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145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赵敛听见有蛐蛐叫,无奈地过去拉谢承瑢:“有虫子,爬到你身上要咬你了,谢同虚。”

  “二哥……”谢承瑢沮丧说,“我以为学你说话的语气,就可以变成你了。”

  赵敛拨开刀,把人拉到自己后背:“为什么要变成我?”

  谢承瑢的脸贴着赵敛宽阔的背,顿时觉得无比安逸。他勾紧赵敛的脖颈,小声说:“变成你,我才能无所不能。”

  “那你无所不能了吗?”赵敛背起他,还不忘督促,“拿好我的刀。”

  谢承瑢脸埋进赵敛的颈窝,摇头说:“还不能无所不能,我思君甚甚。”

  赵敛笑了:“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你带我走吧。”

  “我问你住哪儿?”

  谢承瑢搂紧赵敛,把热气都吐在他耳朵里:“带我走吧,哥哥,没有你,我像死了一样。”

  赵敛全身一抖,没话说了,走一路都不说话。

  他不说话,谢承瑢倒是说个不停:“我真的好想你,这六年,无一日不思念。我总是做梦,梦见你说‘再也不见’,我还不如死去。”

  说了七八个“死”字,赵敛忍不住了:“能别把这个字挂嘴边么?”

  “死死死死死,我就要说,”谢承瑢吹赵敛的耳朵,“我说一万遍,你能不能见我。”

  “我们现在不是见了吗?”

  谢承瑢晕乎乎的:“二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啊。”

  赵敛语塞了,原来根本就是喝糊涂了,还以为是在做梦呢?他逗谢承瑢说:“你认识我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三哥?”

  “三哥是谁?”赵敛惊讶地看着他,“你在秦州还认识了哪个三哥?”

  谢承瑢不说话了,恰恰好睡着了。他手里抱的刀掉下来了,落在赵敛脚边。

  “三哥是谁?我没有排行老三吧?”赵敛恼了,又没有手拿刀,干脆不拿了,用脚把刀踢回去。

  谢承瑢哑着声音说:“三哥么,赵瞻悯是大哥,谢同虚是二哥,赵观忱不就是三哥。”

  赵敛笑了:“谁准你排我前头的?”

  “张……张妈妈。”

  谢承瑢来咬赵敛的耳朵,蛮狠地说,“好想你啊,你想不想我?”

  赵敛不说话,他就咬得更狠:“你要是不想我……”

  “不想你如何?”

  谢承瑢说:“不想我,我只能去死了。反正我也活不长,我很快就要死了。”

  “什么啊?”赵敛有些不高兴,“你不要再说死不死了。”

  赵敛的屋子很破,风日漏风,雨日漏雨。原本他是不住这儿的,但骆永诚不干人事,不给他配帐子,就叫他住这里。

  便也住了。

  其实住哪都一样,赵敛对此并没有太大的追求。就是舍不得谢承瑢住这儿,破破烂烂的,怕他睡得不舒服。赵敛把柜子里的新被子拿出来,垫在旧被子上头,哄着谢承瑢来睡。

  谢承瑢刚一躺下,扭着背就喊疼。

  “哪里疼?”

  “疼……我好疼。”

  赵敛无措地再问:“哪儿疼呢?是不是后背疼?”

  谢承瑢满头汗,身上烧起来:“疼……”

  赵敛去脱他的衣服,才褪了里衣,便看见染了红的白布条。

  他没想到谢承瑢的伤那么重了,比以前更劣,身上还多了新伤,心疼至极:“我找药给你换,忍忍。”

  赵敛家里有药,但没有制。他点燃小小的烛火,凑着光拌药,一声不吭。

  谢承瑢还疼着,这会儿疼感胜了醉感,他很快就醒了。

  清醒间,他在颤颤巍巍的火苗边上,看见一个宽阔的背影。他眼神迷离不清,以为是幻觉,可仔细看来,又不是幻觉。

  他说:“下雪了。”

  赵敛习惯性地回他:“没有下雪,昭昭。”

  “看不见人了。”谢承瑢抱住薄薄的一团被子,“下雪了,马蹄印也看不见了。”

  赵敛以为他在说胡话,没有回头。

  “二哥,我来均州,就是为了找你的。”谢承瑢的汗淌在被子里。

  赵敛拌药的手停下来了,他转过头,对上谢承瑢深深的眼。

  谢承瑢瘫软在那儿,对着赵敛的眼睛望:“今天是我来均州的第二天。好久不见了,二哥。你过得还好吗?”

