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宦 第59章

作者:明灵不顾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正剧 古代架空

第61章 逐流去 阶上几重雪,除意皆作尘

  至年,天刚微亮,青雾笼阙。

  “陛下心情不佳,厂督当心一些。”伴御的内侍候在殿阶边,见了来人便小步上前行礼道。

  云卿安会意点头,在锦靴踏入殿前门槛时停顿了片刻,才又继续挪步,连脚下踩着的盘龙地衣都仿佛是污的。

  里边只虚虚地点了几盏薄灯,壁上明珠映出几缕烟雾,吉祥纹都快要被吞没了,只有几名太监在李延瞻跟前侍候着,面色紧张。

  “厂臣,恭请圣安。”云卿安在距离李延瞻数步之外停下,垂目施礼道。

  “行了,你们这些个笨手笨脚的蠢东西都给朕滚下去!让云督来伺候朕即可。”李延瞻不耐烦地赶退了人。他适才沐浴完,正被伺候着更换上正装,即将前去养心殿参加“开封”仪式。

  “是,奴婢告退。”小太监唯唯诺诺地应声,躬身退了将门关上。

  因着事多劳碌,李延瞻早就攒了几肚子的不满,缺的就是个发泄的时机。

  几缕凉气卷进似是刚从润雨花枝之上轻盈掠过的,沉威却压覆至殿中,薄凉地打在云卿安的耳侧,冲撞得他愈发清醒。

  玉衣雪肤,棠瓣被咬在唇齿间,艳色更甚,目光却是清而怯似盛上了一汪碎月,云卿安这是在怕他?

  李延瞻眸光越发的暗,正欲再有所动作之时,忽听云卿安状若无意地道:“陛下龙体金贵,若是沾了病气可是不合,罪臣虽死难抵。”

  “不必,朕信云督。”李延瞻在昏昏的光影中将视线直直落他身上,又流连过雪棠面容,似乎在一寸一寸地析分,“过来,伺候朕。”

  原先伺候的内侍都已经差不多把事情办妥了,不必效劳。到了这时候要该起驾了,不然朝拜的官员也该等急,贺岁耽搁不得。

  “你不愿,故而在提醒朕?”李延瞻恼怒不已。

  九五之尊近年总是忙的,依照习俗,皇上在腊月之初就要开始亲笔写“福”字,以赐给官员作为新年赏礼。可元璟帝一来对自己的书法不尽满意,而来存了躲懒之心,故命云卿安替之。

  “字已尽书,陛下可要过目。”云卿安道。

  李延瞻低眸,望向那覆盖了一半舄履的袍摆,示意云卿安替他理好。

  云卿安阖眼,眉间微不可见地蹙了下。

  未可松半分。

  初时,魏玠有意讨好,常常为他搜罗各色宠奴,李延瞻也乐得接受。而在云卿安第一次被塞到御前侍奉时,李延瞻本正打算摆驾凤仪宫,却在其后乱了神。

  云卿安垂眸,眼底幽暗如深洋,而面上却是平静,道:“陛下衣冠齐整,可是还有哪处不满意的?”

  “讲究另论。”李延瞻的声音被刻意放轻了,依旧没有要罢手的意思,“朕乐得,喜你。”

  “厂臣,遵命。”云卿安只得行至他跟前,跪下来照做,声音与殿内的檀香气味淆合后是越发的沉。

  区区宦奴,能以色侍既是云卿安的福气。本就该是这样的。

  屈尊,人下。

  重重的一声破冰脆响,是瓷盏被李延瞻摔砸得四分五裂,迸飞的碎块在云卿安侧额上跳划出一道细细的伤口,渗血刺目。

  不知脸上被抚蹭了多久,若遭恶风夹裹尘土拍掠而过,李延瞻那发烫的指腹如散着蛆虫的汤药,任云卿安就是凛住呼吸,都仍旧觉得被那股苦臭渗透进了心肺,恶心至极。

  ——“陛下,此贱奴来历不明,又沾了恶疾,恐污龙体,勿失一时心智而留大害。”

