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宦 第84章

作者:明灵不顾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正剧 古代架空

  上直卫亲军中的彭宥以及另外几名世袭千户们,领着几百军余耕种屯田,靠父余荫,没学会什么本事却染上吃喝嫖赌的毛病,整天游手好闲,所支军饷也根本不够开销,他们日常自然就得千方百计地寻财。

  张从顺对此并非不知晓,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些个混账败类,竟然在这个关头被抓捕指控为谋财害命,这一下就和他扯不开关系。其中实情究竟如何,是否为被栽赃陷害,这连张从顺自己也都不知道,也实在是难以辩解。

  “罪犯已然尽数供认无误,证据确凿,张统领,何不明认告罪?”

  照常而言,这种情况之下,三法司按照律例判处,又经刑部拍板议决上报给代天子,经同意即可正法,从速办案。可核议的时候,大理寺官员却提出反驳,这是云卿安曾给下的意思。

  现在又是几番口舌交锋下来,随即就有人阴阳怪气,意有所指道:“凡事与公沾了边,严肃对待怎么也是基本之礼,就是外边不入流的小衙役也都懂得因事告假的道理。”

  这样的场合,也就云掌印久久不来,此番缺席甚至都还没让人知会一声。场下气氛沉凝了片刻,各有忧愁,各有意图。

  昭王位至尊崇,从容而端,他的视线在其下众人扫过一圈,落于张从顺的身上停顿片刻,适时地开口道:“兹重大惨恶,狱情已由司、部、该道往复勘核成招,三法司极能推鞫,务得实况,早正国法。张从顺,你可还有话要说?”

  “臣……”张从顺面色发青,有口难言,左右而视却见往昔旧友皆冷漠无动。只闻一声令下,带刀众者鱼贯而入欲押他退去,然未想还有转圜的余地。

  日晕已升,溢出了人的酸楚。

  云卿安姗姗来迟,步至时面色还有点苍白,衣不沾霜,眼神却是冷肃。

  令其止下,他象征性地向昭王和在场众官行礼告歉后,开口道:“本印尚对此事存疑,有待细酌。守狱众卒或有酷风残余,审时仓促,不缺有非法凌虐、暴力逼供的嫌疑,故而所得未必属实。”

  此话一落,昭王饶有深意地望了云卿安一眼,将身子往后倚了倚还未有表态。

  竟然还能来?这着实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不过,无碍。

  汤颍不退不让道:“云掌印何出此言?这是信不过下官之刑部所为,还是觉得放任这些枉法之徒多些苟活时日能够……”

  “并无此意,只是不可少经推敲,失了公道。宜下令焚其刑具,出其系囚,送刑部重新审录以示公正。”云卿安强自镇定道,虽视线有些难以控制地发黑,他的姿态上仍不露丝毫异样。

  临行前遭拖延而耽搁了一些时间,司马厝助他脱身赶回,而他在路上却忽发觉自己的状态是越来越不对劲。

  阵阵的闷痛侵袭上胸腔,窒息般的感受挥之不去,眼前晃出的模糊影子像是庙里的那一堆禾火黑烟,这让他莫名起了疑,怕不是被算计了。

  昭王似乎心情还不错,也出奇地有耐心,道:“劳掌印为本王分忧,所言甚是。姑且除却此事,愿再详闻朝奏,诸位还请尽言。”

  要将这场御门听政维持得更久些。

  他不疾不徐,就算先行退步看似在此案落得了下风,而实际上只要云卿安独断专行的形象被烙印下来……再者,病恹恹的又能忍到什么时候,在众官面前一旦撑不住露了馅,即尽失人向。

  环环相扣,志在必得。

  (本章完)

第89章 一寒辞 如这刻的岁长朝夕。

  “依老朽遍游四方、博览群籍的见识经验推断,阁下之症乃是……心焦多虑,神思恍惚,惊梦连连。”

