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28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谢承瑢的动作渐缓,将鱼咽下去,故作振作:“不疼。”

  “我不信。”赵敛蹲着,很自责地去拨地上的草,愧疚说,“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强迫着留你到深夜,若不是我带着你闲逛,你也不会被罚了。”他手指划着地上杂乱的草,拨出泥土,捻在手心,很快就揉碎了。

  谢承瑢轻轻说:“与二哥无关呀,为什么要把祸揽在自己头上?”

  赵敛还是拨土,苦涩地说:“谢小官人,其实我也并非旁人说的那般不学无术。我确实是任性骄纵一些,可应当没有那么坏吧。”越说,声音越弱,“我不希望那些坏话传到你的耳朵里,把我想成……”

  “你都听到了么?”谢承瑢直起背,不小心扯着伤口了,疼得抽筋,“你听到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听到。”赵敛扶着他,“你别乱动,动了就疼了。”

  “我不疼,你是不是在外面听见我爹说你了?”

  赵敛摸鼻子,说:“是有听见一点。谢小官人,其实我们赵家一直都是在风口浪尖上的。我爹爹虽是太尉,可在朝中也不是全然好人缘,每日都会有人上奏说他坏话,贬低我们家。我是他的儿子,自然也逃不过他们的闲言碎语,无非就是说我‘不学无术’、‘嚣张跋扈’,全无世家公子的气度。我一直都知道的,那些叔伯,表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其实我原先一直都不在乎,可是我唯独在乎你的想法。我并非是那样的人,你同我在一起这么久,也能看出来一二吧?”

  他一下子说了好多话,谢承瑢反应了许久,才说:“我知道二哥为人,一点都不坏。”

  “我是这样想的,交朋友这事么,其实是强求不来的。我内心里是九万分想与你做好朋友,可如若让你为难,我也可以离你远一些的。其实也是我的错,是我这些年放纵,落得个不好的名声,你跟我玩,受了很多委屈和闲话。”

  说罢,赵敛转过头,小心翼翼地说,“你要是觉得我不好,我们就不玩了。但我还会偷偷摸摸给你送吃的的,不让别人发现就行。”

  谢承瑢看见赵敛憧憬而胆怯的矛盾神色,说:“我没有为难,也没有觉得不好。”

  他垂首,舀着碗中鱼汤,忆起谢祥祯。

  月亮渐渐出来了,惨淡地挂着,月光变成蟹色的纱,撒一层在地上。游廊中,渐渐立了一个人影,连月光都没有察觉。

  “二哥,你为什么喜欢习武呢?”谢承瑢问,“只是因为太尉习武,所以二哥也承了父亲的愿么?”

  “也许吧?”赵敛把刚才说的话忘光了,又来勾谢承瑢的头发,“我们家世代都是武将,从我曾祖父开始就是了。他们都习武,我也不例外,反正我读不进去书,跟我家里人一样去打仗,也不错。”

  谢承瑢很纳闷:“去打仗?那会死人的,二哥,你不怕……”他不敢说了,又吃了一口鱼。

  “你说死啊?我当然怕,谁不怕死?我以前也好害怕死,可转头一想,谁都得死,要是能死得轰轰烈烈一点儿,也不错。我还想着将来能和小官人一起上战场,我走你前面保护你呢。”

  谢承瑢打心里不信,但他还是笑起来:“二哥,有没有人说过你嘴很甜?”

  “嘴甜?”赵敛摇头,“他们都说我嘴碎。我是说真的,没有骗你,要有人欺负你,我肯定冲上前把他们揍一顿。不管是在学堂里,还是在战场上,我都不想有人欺负你。”

  谢承瑢无言了,默默好久才说:“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知己,就是该这样的。我不想你不高兴,不想你被人欺负。我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害怕什么,七情六欲,人皆有之。谢小官人心怯刀枪,却又能化怯懦为勇,比我要强得多。”赵敛说。说完了,他又补充一句,“谢小官人是真的英雄,比我厉害那么多,我想追上你,不知道要多久了。”

  谢承瑢不解:“你为什么要追上我?”

