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246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你就杀了我?”小红伸着脖子过去,“来啊,杀了我啊!杀了我,就是杀了皇家骨肉!你们有命吗?!”

  禁军们果然不敢拔刀,但他们还想伸手去逮小红。

  小红跨过石栏,脚尖踮在桥外的小台子上:“别过来!都他妈别过来!”

  “你别冲动!安心跟我们回去,皇后会饶你的。”

  “饶我?哈哈!我稀罕么?后退,退到桥下去!若不听我的,我立刻就从桥上跳下去,把太子的儿子淹死!把官家的孙子淹死!”

  禁军们不敢激怒她,纷纷往桥下走。可就算走到了桥下,小红还是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太阳真辣,刺在小红的眼睛上。小红望着河岸漂亮的树,还有那么多围观的人,都看着、都听着,她觉得爽透了!

  “诸位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德行,我却知道!今天,我来讲给你们听啊。”小红俯视底下那些人,大声说,“太子殿下不学无术,尤爱声色!他不仅好女色,他还好男色!自未纳妃出阁起,他就在凤仪阁奸/污宫女!皇后闻之,视若无睹!官家呢?哈哈哈!你们的好官家,根本不管太子,还默许他为非作歹!”

  谢承瑢在底下听得清清楚楚,他觉得小红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赶紧和纪鸿舟说:“别逼她了!”

  “皇后要我带她回宫,我不能不从。”

  “把她逼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谢承瑢绷着筋要掰开纪鸿舟的手,但纪鸿舟根本不让。

  “我是四直都虞候,听从诏命,是我的职责!”

  谢承瑢反问:“皇后叫你来的,皇后说的话,算什么诏命?!”

  纪鸿舟却说:“你想救她?你无论如何是救不下她的!她怀的是太子的孩子,你觉得她这辈子还能再出皇宫吗?!她肚子里的孩子,留的是皇家的血!将来是有可能做储君的!”

  话未说完,又听见小红在桥上说:“这就是你们的好太子!难道做太子就可以强/奸女人,做太子就可以强/奸黄门!难道做太子就可以为所欲为吗?!难道我们这些人就可以随意糟蹋了,难道我们就是他们泄愤的玩意吗?!我不是玩意!我是人,我是人!我和你们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为什么民间男人强/奸女人要被抓捕,而太子就可以一次又一次地逃过惩罚!就因为他是太子吗?!难道生在皇家,就可以视礼法于不顾?!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话戳中了底下百姓的心,先前因为御史台失信之事已生民怨,现在又听说太子荒淫无道,民怨更积。他们纷纷举手抗议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桥下禁军拔刀,有镇压之势,但百姓们完全不畏惧,甚至涌上前去。

  小红看着这混乱的一面,不禁大笑:“看看吧,这就是大周的兵!大周的兵只知道用武力压制民意,大周的官家只知道在皇宫里下棋吃茶,从来不听不说!最可怜的是我们这些人,因为穷才入宫做奴婢做内侍,没想到入宫竟是这样的下场!那我宁愿一辈子都过穷日子!这就是人间世道!而这人间世道下,最凄惨的,是我们这些人!权贵们不肯放过我!难道想活命也是罪过?!”

  眼看局势控制不住,桥下有禁军要冲上去捉了小红。

  “你最好老老实实听话,不然,我们真对你不客气了!”

  小红一点都不害怕。她轻蔑地看着这些禁军,说:“你们都是走狗!都是禽兽!你以为我怕你们吗?我一点都不怕!不就是死吗?”

  在东宫里,可比死了还痛苦。

  她回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高呼一声:“我绝不任人宰割,我就要自由!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让你们得逞的。想要李晔临的孩子,下黄泉来见吧!”

  说完,她纵身一跃。

  朱雀河立刻荡起巨浪,而在桥下暴动的人的眼里,是一个勇敢的女子不顾一切向着自由而去。

  “小红!”桥上的手没抓住她,那水花溅起来,蹦到人眼睛里去了。

  人跳下去了,这么深的河……有人随着就往水里跳,拼命要去拉她,可她沉下去了,看不见人了。

  小红被逼的自杀跳河,桥下百姓终于是忍不住要爆发。

  “我们绝不任人宰割,我们要自由!”有人振臂高呼,“我们不要死!我们要自由!”