  怕什么?得圣宠便无惮,李延瞻愿意临他,如果没有龚芜情绪失控前来闹腾。李延瞻正想让禁卫把那疯妇给赶走,却因一语犹豫了。

  李延瞻抬手想要去抚上他的脸,指腹堪堪要触碰到时,云卿安却偏头躲开了,“陛下还需拈香行礼,勿脏手为好。”

  病色是遮不住的,莹泪若残。

  李延瞻怕了,云卿安便被遣送回去。自是没成。

  今非昔。

  “厂臣,实为陛下考虑。朝贺即举,还请陛下及早亲至。”

  ——

  阶上几重雪,除意皆作尘。

  在岑衍匆匆来禀时,云卿安正迈步下了殿阶,绯衣带霜。他用绢帛在颊上不断擦拭着,神情却是极为平淡。

  “督主,掌印那边出了事,他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被迁怒上的都没命了。”岑衍忧心忡忡,“您要不要去看看?”

  其他的也就罢了,而云卿安先前在魏玠身边埋下的钉子也有几个遭了罪,若不劝止,那日后收集把柄、掌握动向通信的活就得难办。

  云卿安还未作声,岑衍忽瞥见了他额头上的伤口,焦声道:“您的伤……”

  “无碍,随本督去劝劝义父。”云卿安淡声说,眸中阴冷晦暗一片,将绢帛丢给了岑衍,“拿下去烧了。”

  连灰都不要留。

  龙椅上那蠢货消停了几年又动起了歪心思,嫌腻了。也该,多放他点血,祝别太早死。

  司礼监,秉笔直房。····既是二十四衙门之首,监内贵珰虽有直房,然居于皇家要地,无人敢设庖畗。魏玠却敢命人大兴工木,爨室自炊,旋调旋供。他要私下折磨小太监出气,自然也是无人敢妄论不是。

  云卿安自炊堂出来时,正巧赶上魏拾被轰到外边去,他随意地拭了拭手,含笑说:“小魏公公,别来无恙。”

  跟在一些个被拖着的气息奄奄小太监身后出来的魏拾灰头土脸,他还捂着自己高高肿起的半边脸,在见着来人时目光忿忿,终是把快要说出的话给憋了回去。

  任他自求多福吧。

  压抑的咳声简直在人耳根上磨,屋内炉火在劈啪作响,周边华美的匣壁仍是不可抑制地发着黑。

  恶手的茧子抚摸过温盏,转瞬带得其失了温度。魏玠的脸始终是阴沉沉的,听到通传声也不抬一下眼皮。

  “卿安拜见义父。”云卿安在他跟前站定,低眉说,“天干气燥,忧义父痰热惊狂,特亲熬了一碗沙参银耳汤。岑衍,替本督端上去。”

  魏玠这才瞥了那羹汤一眼,却没抬手去接,喜怒不辨道:“卿安可是听说了?”

  他先是收买了一批管制官兵,漕船私带之处也被多加打点,给盐枭的面子可是做足了。却不想贩私的生意被抢了大头去不说,这回还被彻底被排除在外。此还是魏掌印得势以来最无面的一件事,不但利益受损,还把热脸直接贴上人家冷屁股去了。

  “回义父,已闻之。”云卿安声线平稳地回道。

  事出突然,云卿安只得在来时匆匆做了些打听,更何况此事原是魏玠势在必得的,也没容他多作参与,故而他所知甚少。但他不可退,无论如何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魏玠跟前周旋妥了。

  “你说说看,该是怎么个谱?”魏玠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勺子舀着羹汤。

  额前的伤口仍泛着抽疼,云卿安沉静道:“持械贩私,产、运、销不通则无路,上下皆得交涉。卿安若是没有猜错,凜河以南地区的官府郡守早就连同他们沆瀣一气,只是顶上那位始终未露脸罢了。在这关头,敢和义父作对的人屈指可数。”

  “可不是?八字都还没有一撇,鹿死谁手尚未可知,那些个钱串子就上赶着站队!”魏玠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滁凜两州的知府原先是同虞崇一块当过鹰狗的。他们要横,那咱家便成全他们,看这滩脏水被泼出去了,还有谁上赶着去凑!”