  “因为我想和你一起保家卫国。我向往大周的山川明月,当然要为大周冲锋陷阵,就跟你一样。”

  谢承瑢黯然,他不知道该不该和赵敛说。

  “二哥,其实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习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拿刀。或许二哥心有向往,但是我没有。”他低下头,用筷子夹起鱼肉,又放下来,沮丧地说,“我没想好我为什么要习武。”

  赵敛认真说:“没想好也没关系,有些事儿也不必非要有个所以然,要遵从自己的心。总之我肯定会支持你的,你做什么,我都觉得对,我都站在你这儿。”

  谢承瑢望着赵敛闪着淡光的眼睛,说:“谢谢你,二哥。”

  “谢我做什么,反正我从来都是想一出是一出,过一日是一日,自己开心不就好了吗?你开心,我也就开心了,我们不是天下第一好的朋友么?”赵敛从怀里掏出来个布袋,裹地严严实实的。他把布袋一层一层解开,有淡淡蜡梅香飘出来。

  蜡梅和鱼、药争相比味,最终还是蜡梅更胜一筹。谢承瑢被这安心的香味吸引,不由地凑上去,惊喜道:“蜡梅!”

  “夏日里蜡梅香囊可不好买。本来前几日就要送给你,你不是没来么,我急死了。”赵敛把香囊塞他手里去,又道,“香么?比蜡梅花如何?”

  谢承瑢闻着,说道:“香,比蜡梅一样。”

  “希望谢小官人得此香囊,也能忘却烦恼,所向披靡。”赵敛托腮,“可惜香味不长久,只有一个月。到时候我再送你,月月送,季季送,年年送,绝不落下。”

  谢承瑢闻着香,心莫名满足,无意问道:“二哥能送多久?”

  屋子里亮起了光,大抵是思衡醒了。谢承瑢急得转头望,生怕谁发现了赵敛。

  可赵敛不急,他诚恳真挚地说:“送一辈子吧,你这一辈子的香囊,我都包了。”

  “一辈子?一辈子可太长了。”谢承瑢说。

  “长么?”赵敛认真道,“不长,一辈子可短了,须臾几十年,一闪而过。”

  屋内响起脚步,思衡遥遥喊着:“瑢哥!”

  “我得走了。”赵敛道,“再不走,我就舍不得走了。”

  “二哥还翻墙出去么?”谢承瑢担心地问。

  “我不敢走正门,我怕你爹爹看见我要打我。”赵敛笑道,“我下回再来见你,食盒最下面有药汤,止痛的,你喝一半就好,不要多喝。鱼汤要趁热喝,但如果喝不掉了,就丢了,别硬撑,肚子撑了晚上就睡不安稳了。”

  “我知道了,多谢二哥。”

  赵敛摇手:“谢什么?你愿意同我做朋友,我真的很高兴。下回还有什么好东西,我都拿了来送你,你不要和我客气。我走了!”

  谢承瑢送他到墙下,还是忍不住叮嘱:“你路上小心,二哥。”

  他望着赵敛矫健的身姿,攀上半墙,蹭了些灰尘下来,跟月光一起铺了满地。

  “好生养着,过几日我得走正门进来探望,不偷偷摸摸的了。”赵敛说,“到时候你得束好发,别给别人瞧见。”

  “我知道了,二哥。”

  墙外有树枝冒上,无风无响。倒是赵敛跃下去,狼狈崴了脚,发出一声哀嚎。

  谢承瑢急着问:“怎么了?”

  “我没事儿,不要担心。”赵敛声音传来,“你快回去歇息,好好睡。我走了,小官人。”

  谢承瑢应声,在墙内细细听。脚步声远了,人声也远了,黑夜又归于寂静,什么声儿都一干二净。

  屋内思衡快步而来,疾呼道:“怎么在这儿呢?”

  “我散散心。”

  “快别在外头了,进屋去!”

  谢承瑢说要回去,三步一回首,还在看赵敛翻过的那面墙。

  等到院子里又安静下来,就再听不到别的声响了。

  游廊中,谢祥祯立于树丛下,阴影遮住他的脸,完全瞧不清神情如何。

  他手里抱着一坛药、一盒酥,原本是要拿过来给谢承瑢的。可听了半时辰的夜话,竟然心无所动了,就这般无神回到书房,对着满地的诗稿忘呆。

  “玉箫声断凤凰楼,憔悴人别后。”

  他蹲下身,捡起这片薄薄的纸。

  【作者有话说】

  那这样的话明天就休息咯~

  下一章要开新副本了(?)

