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23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好吃么?”赵敛问。

  “好吃,就是噎了点儿。”

  说罢,谢承瑢用力吞咽,他一手抓着糕点,另一手扶着袖,正要去伸手够茶,却被赵敛抢先了。

  赵敛给他倒茶,又为他拿新的栗子糕,说:“你有什么事儿就吩咐我,我在呢。”

  “怎么劳烦二哥帮我斟茶呢。”谢承瑢轻声,“多谢二哥。”

  赵敛就喜欢谢小官人轻轻同他说话,越轻越好,越温柔地说越好。今个白天没怎么听谢承瑢说话,现在想听了,就说:“那除了‘谢’,你还有别的话要跟我说吗?”

  谢承瑢把茶连同栗子糕一起咽下去,问:“不说‘谢’,还说什么?”

  “随你说什么,只要你跟我说话就行。”赵敛看谢承瑢的茶喝完了,又把茶壶拿过来倒,说,“你跟我说话就好,你不要冷落我就好。”

  谢承瑢笑了:“你怎么这么记仇啊,就少和你说几句话,你就要气一天了。”

  赵敛如实说:“那怎么办,我就是不想你冷落我。他们冷落都行,你不理我,我会很不习惯的。”

  “为什么?”

  为什么?赵敛想不到为什么,反正就是得和谢承瑢说话,没什么原由。他苦恼了,说:“因为我想跟你天下第一好,我想做你心里最重要的那个朋友。”

  谢承瑢忽然心生怜爱,安抚道:“你已经是我心里最重要的那个朋友了,不需要再用什么来证明。”

  “真的?”

  “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赵敛松了一口气,拿了一块栗子糕来吃,说:“那我放心你。”

  屏风里,穆娘又吟唱它曲;屏风外,谢忘琮与宋稷说起别话。

  谢承瑢又吃了三块栗子糕,实在是腻得慌,回头摸着茶喝下,再转头时,看见赵敛正懒散地摸着腰间玉佩。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很难得安静。

  赵敛笑和不笑是两个人。笑的时候活泼率真,明媚灿烂,很好亲近;不笑的时候就有些凶了,总让人觉得有距离,很疏离。他自己大概也意识到这一点,察觉到谢承瑢在看他时,又立刻露出笑来:“怎么了?要我帮你去催催菜?”

  “不用,我就是想问,过子时了吗?”

  赵敛回过神,向窗外望去,说:“也许吧,我都感觉有点儿困了,那就是该过子时了。”

  谢承瑢剥了半块栗子糕,置于赵敛手心,笑着说:“过了子时,就是我的生辰。”

  屋外恰有更夫,唱不着宫商的调子。

  “子时喽,子时喽!”

  四月初五。

  谢承瑢十六了。

  【作者有话说】

  没有《战马台》这首琵琶曲,是我编的。

  文中人物的年龄都算实岁。

第21章 第八 春去也(二)

  “你生辰?”赵敛痴痴眨几下眼,惊愕得又悔又歉,“我才知道今天是你生辰。”他上下摸索,把钱袋子拿出来,说,“我好像没有什么能送你的。你想要什么,我现在去买给你。”

  谢承瑢拦住他:“二哥不是送我栗子糕了么?十斤,够我吃好久好久了。”

  “栗子糕算得了什么,那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我得给你送特别好的,特别令你欢喜的。”赵敛欲起身,拿着钱袋去买,再被谢承瑢拦下。

  这就吸引宋稷、谢忘琮的目光,纷纷回过头来相觑。

  谢忘琮问道:“怎么了?”

  “没事儿。”谢承瑢在桌下压着赵敛手腕,对阿姐说,“太闷了,我与二郎去屋外看看月,先失陪了。”于是拉着赵敛出小门,到二楼露台。

  已是后半夜了。清云掩月,风过无痕,灯夜如昼。立夏刚过,屋内且闷,出了门反而骤凉。

  谢承瑢扶木栏而望,见楼下还有行人驻足,灯光到处飘,落在某处水洼。

  他背倚着栏,面向赵敛,说道:“其实方才买完栗子糕就要告诉你的,只是一打岔,我忘记了。”

  “我真是不好做你朋友了,连你生辰都不知道。”赵敛对谢承瑢作揖,“我愿小官人生辰吉乐,岁岁平安,年年有福。”