  在薛醒对面坐着的是个神神叨叨老道士,手中洁蒲扇,身上紫阳巾八卦衣一样不落,倒是显得凤目疏眉,面色红润。

  他究竟活过了多少年岁不大能让人看得出来,反正他就是大言不惭地说自己长生不死地在人世间熬了上千年,薛醒也都可以勉为其难地姑且一信,惯爱听爱听的图个乐,便就不再深究。

  “也就是说,我这心里边有问题得要去寻个地方清净一下?”薛醒往后靠着,摇了摇歪椅跟,从这茶楼往外看,恰能看到一片繁华隐朴闲。

  老道士打量着他,道:“此言非虚,但话也不能这样说……”

  薛醒打断,不悦地说:“行了,不就是很多年前我比你抢先拍下了一柄宝剑让你一直赌气不痛快吗,故弄玄虚用来讹骗我钱财的次数也已经是够多了,我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过去,这回就别了吧啊,斤斤计较有个哪门子的舒坦?再者,我早说把宝剑送人了,不可能再给你要回来。”

  “贫道并无此意。”老道士忍不住叹气,面容显得有些紧张,“事出有因,卦象作证,‘存灭’为凶,虽为无双利器,经涤淘尽称雄,难驭则……”

  “不劳费心,我相信他。”薛醒极力将混梦里边的怪诞记忆抹去,他无所事事地以茶漱口又龇了龇牙。

  没什么好多想的,估计是得去别的地方待一阵子,最好是可以清心安远的。

  先再等等,许久未会,约见一面。

  岑衍压低声音说:“已谨遵掌印所令,细核绝无遗漏,有异样之人尽数遭当即灭杀,以儆效尤,还请放心,断不会让此消息泄露出去。”

  “确是,不曾有易。”岑衍忧心道,“诊言为遭药引催发旧疾。除此之外,掌印恐是劳累过度,夙夜难息,还请多以身体为重,勿急心烦忧。”

  云卿安淡淡地应了一声,熟稔地从他手中将那药碗接过喝下,心里却是寒了寒,说:“这可还是经召大夫之手所出的方子?”

  药引催发?

  云卿安的视线在展开的信纸上方朱砂字迹上顿了一瞬,他随后抬手拿过包裹打开,却不想在猝不及防间,指侧被其轻轻地刮了一下,一道细微裂痕现时挣出了红得近乎妖艳的血珠,在冷白之间颇为明显。

  加之先前秦霜衣出事,最后只除了几个冒头称是因为嫉妒的奸妃,疑点重重却难进分毫,后宫势力残留错综复杂,也少不得要被清理一番。

  暮斜稀疏,倦鸽飞旋而不落亭檐。

  京都宫阙平漏出千顷烟雨,朱墙杏色却只薄薄一片像被抿起的青白唇线,而寝殿之内更显寂凉。

  岑衍说:“回掌印,已是申时了。且先喝药,其他后言。”

  软肋短柄定是有人暗中搜集告密。

  而他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疼痛感觉。

  “掌印醒了?”守在旁边的岑衍声音都带着颤,连忙过来替他轻拭平顺。

  ——

  “本印倒是要看看,周边被埋下的,有多少是外来的钉子,合宫内外,能比司礼监还要手段通天。”云卿安轻声道,又使劲地闭了闭眼以让自己的眼前能够变得更清晰一些。

  “让人去查查昨夜所留庙中炉盆的燃草剩料,速去速回,不必与旁多言。”云卿安拧了下眉,道,“那些个知道一些本印隐疾内情的太医,可都被细细排选过了?”

  “咳咳……”云卿安猛地睁开眼,伏在榻边咳喘起来,胸口似被锐物刺破袭上钻心的痛楚,冷汗湿软了额间的青丝,如浅墨般沾在玉颜上。

  方才在朝堂之上时,他硬是撑着一声不吭,也不知究竟有没有现出端倪来。这一下了朝,他立马传令谢客不见以封锁消息,后竟觉病情较之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势汹汹,何致恶化?

