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175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翌日,辛明彰还是如往常一般到李润珍屋里去,看着他读书习字。

  她把李润珍的秘密藏得很好,只要他被封为皇太子,其它事情都可以引刃而解。

  这些年来她做的所有努力,一点儿都没有白费。

  “润珍。”她喊。

  李润珍捧着热粥在喝,神情略有些呆滞,可一见到娘娘,他又咧开嘴笑了。

  “娘娘。”他痴痴地叫。

  李润珍确实是疯子,他的神志,大概也就只得到这里了。

  *

  过不久,延州戍边调任已到秦州,纪鸿舟赴延州任兵马钤辖,同时官升至承宣使。珗州调的来支援延州的禁军班师,仅留两千人下来补充西北兵力。谢祥祯、谢忘琮与曹规全等人受命回京,不得作留。

  八月,李祐寅封了李润珍为皇太子,并除雷孝德为太子少傅,辅导太子。八月中,曹规全、谢祥祯归京。

  按理,这次平定延州需封赏定罚,但李祐寅一直没有任何动作。

  官家不赏不罚,最急的人是曹规全。他在延州受了一肚子气,期间遇的所有让他愤愤不平的事,他全都写札子传到珗州了。

  这都回京三日了,官家还不罚,到底是什么意思?曹规全是按耐不住了,他跑到崇政殿向李祐寅告了一状。

  李祐寅正在殿中看札子,见曹规全来了,并不要他行礼,反而先问:“卿今日来,是在为禁军赏罚之事吗?”

  曹规全叉手行礼,而后说:“回官家,是,却又不是。”

  “援延禁军的功过,我还在思量。过几日再出吧。”

  “臣来,不是催促官家早定功劳。有些事,要当面和官家说了才算。”

  李祐寅抬眼,放下手中墨笔:“什么事?”

  “是关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谢祥祯的事情。”曹规全说。

  “哈哈,曹公。”李祐寅笑起来,“殿前司都点检不宜再设了。”

  “回官家,臣不是为了私事上疏,臣是为大周社稷上疏。自古以来,武将拥兵自重、割据造反的例子数不胜数。军权,实不宜过久放在同一人手中。谢祥祯掌珗州大半禁军兵权已超十年,再久,恐怕珗州禁军便要姓谢了。”

  李祐寅不笑了,他的脸一下子阴沉起来。

  曹规全又说:“谢祥祯出兵延州,屡战屡败,还需求均州的赵敛前来相助,这显然是很不称职的。他年事高了,已是才尽技穷,如若再将大半兵权交给他,恐军不稳。”

  李祐寅默默。其实他内心也是这么想的,他很早就在想办法罢去谢祥祯的兵权了,只是没有借口而已。现在曹规全又提起来,自然是正中他下怀。但他不能直接应允,必须要装模作样替谢祥祯说几句话。

  他说:“谢卿战功卓越,很会打仗,这回当是失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如就此便再不用他,岂不是伤了老将的心了?”

  曹规全道:“秦州崔兴勇,七旬老人,也是老将,也如同谢祥祯一般,到头来,不仅损兵数千,自己也战死在城下了。秦州幸好还有能将,不然主帅战死,后果不堪设想。陛下,谢祥祯征延州不利,又令禁军损失数万,这就是有再大的功绩,也掩不住天大的过错。”说完,他跪下,俯首而拜,“陛下有仁心,却必须要顾全大局。如果这样的主帅也能接受封赏,那我禁军的心就彻底寒透了!陛下理应作出正确的决断,以慰将士!”

  “好了,我知道了。”李祐寅抚额,“你先回去吧,我自会再斟酌。”

  曹规全走后,李祐寅拿起笔,在砚中掭了数下。他余光看见韦霜华站在边上,就问:“你觉得相公说这话,失之偏颇吗?”

  韦霜华说:“相公一心为国,自有考量。”

  “曹卿这话有理,可谢卿曾是大功臣,我怎么能委屈了他呢?功归功,过归过。”

  “功归功,过归过。官家都如此说了,那便是功按功,过按过。”

  李祐寅听罢,遂下定心,追究谢祥祯在延州统军失大误之责,罢去他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之职;又因延州平定,升他为三镇节度使,加食邑及食实封数。

  **

  崔伯钧没有随主力部队回京,比第一批回京的要稍慢五天。

  他有许久未见母亲,现在平安归来,自然是要第一个拜见母亲的。所以连盔甲都没脱,奔着马就到家中,才近门,却见门口挂了一片白。他怔怔看着孝,有些愣了。

  门口管事的正哭着扫地,偶有人进来吊唁,很快便出去了。

  崔伯钧仔细辨别着哭声,木讷地走过去,问道:“怎……怎么回事?”

  “大哥。”管事的见了他,泪瞬间涌出来,“大哥不知道吗?阿郎……阿郎他……”

  “我爹他怎么了?!”

  “阿郎战死在秦州了。”

  崔伯钧五雷轰顶,扑通一下瘫在地上。看着白花花的孝布,他的脑子快要炸开。

  “什么时候的事儿?什么时候的事情!”