  本即异党之争,皆不为怪。

  “汤该凉了,义父。”云卿安仍是站着,适时提道。

  静下去了,才好说。

  “望三思,未足,慎动。”云卿安只能尽可能地去劝,“急则恐留复燃之机。”

  魏玠只浅浅地抿了一口,而愠色未消,也不知究竟听进去了多少。

  侧旁的炉烟却是偏了一瞬。

  ——

  结在手心,苏禀辰借着殿廊昏光将之看清了。

  曾受双针连理线织结回赠,而那由丝缕锦带编成的信物,如今已经被挑碎得不成样子了。是秦霜衣派人传回给他的。

  君夺臣妻,天经地义?他苏禀辰,谢主隆恩。

  “呦,这位可是苏家的公子?还请留步一叙。”一道粗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欲走却被唤住,苏禀辰缓缓回过身,原先还算平静的深眸在这一刻激荡出了裂痕,屈愤在其中溢出,漫过了昔日的纵伤。

  还未言语。

  他身边的苏府侍人率先怒斥道:“姓朱的混账!你是个什么不入流的东西,还有脸提……”

  出声的侍卫昂首挺步,在那衣冠楚楚之下端得像模像样,丝毫不以为耻,闻斥也不在意,笑嘻嘻地拍了拍腰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我这会可是拿了牌子当任的。苏公子不比我等粗俗人,也该让手下人好好说话才是!”

  朱岫原先是乌烟瘴气的斗鸡场所投商人,偶结交了龚铭,如今得以捞了看守西苑的官位当当,名正言顺地行走宫廷,跟上得了台面似的。

  “听说苏公子最是会舞文弄墨,可肯赏个脸……”朱岫厚脸皮道。

  “你休想!”苏府那侍人以手指着他,气得直哆嗦,“一字千金,是谁都配求的?你还没那个资格!”

  文人书,傲骨藏。

  公子曾受骗邀,在那受到的侮辱至今未消,他们以粗鄙的玩笑为借口,撺掇凶狠恶鸡啄伤的不仅仅是皮肉。

  被驳了意,朱岫冷下了脸来,眼尖瞥见了苏禀辰手中的碎结,语气极为不好地道:“怕不是要为旧人以泪洗面了?可我方才途经前殿时正巧遇上了那位婕妤娘娘,笑颜正浓……”

  苏禀辰手上一僵,下意识地抬眸想要多问上一句,却又想要逃避。

  “两岸青山相对迎,争忍有离情?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1]。”

  朝贺大典的喧嚣传不进他的耳中,后宫的形影也是难寻。潮却未退未消,几近滞固的湿气封成了一层隔膜。他见不到的,憎恶的人却能轻易见到。

  等到朱岫的背影在面前消失了,苏禀辰半晌才低低地苦笑了声,“改日,从我书房挑一副楹联送过去,充作其招客排面,恭贺兴隆。”

  惊了穹羽。

  出卖,也可。

  *

  作者有话要说:

  [1]引自《相思令》

  (本章完)

第62章 千百度 连晦土都作皎洁。

  宫门福联门神静望着这守岁年夜,高殿飞檐的铜铃也被火光点照,奏乐歌笙,君臣相贺,喧嚣鼎沸。

  然终不相通。

  云卿安从司礼监回来时没有打轿,周身冰冷的戾气掩都掩不住,他蹙着眉眯了眯眼才堪堪瞧清脚下的路,所见所感似乎都是晃动着的,实在行不通了才叫上岑衍来扶。

  刚喝了药,却是效用不大。

  临走前,他还回头望了一眼魏玠沉重的黑脸。

  “分明同本督一样忙得焦头烂额,却还有力气发火,白费多花心思应付。”

  星光都洒不进厂署的通道,风却是冽冽,人声响起时都带了股缥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