第26章 第十 定风波(一)

  日子一天比一天热了,烈阳高照,人只在太阳底下走一遭,还没做什么,汗水就已经浸湿里衣。

  纪鸿舟还是得如常日一般去上学,只是这几日炎热,他生了懒散心思,走一半,便要和稼禾到阴凉地稍休息。

  说起上学这回事,其实纪鸿舟也同赵敛一般不爱上学。不过他到底是比赵敛听话的,因为他是纪家独子,将来纪家一切都要他来继承,他怎么敢不听话。

  他倒是想和赵敛一样天天玩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现实的一切不准他这样做。他须按照父亲的意思,先读书,倘读得好了,就考进士;读得不好,还去军营。

  纪鸿舟对于将来的人生是全然没有规划的,得过且过,笑一天也是过,哭一天也是过,没有计较那么多。

  他坐着休息时,无意间瞥见街中有个熟悉的身影。

  便是他那个好同窗,程庭颐。

  纪鸿舟头一回见这样静的人,不吵、不闹,隐在人群里就找不着了。长相也不错,白白净净的,比那些穿金戴银的公子哥儿看得顺眼。

  就好比在万千红花中,猛然看到一朵素的,霎时目光就被吸引过去。

  程庭颐性子也不错,温柔和煦,说什么话都诚实,绝无半点虚假。他眼中清澈如水,内有求知欲,对万物都新鲜,便是和别人不同了。与他待在一起,就被他那些新鲜的求知欲勾地,也觉得万物新鲜。主要是程庭颐能猜透纪鸿舟的心思,他要说什么,程庭颐都知道。

  远远看着,纪鸿舟便起身,笑着喊道:“庭哥!”

  “纪公子。”

  “庭哥上学去?怎么从那里过来了呢?”纪鸿舟问。

  程庭颐点头:“是上学去,我是到瑢哥家中去了一趟,他不是受了伤么,我送了点儿药给他。”

  纪鸿舟也晓得这回事的,他爹告诉他的,说谢小官人功力退步,又不守规矩,被谢虞度候打了五十军棍,人已然伤透,在家中躺了好些日子。

  先前他是有打算去瞧的,不过问起赵敛,赵敛说:“谢小官人伤得重,不喜打扰,还是避免看望,等他好些再过去。”

  这一等,就是一个月,他自个儿也有事,忘得光光。

  “现在谢小官人怎么样了?”纪鸿舟问。

  程庭颐说:“好不少了,但还是不能下床。挨了这么一遭,多壮的人都扛不住,何况是他呢。”

  纪鸿舟叹惋道:“如何到这步田地。今日下学,你还去看望谢小官人么?都是朋友,我也得去看看。”

  程庭颐欣然,正要定好时候,却在此时闪过一个人,跑到纪鸿舟眼前作揖行礼。

  这人倒是眼熟,正是隔壁书堂读书的,步军司副都指挥使崔兴勇的嫡子,崔伯钧。

  “纪哥。”

  纪鸿舟随即回礼,唤道:“原是崔公子。”

  两人寒暄片刻,崔伯均完全没将程庭颐看在眼里,倒是叫程庭颐很为难。

  程庭颐是绝对攀不上崔伯均的关系的,况人家也没有同他说话的意思。他不敢随意听去,也不好四处张望,只能默默低头,和稼禾站在一起。

  他听纪鸿舟与崔伯钧说起诗会,大抵是崔家娘子邀请珗州各名门家眷去玩,望纪鸿舟也过来。

  纪鸿舟笑着,数会儿时日,叹气说:“只怕那日是没空了,若是在它日,我还是能过来的。”

  “纪哥儿是什么事呢?推辞不得的么?”崔伯钧问。

  “不瞒崔公子,半月后我恰好是约了赵家二郎,要一同去郊外骑马。如若你能劝动二郎,我便也随着他一同来。”

  提起赵敛,崔伯钧脸上笑意减半,随后恭敬说:“那下回再与纪哥约了。”

  “那就下回吧,下次我一定来。”

  崔伯钧转过身去,眼看又要踏入烈阳之下,忽然瞥见程庭颐,沉思半晌,说:“纪哥什么时候又得了个小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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