  他又说了许多吉利话,像是背书,惹得谢承瑢发笑。

  “好了,礼物不必送了,心思到了就可以。”

  可赵敛非要送,摸来摸去,大概只有腰间玉佩最值钱,也最有意义。

  这块玉佩是母亲留给他的,腰间缀玉,实是有“修身”、“敛性”之意。赵敛幼时尚有母亲规劝,母亲故去后,只能靠玉佩规劝。但,光靠一块玉佩是绝对没有办法规劝他的,他越是佩戴越是放肆,甚至还戴着它骑马射箭,算是竭尽全力挣脱束缚了。

  赵敛将这块玉送给谢承瑢,倒不是有意束缚他。

  “这块玉是我阿娘留给我的,也算得是我身上最重要的东西。我把它送给你,贺你生辰。”

  谢承瑢看这块玉,浑身白色,透润无暇,皎洁细腻。上刻有山川明月,雕刻技艺非凡;其下穗子又有玉珠相连,晶莹剔透,小巧玲珑。

  看起来就很贵,不论是玉本身,还是穗子、玉珠。谢承瑢根本不敢收,只管把玉托在手里,拒绝说:“既然是你阿娘留给你的,那就不要给我了。你好好留着。”

  “送你的,当然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你能把你最喜欢的刀送给我,我自然要把我最喜欢的玉佩送给你。你快收下吧,你收下了,咱们就是天下第一好了。”赵敛非要把玉塞到谢承瑢怀里,说,“你不收下,我就欠你了,谢小官人。”

  谢承瑢无奈,只好收下了。他抚摸玉,抬起眼,见月,也见赵敛。赵敛已然与月相融了,既朦胧又深刻。

  “生辰吉乐,十六了。”赵敛作揖,“我还有半年才能追赶上你。”

  谢承瑢笑回揖:“那我等等你。”

  楼外亮起烟火,有一对男女从楼下结伴过。其中郎君说:“你且等等我,我改日就到你家提亲去。”

  娘子说:“你若不提,如何?”

  “我若不提,你就把我送给你的玉丢了。”

  谢承瑢一惊,差点儿没拿稳手里的玉。

  “什么提亲?”赵敛好奇地伸脖子往底下望,自言自语说,“哦,原来现在定情信物都是送玉了?”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刚刚也送给人家一块玉佩。

  “怎么了?”他看谢承瑢定在那儿,以为是风吹得狠了,遂说,“进去吧,估计菜也做好了。”

  谢承瑢揣着玉回去,心想:二哥送给他玉,肯定和郎君送娘子玉是不同的,有什么好震惊。

  *

  直至丑时才散去,各自回家。

  谢承瑢与谢忘琮回家去,并肩走着,一开始未有话言。他一直低头看着玉佩,十分宝贝,脏了、碰了,都不舍得。还要一直在眼前,半晌都不能不见。

  后来走过东门大街,谢忘琮才注意他的举止,问道:“这是赵二送你的玉么?”

  “是。”谢承瑢并没有遮掩的意思,他用指腹擦过玉佩上的明月,道,“我只是告诉他,今日是我生辰。”

  “赵二对你很上心,这块玉价值连城,你瞧得出来么?”

  “价值连城?”谢承瑢有点发懵,“我只知它做工非凡,不知它价值连城。”

  谢忘琮笑道:“你看看你手里的白玉,凝如羊脂,细腻通透,乃玉中极品,又或者说是羊脂白玉中的极品,你以为是一般的玉?”

  “什么?!”谢承瑢不由停下脚步,方才他只轻轻握玉,听阿姐一说,不由握得更紧,生怕抓不稳,磕了又或是摔了。他站了一会儿,又茫然向前走了几步,忽说,“那我还给他去!”

  “哎!他都送给你了,你都收下了,还还回去?赵二真心待你,不然也不会送。你且真诚对他,彼此有来有往,不要叫人家白白倾心。”

  谢承瑢心跳得快,只管把玉护在怀间,哪还敢像赵敛那样挂在腰上。

  “我听说赵二家世显赫,他父母都是开国功臣之后,爹爹又是当朝太尉,有这些宝贝其实也不稀奇。你同他做朋友,也不要妄自菲薄,知道么?”

