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62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你还说?”谢承瑢本来不想提玉的事的,偏偏赵敛问了,那他也说了,“你的日子多,你的玉也多,今日送我,明日送他。你一天送别人一块,送一辈子都送不完呢。”

  赵敛停了之后哈哈大笑,就是不回话。谢承瑢也哈哈大笑,笑完了狠狠瞪赵敛一眼:“你笑什么笑?”

  “玉也有好坏之分,我只用好玉,当然也给你用好玉。”赵敛站直身了,认真地说,“我这辈子就得一块好玉,便是给你的那块。除了那块玉,其它玉我都不稀罕,既不稀罕,送人自然也是可以的。”

  谢承瑢不知道说什么了。他下意识想摸怀里的玉,摸了半天才想起来,玉已经被他藏到被子里了。

  赵敛见他不说话,又来说:“世上羊脂白玉有很多,你是最好的那块。”

  “别说好听话了!”谢承瑢捂住脸,“你总说这些话,叫我……”

  “叫你怎么?”

  谢承瑢从指缝里看赵敛:“叫我不知道说什么了。”

  赵敛说:“你可以不必一定要回我,不管你回不回我,我都会跟你说好听话的。”他看谢承瑢好像已经不恼了,就悄悄握住谢承瑢的手腕,“好官人,我斗胆向您讨一个赏,行吗?”

  “什么赏?”

  “我求求你别那么早成婚,你若是比我先成婚了,那我的这颗心就随外面的雪一样了。”

  谢承瑢觉得赵敛的手心实在是太烫了,就抽回手腕:“外面的雪怎么样?”

  赵敛说:“外面的雪当然是冷冰冰的。心冷成这样,那就是离死不远啦。”

  “说得倒好像,我成婚了,你就去死了一样。”

  谢承瑢想听到些不一样的答复,又害怕听见不一样的答复。幸好赵敛说得并不是那些不一样的答复,他说:“你若成婚了,就再不能和我一阵了。我总不能和你娘子抢你,是也不是?”

  “难道我们还能这样一辈子吗?”

  赵敛不再笑了:“我就是喜欢稀里糊涂的,能过一日就算一日。”

第58章 二十 黄金缕(三)

  日子过得很快,总觉得冬日才临呢,这会儿已经是上元节了。

  谢忘琮又来白玉馆了,她每回节日都要抽空来一趟。一个时辰也好,一夜也罢,总得来见一见穆娘。

  谢忘琮从挂满彩纱的木质楼梯上去,还没进厢门,先听里面穆娘的琵琶声传出来。又是她以前听过的曲子,穆娘每次等她的时候都会弹。

  “官人许久不来,穆娘念您念得茶饭不思,连琴都弹不好了。”门口妈妈说。

  谢忘琮笑笑,从袖袋中掏了些钱递过去:“上元节,我买穆小娘子一整夜。”

  “一整夜?”妈妈笑起来,“官人,今个儿上元,买一整夜,方才那些钱不够。”

  “要多少?”

  “再涨一倍。”

  谢忘琮眉头一皱:“你真是太贪心了些。”

  王妈妈提上来团扇掩面轻笑,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官人不知道吧?京城里还有位公子哥儿也喜欢穆娘,隔三差五就要点穆娘弹琴,出得钱可比您高多了。得亏是我与官人交情深,不然今日哪还能让您见到她。”

  “那这样说,我还要谢谢你。”谢忘琮不想同她多说了,正要推门,忽想到什么,回头问道,“穆小娘子身价几何?”

  楼底下忽然传来鼓声,大约是鼓女在跳舞。谢忘琮伸首往楼下看,旁边王妈妈拍拍她的肩,用手指了一个“八”。

  “八十贯?”

