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130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都来了……”赵仕谋缓了一口气,“你们没事就好了。”

  赵敛背着爹爹出狱,不由觉爹爹身体之轻。原本爹爹也是能举动几十斤枪的人,怎么到了今日,就只有羽毛一般重了呢?

  赵敛很怕颠到爹爹,走路也慢。他听见爹爹微弱的呼吸声,就飘在他的耳侧。

  “阿敛……”赵仕谋轻轻说,“这么久不见……你怎么就长大了?”

  “我很早就长大了,爹。”

  赵仕谋笑起来:“你什么时候长大的呢?在齐州,我还没觉得你长大了。我总觉得你还是孩子,可是一眨眼,你已经可以背着我走这么远了。”

  赵敛鼻子一酸:“我长大了,爹不高兴吗?”

  “高兴,却又不高兴。”赵仕谋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抚上赵敛的脸,“盼着你长大,又不想你长大。这些日子你受苦了,好像比以前瘦了不少。”

  “瘦了好看,瘦了不比胖了好看吗?”赵敛苦笑起来,“爹,以后我会更瘦的。”

  赵仕谋说赵敛傻,说完,他转头望见赵敬。

  “你还是、还是和长公主和离了,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听话?”

  赵敬自责说:“是我错了,爹。”

  “我以前就……盼着你,有个好婚事。从你八岁,我就替你看人了……可是你犟,你不喜欢的,我强塞给你也没用。我很着急,阿敬。”

  “爹……”赵敬含泪说,“等你好了,你每日都替我挑,我再也不犟了。”

  赵仕谋满意地说:“好啊,我给你挑……给你挑……”

  他的呼吸忽然模糊起来,摸不清楚,好像天边若隐若现的云。

  赵敛背着赵仕谋出了御史台狱的大门,抬头便是那一片被夕阳染紫了的霞光。

  他说:“爹,你看,太阳落山了。”

  赵仕谋费力地抬起眼皮,他早看不清日落了。可是不忍心叫赵敛担心,所以假装能见。他赞叹道:“真漂亮。”

  “等你养好伤了,我每日都陪爹爹看。”

  赵仕谋却说:“我想……看日出……不想看日落。”

  赵敛说:“那我就陪爹爹看日出,再也不赖床了。”

  “阿敛啊……”赵仕谋笑起来,“我想回家了。”

  红紫色的光染遍了云,也染遍了赵敛的后背。他的衣衫被赵仕谋的鲜血浸透,一路都伴着长长的血迹。

  每一步,都倍感艰难。

  【作者有话说】

  收留心碎猫猫头( ′▽`)

第119章 三七 今安在(三)

  李祐寅知道辛明彰把赵仕谋放了,心中赌气,却又不想这出戏演砸,只好对着床头那盆花撒气。

  他把滚烫的药都倒进土壤里,热气很快就漫上来。他冷冷地看,没一会儿便听见辛明彰来了。

  “官家。”辛明彰欠身行礼,“请官家安。官家今日可有好些?”

  李祐寅冷笑道:“再不好,也被你气好了。”

  “官家恕罪。”

  “我怎好定你的罪呢,皇后。”李祐寅轻飘飘说,“你倒是做得很好,什么都完美无瑕,叫人挑不到一点错处。”

  辛明彰说:“我知道官家一定会生气,只是此事,我不得不这么做。”

  李祐寅打量她:“你要怎么辩解?”

  辛明彰说:“我先前已经去御史台狱看过几次赵仕谋了。狱中刑罚严厉,就算官家不赐死,他也该死了。我以为,左右都是要死的,何不借此平息京中恩怨,也可表明官家仁厚,一举两得。”

  “一举两得?抑了我,扬了你,也算一举两得。”

  “我不敢算计官家,只是权衡利弊,还是放了赵仕谋最为稳妥。一来安抚京中,二来安抚朝中,三来安抚赵家。放了赵仕谋,平他冤屈,没有什么是比这更多利的办法了。”

  李祐寅把药碗随意丢在桌上:“后面你打算怎么做呢?”

  辛明彰继续说:“妾以为,赵仕谋一死,当即刻赠其为‘太师’,追封他为王,厚葬他。”

  “追封他?厚葬他?!为什么?”

  “因为他曾是大周的功臣,官家是仁君,不应亏待功臣。做这些,不过是给他些颜面,也为官家自己留点颜面。人都死了,生前恩怨如何,倒也不必再计较了。”

  李祐寅盯着她,忽笑道:“他要是死不了呢?”

  “官家等便可了,一日两日,一年两年,赵仕谋总该死了。”

  “哼,拖了这么久,不还是要我下罪己诏,承认自己负了功臣?”

  辛明彰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如退一步,能进一大步,何不退?官家何苦同死人争个高低。他死了,就已经输给官家了。”

  李祐寅不说话了,他缓缓躺下,认真地咳了几声,说:“随你吧,我病了。”

  “请官家放心,妾定不负官家所托。”

  辛明彰欲退去,李祐寅又问:“赵敛呢?你又如何处置他?”

  她如实回答:“赵敛是不可多得的领兵之才,绝非是三衙那些平庸之辈能比的。”

  “你觉得赵敛很好?”

