抽空去把猪草打回来，可不能耽误了正事。

　　顾南风昨夜便是饿着肚子睡下的，今早也算是被饿醒的，他醒了之后伸了个懒腰就干脆的起床了。

　　昨晚上，他已经理清了思绪，他想今日就同他娘一起去刘家，两家把话说清楚，他同刘家和离，至于他三哥和刘慕远的事，随便他们怎么安排。

　　如今正好秋收，他回来的时候倒是正好。

　　顾家菜园子就在屋子旁边，菜园旁边还有条水渠，顾南风一醒来就往菜园子那里去了，他直接蹲在水沟边洗个脸，便去菜园子里摘了一把小白菜回家，他想煮疙瘩汤吃。

　　顾南风起得早，原以为他得把早饭做好了，他娘和他三哥才会起床，哪成想他拿着菜回去的时候，两人已经起床了，且看样子还像是专程在等着他。

　　昨日，他已经把话和两人说的清清楚楚，顾南风以为他们这是准备和他说决定了，便示意两人开口。

　　其实还没把话问出口的时候，顾南风便知道结果了。

　　他三哥说是和夫家和离，其实算得上是被赶走的，只是两家先前毕竟有些交情，碍于已世阿爹的面子，才对外说了和离。

　　他三哥的情况，想要再找个好人家怕是有些难，刘家算是最好的选择了，相信他们应该会选择让三哥嫁过去，他回来家里过日子。

　　顾南风肚子饿着，便有些着急去做早饭，一边同他娘示意一边就往灶房里去了，他娘自然赶紧的跟上了，就连他三哥都跟上了。

　　母子三人一到灶房里，跟在顾南风身后的两人便越走越近，之后彼此间还有些推搡，像是都在让对方开口。

　　身后的动静顾南风自然是注意到了，他不耐烦的选择先开口了。

　　“说啊，你们到底想怎么要。”看这样子，他们是觉得他昨日的话都是耳旁风，说过了就算了，还惦记着先前的妄想？

　　顾家的灶房也很是宽敞，宽大的灶头上面足足按了三口铁锅，大中小三口铁锅用起来方便得很，便是家里喂了猪要用一口铁锅煮猪食，剩下的两口锅用来煮饭也足够了。

　　灶后便是切菜的案板，这是用石砖和石板搭出来的，又稳又干净。

　　看两人还是推推搡搡，顾南风干脆的开始打水和面，他们这样子，想必是还坚持着昨日的美梦，想着让他在刘家做妾，继续做牛做马，伺候刘家一家子还有他三哥。

　　“我和我三哥，我两只能有一个在刘家，刘家那边自然希望是我三哥，阿娘你自己想清楚吧。”顾南风双手麻利的在盆里搅动，嘴上也替他们开口了，这事儿没有商量余地，两兄弟只能有一个在刘家。

　　顾南风这态度，显然是没有转圜余地了，顾清遥这会儿不知怎的发了脾气，双手抱拳黑着一张脸站在一边，他娘哄了他几句没哄好之后，只能朝着顾南风开口了。

　　“南风，你应该知道，和离回家的哥儿日子过的多难，嫁不出的哥儿日子又过的怎么样，咱们村里也不是没有现成的例子，你看看王家那小儿子，你还敢回来？而且，你大侄女也快要说亲了，你这个时候和离回来不得影响她的亲事啊，这你大伯一家能愿意？

　　再说了，阿娘和你三哥真的是为了你好，你三哥嫁过去了，你们两兄弟一个专心伺候相公，一个专心打理刘家的生意，如今刘家不就是你们两兄弟得了？你别犯糊涂。”顾母说到这里，脸上也冷了下来，她觉得儿子不识好人心，她这可是为了他好！

　　顾南风都要被他娘这说辞给气消了，合着他和离就影响顾家的女儿，他三哥就不影响是吧？偏心眼子也不是这么偏的，再说了！别人的眼睛可没有长在他娘的眼睛上，他娘偏心眼便当睁眼瞎，可别人不会！

　　他因何回家，自需要他三哥嫁去刘家自有分晓，旁人也不是傻子，便是他什么都不说，别人自然会明白的。

　　不知道这两人为何能这么天真，顾南风都不想再和他们多话，手上动作不停继续搅弄着面糊糊，可突然地他手却停下了。

　　他一下子想明白了，他三哥坚持让他留在刘家，其实除了想让他留下伺候人，还因为这样他面子上就过得去了，旁人说起他们两兄弟的时候只会说他们共事一夫，却不会说他抢了弟弟丈夫。