  王妈妈摇头:“您说笑了不是?我这是卖人,又不是卖羊。”

  “八百贯?”谢忘琮瞪圆了眼,“二十年前白玉馆行首不过五百贯,你这生意倒真是好做。”

  王妈妈笑着点头:“您都说二十年前了,以前和现在到底是不一样的。当年倒是有个穷货武夫来赎前行首,为博美人一笑倾家荡产,要不是……”

  谢忘琮忽沉下脸:“闭你的嘴。”

  “是是是。”王妈妈倒也晓得这些武人的脾性,不敢多招惹,就躬身说,“官人玩得高兴,天黑之前务必出来,后头还有人呢。”

  楼下鼓声停了。谢忘琮站在门口,手还抚门,视线却落在楼下台子上。有舞女在压腕半遮面跳舞,台下所有人都在看着她,露出虎狼一样的目光。

  忽然有个大胡子壮汉跳上台,一把就抓住舞女的细腰,勾着她脖子把她拽下去。舞女也受惊吓,尖叫连连,抓了好几回旁边围观人的手,但那些人把手甩开了。

  惨叫声传遍白玉馆,谢忘琮大惊,可旁边的王妈妈却笑出声来了:“好情趣呀。”

  舞女被大汉拖去厢房,隐约地,谢忘琮听见了巴掌声。她转身要到楼下去救人,王妈妈旋即拦住她:“官人何处去?”

  “你没瞧见她被人欺负了么?”

  “哎哟!”白玉馆妈妈笑得前仰后合,“这叫欺负么?一个愿意买,一个愿意卖,搂搂抱抱的,这叫欺负么?”

  “这是什么道理?!”

  妈妈不再笑了:“她们是娼妓,又不是公主郡主。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那凭什么给她们钱呢?给了钱的才是贵人,打几巴掌就能得那些钱,那这几巴掌不是很值了?”

  谢忘琮有些发怒:“难道他们不是人么?难道给钱就能任意打骂了么?”

  王妈妈不答,只道:“官人还有空管别人闲事,耽误一刻,就少一刻。穆娘后面还有客呢。”

  谢忘琮攥紧拳头:“你果然是这里的好妈妈。”

  王妈妈笑笑:“我要是不好,穆娘也不好了。”

  屋内琵琶声阵阵,奏的是《昭君怨》,哀婉凄切。

  谢忘琮不上前,只在朦胧屏风外勾勒穆娘的身影。

  她开始担心了,担心穆娘是不是挨过人的打骂,是不是痛苦不堪。穆娘的身影有些看不清了,在谢忘琮眼里,她已经与阿娘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啪——”弦断了。《昭君怨》随着弦断也停了。

  穆娘愣了一下,轻抚断弦,抬头隔着屏风与谢忘琮对视。她喊:“谢官人。”

  谢忘琮作揖说:“穆娘子。你伤到了吗?”

  “没有。”穆娘说,“官人能上元节到这儿来,妾放心。”

  “我怕他们耽误了你的上元。”谢忘琮转过眼去看窗外的灯与绸缎,“你不想弹琴了,就可以不弹了。”

  “不弹琴,妾还能做什么?”

  “就干坐着,什么都不做。”

  穆娘想了很久,还是把琴放下了。她起身在柜子里翻东西,先是摁了一下柜中的被子,很沉,很硬,里面裹了很多旁人不能见的东西。后来她又在满是首饰珠宝的小柜中翻找,首饰有很多,她挑了最喜欢的,拿出来放在屏风外的小桌上。她说:“许久不见娘子,妾也有东西送给娘子。”

  “什么东西?”谢忘琮的视线落上去,是一支漂亮的海棠花钗。

  穆娘说:“好久不见娘子,妾甚思君。我没有什么能给您的,只有这一支海棠花钗。”

  谢忘琮说:“我没戴过珠钗。”

  “这一回就戴过了。若是娘子不嫌弃,我愿为娘子簪钗。”

  谢忘琮连忙叫住她:“不必了。我没戴过花钗,冒失簪了,岂不是惹人笑话?”