  管事的哭着说:“是……是二月里的事情。”

  “二月……”崔伯钧的眼神涣散了,“二月的事情,这都八月了……我这个做儿子的,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阿郎身子回不来了,只能做衣冠冢……大哥,家里就等着你……就等着你了……”

  崔伯钧耳朵嗡嗡的,他往家里面看去,只见一个长的、望不尽底的深渊。

  【作者有话说】

  眼花缭乱了,有错别字狠狠踢我

第157章 四九 雪夜不测(二)

  崔伯钧休了几日没上朝,跪在家中祠堂里守灵。

  他的眼泪早已哭干了,再淌不出来了。面前盆里的纸被火吞噬殆尽,他默默盯着看,又行尸走肉般继续放纸钱。

  灵前有人吊唁,他懒得抬眼看。不等片刻,吊唁的人转过身,朝他隆重地拜了三拜。

  “崔将军。”

  崔伯钧抬起头,竟然是御史中丞刘宜成。

  院子里人少,崔伯钧带着刘宜成到小池边说话。

  池中水清澈,有鱼飞其中,鱼尾荡水。他二人的目光皆在水中,良久,刘宜成丢了一块鱼食下去:“你瞧瞧,一颗鱼饵,能引数十条鱼过来。”

  “官人想说什么?”

  “你不想知道你爹爹是怎么死的吗?”

  崔伯钧看着水里的鱼:“战死的,还能是怎么死的呢?”

  刘宜成摇头:“他们都不告诉你,可我知道。崔公被人哄骗出去巡查,路遇金宗烈的军队。他被逼到城门下,跪求守将开门……”

  崔伯钧听了,不由攥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几乎要暴起。

  “城楼上的守将拒不开门,硬生生拖死了崔公。”刘宜成把手中鱼食全部洒进池子里,拍去手中污渍,“将军,这些事实有人告诉你吗?”

  “是谁?”崔伯钧狠狠瞪着鱼,“是谁做的?”

  刘宜成说:“是谢承瑢,还有程庭颐。”

  “谢承瑢?程庭颐?!”崔伯钧勃然大怒,“程庭颐这个污糟货,害死我三姐还不够!”

  “你三姐?”刘宜成捂住嘴,“我不该问的。看来程庭颐与将军很早前就有积怨了?”

  崔伯钧不语,光看池子里红得像血一样的鱼。

  刘宜成说:“谢承瑢和程庭颐的关系很好,情同手足兄弟。”

  “我呸!”

  “谢承瑢不开城门,程庭颐附和他,二人算计着把崔公关在城下。西燕的铁骑无情,活活踩死了崔公。而谢程二人,包括纪鸿舟,都在城楼上冷眼看着,甚至连弓兵都不派。”刘宜成惋惜地捂面,“崔公是名将,就这样被奸人害死在城楼下!”

  崔伯钧恨得要呕血,他用力捶上池边的石栏:“乱臣贼子!谢承瑢自家亲爹做奸臣还不够,他也要做?!”

  刘宜成眼珠瞥了一回:“如今是奸臣当道,你我都无法啊。”

  “我迟早会让谢承瑢血债血偿。”崔伯钧转过脸,“我会让他也知道,在绝望中死是什么样的滋味。”

  “不用等迟早了。”刘宜成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文书来,“我这儿有一份谢祥祯的把柄。”

  “把柄?”崔伯钧疑惑地接过纸,略扫一眼,“卖身凭证?”

  刘宜成背过手,漫不经心望向池子里争食的鱼:“谢祥祯有个故去的娘子,也就是谢承瑢和谢忘琮的亲娘。”

  “是这个梁玉楼?一个娼妓?”

  刘宜成莞尔:“要不怎么谢承瑢长那么漂亮呢,据说传了他亲娘八成的美貌。”

  崔伯钧嗤之以鼻:“娼妓之子,还装什么清高呢。”

  “这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大把柄,送给你。”刘宜成呼气,“我出力,将军出人。怎么用,全看将军意思。”

  “你也想除掉谢家吗?”

  刘宜成轻笑:“我是官家的臣,自然心向官家。”

  崔伯钧一下了然,低头细看这份凭证。

  “国有律法,官员不得以贱籍出身的女子为妻。谢祥祯遇着梁氏之前就已经是个九品武官了,岂不是知法犯法?”刘宜成点着那张纸,“子债,父偿。”

  “子债……父偿。”崔伯钧捏皱纸角。

  刘宜成要回去了,临行前,他不忘同崔伯钧继续说:“谢祥祯已经被官家罢去管军职,而将军又要丁忧三年。此时,就是弹劾谢祥祯最好的时机。”

  *

  西燕现在还在和大周僵持,今上午刚传了加急边报,说金宗烈有意谈和,欲以西北三州换一个延州。

  李祐寅正在为此事烦恼,还没来得及把边报递给宰执看。他在崇政殿焦头烂额,和韦霜华说:“你叫齐相公和曹相公来。”

  韦霜华方才出殿,便有内侍来报,说崔伯钧求见。

  “崔伯钧?他来做什么。”李祐寅思绪一转,是了,崔兴勇战死沙场,想必崔伯钧已经知道消息,过来辞官服丧。便说,“请崔卿进吧。”

  崔伯钧径直走进来,先拜礼,而后说:“官家,臣来请辞。”

  “请辞?”李祐寅丢下手中边报,挽留说,“现在秦州还在打仗,国家正需要能将。卿在此时请辞,我实在无法允准。”

  “家父战死,秦州未平,臣已是心痛如绞。家父在时,臣未尽孝心;家父已去,若臣还不能为他服丧,那臣真是不孝。”

  李祐寅揉了好一番白玉珠子:“不如起复吧。边疆有战事,卿身为武将,秦州也缺将领。你觉得呢?”

  崔伯钧不应,跪下说:“官家,臣惶恐悲切!”

  “惶恐什么?悲切什么?”

  崔伯钧涕泪俱下:“臣恐,恐在家父遇害,惧奸人再害;悲切,是悲在家父被陷害致死,而臣却无力替父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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