  谢承瑢生生看着小红跳下去,终于没办法控制所有的情绪,甩开纪鸿舟的手就要奔向河岸。

  “你不能去!”纪鸿舟伸臂上前,死命地抱住他、圈住他,“不能去,不能去!”

  “她会被淹死的,她会被淹死的!”谢承瑢急得要哭,“朱雀河那么深,她会被淹死的!”

  “跟我走!”

  “不……”谢承瑢的手伸向那片河,“救救她,救救她!”

  纪鸿舟强行把他拽到远处,而他朦胧地看着朱雀河的水面,从水浪翻滚到逐渐平息,最后成了一滩死水。

  没了,什么动静都没了。那些人下去捞她,捞了半天,只捞到一句冰冷的尸体。

  人命,这么快就没了,一眨眼、一霎那。分明前一刻,她还在桥上诉说自己的苦难,而下一刻,她就已经溺死在河中。

  “小红……”谢承瑢周身上下都剧烈疼痛起来,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雪、什么树,还有冰冷的床褥、冰冷的弯刀,还有那一只月牙耳环。

  那句话又冒在他脑海里了:“……我要建一个这样的国家。”

  “啊!”热浪翻过帷帽捂住他的口鼻,他无法呼吸,窒息地快要昏厥!

  什么才是自由?原来在大周,死才是自由……所以他还苟活在这世上,看这人世间的苦难,是为了什么?

  “救救她……”

  谢承瑢猛地吐出一大口血,眼前有无数阴影向他袭来。

  恍惚间,他又回到那一片雪原。他还是把金宗烈摁在身下,而那把刀,就抵在金宗烈的胸口。

  “你瞧吧,你这么拼死护下的东周,是怎么对待你的?是怎么对待他们的?”金宗烈挖苦他,“谢同虚,你这回看清了吗?不论是男人执政,还是女人执政,下等人永远是下等人,下等人的命永远都不是命!他们宁愿死都不愿被奴役,难道你想看着更多的人为了自由而死吗?”

  “我……”谢承瑢颤抖着,将刀抽离了金宗烈,“可是我走了,大周还是如此,我,我们,都没有办法改变。”

  原来自由这样宝贵,原来大周有那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自由。这就是人世间,这就是人间世道。

  “跟我走吧,谢同虚。”金宗烈向他张开双臂,雪天里,他露出了世间最温暖的笑容,“跟我走,我们一起去建一个平等的人间。在那儿,你可以实现你的志向。”

  谢承瑢真的要和他走了,他甚至已经丢了刀,可是他的耳边却有人在叫他:“昭昭,昭昭。”

  金宗烈要拉住他的手,把他带到春日里。可是他犹豫了,他听见天外赵敛的呼唤,听见那一声带着哭腔的恳求:“别走……别离开我。”

  “你舍不得他?你舍不得他哭,也舍不得他伤心?”金宗烈说,“赵敛比你心中的那个人间还要重要吗?只要能建立一个平等的国家,任何人都可以被牺牲,任何人都可以被抛弃。所谓情爱,也可以不顾。”

  谢承瑢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站起身,眺望这一片没有尽头的雪原。

  “瑢哥!”

  他看见了好久不见的程庭颐,就在风雪中。

  有人说,见到已故的人,那就说明自己活不长了。所以程庭颐是来接他了,要把他接往极乐。

  “苑和。”

  程庭颐站在雪雾中,笑着看他:“天真冷。”

  “天真冷。”谢承瑢如行尸走肉地向程庭颐走去,“好久不见,庭哥,我真的好想你。”

  “我也是。”

  “你能不能带我走?”

  程庭颐摇头:“走不了了。”

  谢承瑢问:“为什么?”

  “我想让你好好活着,瑢哥,死不是解脱,我死过了,不想让你也死了。”

  谢承瑢痛苦地流泪:“我真的好痛苦!你知道吗?”