  “怎么会,这是海棠。”

  谢忘琮还是思忖很久:“那就请你教我簪钗吧。”

  穆娘终于从屏风里走出来了。她觉得谢忘琮的发还不能簪钗子,就为她梳发髻。谢忘琮的头发很长,软软的,像是细丝。穆娘的梳子一梳到底,她把发髻盘好了,问:“娘子为什么不盘发?”

  谢忘琮说:“他们都把我当做是男人,我盘什么发呢?”

  穆娘不答了。她把海棠簪进谢忘琮的发髻上,念道:“云鬓海棠虽虚,鬓下海棠却真。旁人是人来映花,娘子却是花来衬人。”

  谢忘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不是那个谢忘琮。她说:“不像是我了。”

  穆娘却说:“娘子本就是镜中人,又何来像或是不像。”

  谢忘琮忽然明白她在说什么了,转头错愕地问穆娘:“那你是把我当做男人,还是当做女人?”

  “妾把您当做您。”穆娘和谢忘琮一同看铜镜,她说,“娘子就是海棠。”

  *

  程庭颐又和纪鸿舟来逛长街了。从前他也和纪鸿舟出来闲逛,上元节夜,夏夜,冬夜,闲了就逛。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纪鸿舟肯和他在上元节出来闲逛,纪鸿舟从来没说过。

  “他们都有花灯呢。”程庭颐说。

  纪鸿舟笑了:“我给你买一个去,我给你买一千个。”

  “我要那么多花灯做什么?一个就足够了。”

  纪鸿舟不说话,但还是跑到小贩那儿买灯。他说要两个,程庭颐以为是一人一个,但纪鸿舟的两盏灯都是买给他一个人的。

  “你为什么要给我买两盏灯?”程庭颐问。

  纪鸿舟说:“因为好事要成双。”

  程庭颐笑着说:“你给我买两个,回头我就给你买九千盏。全珗州的灯,我都给你买来啦。”

  纪鸿舟笑得更欢快了:“那你现在就欠我九千盏灯了?”

  程庭颐望着纪鸿舟的身影,漫天灯光和星光都披在他身上了,有些看不太清晰。

  他们互相看着,程庭颐连灯都抓不稳了。人都从他们身边挤过去,要把他们推得越来越近,渐渐地,手里的灯都落在他们的怀里。

  纪鸿舟有很久的沉默,他盯着灯,余光却看着程庭颐。他有些话想说的,也许程庭颐也有些话想说。

  “我不是非得要灯。”纪鸿舟说。

  “我也送不起九千盏。”程庭颐有些失落,“我哄你了,珗州的灯太贵了,我买不起。”

  纪鸿舟摇摇头:“你不用送,九千盏灯就是九千夜,只要你每夜都想着同一个东西,想个九千夜,就能当做是送我了。”

  程庭颐算了很久,问:“想什么要想二十五年?”

  纪鸿舟不回答,就看边上的金树银花。他也有话想说的,他想告诉程庭颐每夜要想什么,也想告诉程庭颐九千不止九千,九千就是无穷尽。他已经把视线落在程庭颐身上了,他说:“程苑和。”

  “怎么了?”

  “我……”纪鸿舟眼波流转,他的手在晃,差一点儿就要触碰到程庭颐的指尖。

  “纪风临!”

  总有人来打搅这潭静水,崔伯钧老远就看见纪鸿舟了,跑得真是比兔子还快。

  纪鸿舟有些不悦,但还是得笑脸相迎:“崔郎君。”

  这两年崔伯钧变化极大,个子高了、肩膀阔了,嗓音都变得很低沉,都有些让人认不出来了。

  “我远远就看见你了。”崔伯钧作揖,“你也来街上了?今年比往年都热闹,人也多,哥儿可见到心仪的女子了?”他还是和以往一样,只跟纪鸿舟说话,完全不看程庭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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