  赵敛启齿欲言,但又咽回去。

  谢承瑢的眼睛糊了:“我觉得你过得不好。我……我对不起你。”

  “喝糊涂了?”赵敛继续低头拌药,避开他的目光,“别说胡话,我过得很好。”

  谢承瑢欲要落泪:“我没有喝糊涂,二哥,这六年来,每一日我都在自责。我在问自己,为什么不能……为什么不能保住你爹爹。”

  “过去的事儿,就不要提了。”

  “可是我过不去,二哥……”谢承瑢想要坐起身,“我好像永远都不能原谅我自己了。”

  赵敛低头看捣烂了的药草,自嘲地说:“谁都没有错,都是为了忠义,谁有错呢?我们不过都是为了官家效命的一群人而已。我也没有继续想了,你也不必自责。”

  谢承瑢以为赵敛是在怨他,心里更加没底了:“二哥,我多希望,是我替你爹爹。”

  赵敛有些不高兴了:“你知道我最讨厌你说这话,你偏偏还说。”

  “对不起,我……我不说了。”

  赵敛全心全意望碗里的药,抱歉说:“我不是刻意要凶你,我就是不想你老是把‘死’挂嘴边。你知道武将最忌讳什么吗?我也不恨你,你也不要和我说‘对不起’。”

  谢承瑢知道说错话了,就低头说:“对不起。”

  “你瞧吧,你又说‘对不起’。”

  谢承瑢说:“是我们家,对不起你们家。是我爹,对不起你爹,是我对不起你。”

  赵敛转过身认真看他:“既然你总是纠结着当年的事,那我也同你说。你是你,你爹是你爹,我不会把对你爹的怨恨延到你身上,我也不会把对你的好感放在你爹身上。你也不要自责了,相反地,我应当要感谢你。谢谢你当年为我、为我们家做的那些事,这几年我不得空来谢你,今日总有空了。我也很好,没什么不好的,你不要担心。”

  谢承瑢抠了一会儿手上的指环,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赵敛不想和他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就来问别的,“你怎么来均州了?”

  谢承瑢本不想答的:“官家叫我来的。”

  “来看着骆永诚的?然后你就利用职权之便,调我到雄略军?这不合规矩的。”

  “我是利用职权之便,但这并非不合规矩。我同二哥在律法上,是没有任何关系的。所谓回避,并非有‘回避好友’之说。”

  赵敛不语。

  谢承瑢又说:“有骆永诚挡在你身前,你是绝对不会有出头之日的。均州有个现成的上等禁军,我有什么好犹豫的?”

  “调我去雄略军,然后呢?”

  “当然是封你做将,我有资格封你做将。”

  赵敛笑道:“你要把我推上去吗?你不是最讨厌沾他人光么,怎么你也做了?”

  “你不应该做小兵,我能推你,为什么不推呢?我在均州,有便宜行事之权,我可以做一切我想要做的事。”

  “便宜行事?官家能把这么大的权力,交给你?”

  谢承瑢颔首:“当然。”

  赵敛放下手中药碗,严肃问道:“你同他交换了什么?”

  “我……”谢承瑢如实说,“官家有意罢骆永诚军权,所以要我过来。皆为利益而已。”

  “罢骆永诚军权?”赵敛大惊,“你知道骆永诚手里有多少兵吗?你知道他在均州有多少盘根错节的势力吗?他要是真有心造反,你怎么办?你是来送死的吗?”

  谢承瑢才懒得管:“我早不怕死了。骆永诚坐吃空饷,只此一条,我就能罢他。”

  赵敛长叹一口气:“天武军、均州厢军勇武军,还有底下那些乡兵,都是骆永诚的兵。雄略军虽不直接受他节制,但代管军算他手底下的将,须听他调遣。骆永诚在均州这些年,威望很高,不仅武官,文官同他也非常要好。你想打掉他,不是那么容易的。”

  谢承瑢道:“我自然有办法。想要师出有名,就要逼一逼他。况且代管军现在是归我节制。”

  赵敛噗嗤笑道:“你说打就打了?你要逼他造反?你也要做官家手里的那把刀了吗?”他眼带怜惜,“你分明可以不用来均州的,找别人来办都不要紧。”

  谢承瑢一直摸指环,摸到指尖都快发麻了。他说:“烦不了那么多,如果以此能换二哥无量前途,我的名声算得了什么呢?”

  “你傻啦,昭昭。”赵敛走过来探他的额头,“我以为你迂了,你不用为了我落别人口舌。”

  “人想到得到什么,就总得有些牺牲,不是吗?”谢承瑢去摸赵敛的手背,“如果我什么都不做,这辈子我都不能原谅我自己。”

  “感情,永远都不能凌驾于理智之上。”

  “大周需要你,我也需要你。官家默许我做这件事,有何不可?”

  赵敛无言以对了。

  谢承瑢没摸到赵敛手上的指环,心又迅速地空下去:“二哥,没有人比我更需要你了。为了你,我可以放下我的所有原则。”

  赵敛问:“官家是要你杀骆永诚,还是仅想办法罢他军权?”

  谢承瑢摇头说:“他没说,他叫我自己看。”

  “你不能杀骆永诚,难道你想得个刻薄的名声?别傻,把他押到珗京,让官家定他的罪。”

  “我知道了。”谢承瑢咬紧牙关,“那我呢?”

  赵敛说:“你当然是押着他回去啊。”

  “我是说,我……”谢承瑢圈着赵敛的小拇指,说了三四遍“我”。

  “你怎么?”

  谢承瑢说:“我是问,我怎么办?”话未落,他竟然丢出眼泪来,“你说了骆永诚,那我呢?”

  “你哭什么?”赵敛见他流眼泪,马上就没了主意,“别哭别哭,白日里训人的劲儿怎么没了?在我面前,你就只能装柔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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