  “我知道。”程庭颐说,“我知道你很痛苦。可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又什么是比命更重要呢?人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因为想活着,所以想反抗,因为想活着,所以要自由。瑢哥,我不想你死。”

  谢承瑢拖着疲惫的双腿向程庭颐走去。他蹚过雪,身子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带我走吧,我求求你。”

  可程庭颐依然说:“别死。”

  “带我走,带我走!”谢承瑢用尽全力向他跑去,可是有一束光刺中他的眼睛。

  “瑢哥,我们得好几十年才能再见呢。你不要着急,我等你。”

  “带我走……”

  谢承瑢什么都看不清了,他挥手要抓程庭颐的影子,可是他没摸到程庭颐,却抓到了一把头发。

  “回去吧。”

  回去吧……

  谢承瑢觉得耳朵嗡嗡的,人间所有喧闹的声音都涌进他的耳朵。他费力地睁开眼,先见到红了眼睛的赵敛,还有床边自责的纪鸿舟,眼睛肿了的谢有棠,还有阿福和张妈妈。

  “你醒了?”赵敛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轻握着谢承瑢的手,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谢承瑢有点发懵,他稍动了动手,真的抓到一缕头发。

  【作者有话说】

  小红为什么能跑出来:是崔伯钧和李元澜推波助澜的,利用舆论逼迫皇帝废太子。前一夜追杀小红的也是李元澜的人,但是小赵他们没有审出来。这里文章不会再提。

第227章 七十 性善伪也(一)

  今日事发突然,赵敛听说谢承瑢昏迷,立刻把手上事物丢了,带着魏西林就回韶园。

  他不记得下午的太阳有多大了,但晒得一直头昏,胸腔里像堵了什么东西,少晃晃就能吐出来。他跑了好多路,去宫里求医、去药房买药,东奔西走,一刻都没休息过。

  魏西林与裴章到家里,医了谢承瑢好久,施了针、灌了药,什么法子都用了,皆不见效。他们都说:“二郎准备后事吧。”

  赵敛听了,腿软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之前他还能冷静地去喊郎中、替谢承瑢宽衣,现在再也不能冷静了。脑子发白,胃里犯恶心,神思到处飘,害怕,冒冷汗,发抖,好像马上就要死了。

  他扒在谢承瑢耳边说:“别吓我。”

  他真的哭出来了,哀求说,“千万不要离开我,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天快暗了,莫名起了一阵风,把院子里的竹叶都带响了。赵敛脑子嗡嗡的,木讷看着墙上也叶影:每一片都像锋利的刀子,要割阿昭的性命。

  这时候,张妈妈来和他说:“我听说有个偏方,把过世亲人的头发握在手里,或许还能把人拉回来。”

  赵敛一点都不信什么鬼神,更不要说这种无稽的办法。可那一刻,他是病急乱投医了,四处去找头发,可是谢忘琮和谢祥祯都没有再留下来头发。怎么办呢?最后还是纪鸿舟拿来了程庭颐的一缕头发。

  赵敛寸步不离地守着谢承瑢,在心中求了千百遍神佛,幸好,谢承瑢醒了。

  “昭昭?”赵敛再摁不住恐慌、喜悦,抱着谢承瑢就无助地哭起来,“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

  谢承瑢觉得这一切都像梦一样,他下意识地回抱赵敛,抚摸着赵敛的后背宽慰:“醒了……对不起,让你担心我了。”

  “别说对不起,别说。”赵敛松开他,看了好几遍这张苍白如纸的脸,问,“你怎么样了?疼不疼?饿不饿?渴不渴?”

  “不疼,不饿,也不渴。”谢承瑢气若游丝说,“别走,陪我一会儿,等会再走。”

  “我不走了,我哪儿都不去。”赵敛拥住他,“我就在这儿陪你,我哪里都不去了。”

  谢承瑢一点儿都不敢看赵敛,因为在梦里,他确实是狠心地想要离他而去了。

  他枕在赵敛的腿上,而赵敛似乎总是惊魂未定,气息急促,时不时就要看一看谢承瑢,探探他的额头,探探他的呼吸。

  谢承瑢好了,没觉得哪里不舒服。魏西林和裴章来看了,都说他努力,生生从鬼门关里出来了。可谢承瑢心里却空落落的,他没觉得回来有多欢喜,唯一欢喜的,是阿敛不用再害怕了。

  “张妈妈说手里攥一缕已故亲人的头发,人就能回来。”赵敛说,“我叫纪风临拿了头发,结果你真的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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