  谢承瑢想这应当不是什么妄自菲薄的事儿了,他和赵敛之间简直是天差地别,他再有来有往,也不能两端平衡。他不解问道:“他为什么要送给我这样贵重的玉佩?我没有什么能够还的。”

  谢忘琮说:“你送给他的那把刀,不也很贵重吗?”

  “可那把刀是别人送的,而这块玉一定是二哥真金白银买的,怎么能和刀比呢?”

  谢忘琮却反问:“你的荣耀,是真金白银能买到的么?”她捧住弟弟脸颊,一字一句道,“你用血换来的荣耀,是真金白银能买到的么?你把刀送给他,不就是把命送给他了么?”

  “是。”谢承瑢低首,摸住胸口的玉形,“我是把我的荣光都给他了。”

  **

  谢宅少有仆从,谢承瑢刚回到家,将怀中栗子糕交给管家,便由着游廊进宅。

  一路都静得出奇,绕到正屋,那屋内烛光渗到游廊,停在脚边。谢承瑢向内望去,父亲谢祥祯端坐堂上,目光冷峻。

  “爹爹。”姐弟皆俯首。

  谢祥祯冷眼不言,过了许久,他才站起身、出堂门,到子女面前。

  他闻见浓郁的脂粉香气,香艳且扑鼻。他是绝不会忘记这种醉人香味的,当年他就是被这样的香味吸引进白玉馆,遇见了谢承瑢和谢忘琮的娘。

  “去哪里了?”他冷声问。

  谢承瑢与谢忘琮互相对视一眼,不敢回答。

  “可不要说你们是去了北大营练武,到深夜才归!我在家中等了你们四个时辰,从白昼到深夜,以为你们真是读书用功、习武用功,没想到是玩乐用功!”

  谢祥祯发起火来,额颈间青筋暴起,顿时面红耳赤。他一掌掴在谢承瑢肩膀上,怒骂道:“问你们去了哪里!”

  “爹!”谢承瑢扑通跪下,“我……我去了白玉馆。”

  谢忘琮也扑通跪下:“我也去了白玉馆。”

  “真是白玉馆。”谢祥祯险些没站稳,他那对儿女要来搀扶,却被他生生骂开,“白玉馆!白玉馆是什么地方你们知道吗?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背着我跑到白玉馆?!谢承瑢,你才十五岁!你跑到那里做什么?听歌还是见女人?谢忘琮,你又为什么跑到白玉馆?你一个女子,跑到白玉馆做什么!”

  “我们……”他两个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谢祥祯看了,怒火中烧:“我真是悔恨!允你们去书院,读所谓书!半天来,书读不进,武练不会,倒是跟着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子弟学了些不伦不类、众人不齿之事!跑到瓦肆勾栏,净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事!是我教子无方!”

  谢承瑢不敢直视父亲,只好俯身,以头点地,求父原谅。谢忘琮也随他一起,伏额而拜。

  深夜里,家里静得不能再静。除堂屋与仆从屋房里的灯还亮着,谢宅其它房屋都没点灯。环顾四周,所谓“功臣宅”,也不过是比寻常人家的宅子大一圈,到底同京城大户人家比不得。

  谢祥祯以为儿子到了杏坛书院,全然学坏,书没读进,倒是学了些攀比权贵的心思。他倒不觉得是谢忘琮去了录事巷,多半是谢承瑢去,而深夜未归,谢忘琮又往巷内寻找,这才沾染一身脂粉味。

  想到此,谢祥祯不由心生寒意,强迫谢承瑢抬起头来,厉声问道:“你以为家中钱财,是那么好得的么?那是你老子用血在战场上换来的!你自己也打过仗,不晓得这功名是怎么来的?就这般肆意挥霍!你去白玉馆,见了什么人,喝了什么酒,同谁一起,都给我如实招来!”

  未等谢承瑢回答,谢忘琮主动说:“是我去的白玉馆!我去白玉馆,点了小唱,又在馆内打了一架。瑢哥路过,正巧碰上,便被我拉到馆中听曲。”

  “是你?”谢祥祯推开谢承瑢,转眼又盯谢忘琮,“你好啊,你一个女子,去什么白玉馆,点什么小唱?你在军营里呆的久了,真以为自己是男人?”

  谢忘琮磕头认错道:“是我错了!爹,我只是在外晃荡,听见女子歌声,像极了娘,所以……所以就点了她。如若爹要罚,尽管罚我,与瑢哥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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