　　“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顾南风想通之后，气得手上动作更大，他娘见状直接黑了脸，再没有了顾忌，直接对人说道：

　　“昨日，你给了为娘两条路，今日娘也给你两条路走，要么回去刘家做妾，好好地照顾刘家老小和你三哥，要么就滚出我顾家，我顾家没有你这么不贤不孝，忤逆母亲的逆子。”

　　“你什么意思？”顾南风手上的动作终于停了，他娘是什么意思？他不回刘家做妾，就要赶他出家门？“凭什么？我犯了顾家那条家规了？”

　　顾家在顾家村是大姓，自然是有自己的家规的，可这世道便是这样，除了皇帝老子，什么都大不过生养你的父母。若是忤逆父母，不说一般百姓，便是有官身之人，也是要打板子甚至蹲大牢的。

　　“你不顺母亲，不是忤逆是什么？”狠狠瞪了一眼还敢和她大小声的人，顾母这会儿，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傲慢气焰，她甚至稍稍抬高了头。

　　她三十守寡，一个人养大了四个孩子，这整个顾家村整个顾家，无人可指摘她一句，无人能说一句她的不是！

　　“阿娘。”顾南风望着他娘，脑子里想起了好些过去的事情。

　　自小，他娘就疼他三哥，家里有好吃的，第一个吃的就是他三哥，家里的活儿都是他和二姐干，他出嫁之前，甚至没有穿过新衣，他的衣服都是他三哥不穿了再给他便是了。

　　以往那些事情，顾南风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从来不觉得苦，他也知道他长得丑不讨喜，他娘喜欢他三哥也正常，可如今是关乎他一辈子的大事，他娘为什么还是不能为他考虑一点？

　　他甚至都不奢求他娘给他做主，让刘家断了娶他三哥的心思，他只是想离开刘家过自己的日子，就这样都不行？

　　“阿娘，我也是人啊，我也是你的儿子，你就不能为我想想？我是刘家明媒正娶回去的夫郎，你让我留下为妾给人当牛做马？”

　　“怎么就当牛做马了？我是你亲哥，我能虐待你？你别胡说八道啊！”顾南风的质问他娘没回，可顾清遥回了，且还回的理所当然，仿佛他让顾南风留在刘家做妾是恩赐，顾南风得感恩戴德一般。

　　顾南风如今连眼前的菜板菜刀都有些看不清了，脑子更是不清醒了，他扔了手里的刀，直接将自己多年的委屈都哭了出来，整个人像是魔怔了一般，对着自己又捶又打还带着闷闷的哭泣声。

　　他这个样子，直接就惹怒了顾母！

　　“反了天了！敢对自己的母亲动刀！”

　　“我没有！”他只是将手里的刀扎到了菜板上而已，是刀自己掉在了地上。

　　弑母多大的罪名啊，顾南风自然要反驳，可现在反驳无用，他娘已经闹了起来。

　　顾家左右都有亲眷，左边儿是他亲大伯家里，右边儿也是族亲，他家里闹起来，没一会儿的功夫，两边就都来人了。

　　顾南风在所有人的数落里，清清楚楚的听见了他娘嘴里的断亲二字，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他娘为了他三哥，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为了让他留在刘家伺候他三哥，为了他三哥的面子，竟然要断了他的退路，让他再没有依靠。

　　家里和他断亲之后，他就没有娘家可回了，他回头没有归处，天大地大没个容身处，哪里还能离得了刘家？定然是要乖乖地留下了。

　　“哈，好，好，你不认我便不认吧。”反正，她好像也没有把他当成儿子对待过。

　　“南风啊，你糊涂了？好什么啊？赶紧给你阿娘下跪认错啊。”顾大伯是真的急了！一点小事罢了，怎么就闹到要断亲的地步啊！

　　“我没错，便是去地下见了阿爹，我也能挺着胸膛说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

　　昨夜想到的退路没有了，可他不会真的没路可走。

　　顾南风如今像是疯了一样，每一句出口的话都像是在嘶吼。

　　他这样子，立马遭来了无数责难，他娘甚至直接坐在了地上，伤心的哭起了他早逝的阿爹，哭起了她这些年的不已，哭她一个寡妇，独自养大了四个孩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他娘这般，众人又开始对着顾南风说教和指责，全都劝他认错，可他仍旧没有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