  “是,官家也一定舍不得杀他,不然怎么会放他一回又一回呢?将来西征、戍边,还用得上赵敛。赵敛要留着,以备来日。”

  李祐寅听进去了,摇摇手:“你自己看吧。”

  辛明彰走了,李祐寅又起身折磨那盆花。

  快入冬了,枝上早已不见花叶,他不知道这盆花有没有被烫死。

  他忽然想到崇政殿外的那几株蜡梅。腊月要到了,蜡梅是不是要快开了呢?

  这回再没什么能阻止得了蜡梅花开了。

  他应该高兴的,他应该狂喜。太后死了,颜辅仁死了,赵仕谋也要死了,大权都落在他手里了。可是他却提不起那颗心,他更不安,更害怕。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1]”他吟唱完,真的咳出了血。

  *

  赵仕谋回到家后高烧不止。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溃烂了,那些日子不得医治,拖着,已经到了医药无救的地步。

  医官郎中来诊治,看了都摇头说:“冬日来了,二郎还是早些准备吧。”

  赵敛耳朵嗡嗡的。

  这几日他在病床边侍疾,每望着爹爹昏迷的模样,心便一阵一阵地揪着痛。

  这不由让他想到崇源九年的那个正月,大约也是这样的场景。

  娘不行了,他就哭,泪水浸湿了半边被子。爹爹见此呵斥他:“哭!哭有什么用呢?”

  爹爹是万分坚强的人。娘走的时候,爹爹没哭,娘出殡的时候,爹爹也没哭。

  有时候赵敛想着,什么时候他能做到像爹爹那样,遇事不掉眼泪?那就能变成无坚不摧的人了。

  这回他没哭了,他好像比所有人都平静。他稳妥地叫人打造棺材,准备好一切丧礼要用的东西,默然等待着那一日的到来。

  十一月的最后一日,昏迷的赵仕谋醒了。

  赵敛就守在边上,他看见爹爹的嘴巴忽然歪了,两只眼睛都眯成一道缝。他俯身凑过去问:“爹,醒了吗?”

  赵仕谋费力地睁开眼:“阿敛?你……你怎么没上学?”

  赵敛心中一窒:“爹,我不必上学了。”

  “哦……”赵仕谋眼睛睁大了,“睡了一觉,就什么都忘了。”

  “饿了么?我去给爹找些吃的。”

  赵仕谋转动眼珠:“不饿,你大哥呢?叫人把你大哥喊过来,我有事儿想同你们说。”

  赵敬来了,和赵敛一起跪在床边。

  现在赵仕谋精神很好了,呼吸平缓,也能坐起来说话了,但是他的嘴还是歪着,眼睛也没什么神。他靠在床头,平稳地说:“这几月来,你们辛苦了。因为我,你们受了很多委屈。”

  他叹了一口气,“可惜培德……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和他好好告别。还有同虚,他为了我,差点儿连官也丢了,也差点儿要被贬到千里之外。”

  屋子里灯昏暗地,还不如外头走廊的灯笼。赵敛低头,看到膝前那片光,就像是一层霜。转头望去,门口那盏暖色的灯正随冬风晃。

  “阿敛。”赵仕谋叫他。

  他回过神来:“爹。”

  赵仕谋说:“别怪谢同虚,他是个好孩子。”

  赵敛点头:“我不怪。”

  “爹爹有愧于他,阿敛,你若真心欢喜他,不必为了我的事同他结怨。你与他是两家人,真要成婚,就不止是你与他两个人的事了,那是两家人的事。我知道你有考量,不必我再替你做主。”赵仕谋按住赵敛的手,“你要记清大局,谢祥祯是能将,将来在战场上,你不要因一己之私,为难他,毁了西北战事。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人该记恨,什么人不该记恨,你要记清楚。”

  赵敛说:“我记得爹爹的话了。”

  赵仕谋又说:“我做不动官了,将来你在朝中,一定要记得,三思而后行。”

  赵敛叩拜:“儿子谨遵爹爹教诲。”

  赵仕谋满意地点头:“阿敛长大了,比以前懂事了,我好像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了。”顿了好一阵,他才笑着说,“我知道你很乖的。”

  他又和赵敬说,“我也有些话嘱咐你。”

  赵敛分神了,没能把爹爹那些话都听进去。他望着爹爹那双旧鞋,生了年老的斑。他把目光移到爹爹身上,看见花白的头发和深深的皱纹。

  他一直这样盯着爹爹的脸,一刻都舍不得移开了。

  “我做梦,梦见你们娘了。”赵仕谋憧憬地说,“我听见她叫我过去,她等着和我重逢。可我说……我还舍不得家里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再多等我一会儿。”

  赵敬流泪了,低头去擦。

  赵仕谋说话的语气悠悠,似在说什么美好的事情。他回忆起从前种种,想到学枪、打仗,想到被封太尉。但他拥有的这些荣光都没了,他身上所有的荣光都被人扒得干干净净。

  “我不相信先帝会算计我,等我下去了,我要亲自问问他。若是他算计我……若是他算计我,我也就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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