  云卿安却没能就此放下心来。倘若这真的是昭王在背后派人设置下的连环套,若先是拖延致迟,火烟暗害,而后再到御门听政处置张从顺……既得利益者,皆指向他李延晁,可哪怕是怀疑甚至是有了证据,又能如何?水火不容,本就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云卿安往后靠了靠,涩声问。他的身子虚脱无力,惟有胸腔里的心脏如闷雷过般猛乱跳着,久久难平。

  “祁大人他们或许就快要回来了,自太宁传物已早至,现可阅?”岑衍说。

  恍惚间又不知过了多久,半醒之间,往事梦魇又如薄暮曲江头的乌桕风,吹得人沉进了迷蒙颠倒而又分外清醒的境地。可云卿安仍始终是清楚地知道自己现下所处,是四方棺一样的宫城,日子过得乏味可陈。

  流照的光方顾这一厢,来人刻意压低了脚步声,连带进的风转动之时都很轻很轻,唯恐惊扰。

  云卿安眼睫微颤。

  下刻,他那落到被褥外边的手腕被对方轻轻握着送进里边,僵冷的足底却被带着上移,触及到一片温热,是来自胸膛的给予。

  “司马……”云卿安轻而易举地就唤出声来,心弦震动之时,转瞬又被难以抑制的情感填满,咽得他几欲落泪。

  再多的病痛也能一时忘却,只当无关紧要。

  “我在。”司马厝一边替云卿安揉捏着发酸的脚腕,一边稍稍俯低身子,他的目光温凝而声音有些沉,“卿安,受欺负了。”····拒了薛醒匆忙赶来,概听此事,他行入宫路上撞见刑部的人时只恨没佩刀,堵着的一口气不仅仅针对昭王。

  “心疼我?”云卿安却只是眉眼含笑,分外专注地瞧着司马厝,把足底从他的衣襟里边探出,抬高屈腿勾环住他的脖颈,再一用力将他往自己的身前带。

  是眸染胭脂,一溪风雪盛于底,凑近时,便可觉其中蕴意格外分明烫人,不知不觉地就让人的心底陷软下去了一块。

  司马厝没有否认,埋下脸挨在云卿安的腰腹处带着鼻音地应了声,顿了一顿,随即用手从他的脚腕下方顺着线条抚摸而过,又在一个位置上轻轻捏了捏。

  大腿根内侧传来一阵酸麻之感,满床锦被又在云卿安嘴里不自觉发出的低低喘咛声中凌乱了几分。哪怕是态度再强硬,说出来的话也仍是哀软,他道:“只有你能欺负得了我。所以,整晚你都得要留宿下来作陪,我不让你走了。”

  “本就没打算走。”司马厝解掉了外衣,自动自觉地躺进里边给自家媳妇热被窝,一本正经地道,“被卿安的腿勾住了,勒得行不动。”

  借着帐外昏光,司马厝侧过身盯着云卿安的病容瞧了好一阵。

  仍是青丝如锦缎披落肩头堪堪在锁骨窝上打着旋尖,那琉璃双眸带着淡淡水雾,在与他对视上时才会露出勾人的泛红潋滟,少了一尘不染而多了分让人欲罢不能。

  “你身上药味是哪来的……”咫尺可闻,司马厝打定主意要对此追问个所以然来,却被云卿安仰脸靠上前来的凉唇堵住了问话,吮舌异样莹润,两人纠缠时抵夺各不相让。

  见他神色愈急,云卿安这才偏一偏脸停下这个吻,只是避重就轻地转移话题道:“昭王属下弄出来的小伎俩,区区迷烟罢了,已是无碍。只是张从顺一案,可用于定论的确切证柄不多,但要大理寺从中周旋出个转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可以开脱减罪,他恐怕也是地位急降,难以服众则不同于往日,在京城里统管禁卫的名头也就再担不稳。他已经是差不多废了。”

  “卿安原本的意思,是想要将他保下?”司马厝道,稍微平了平心躁,将云卿安自身边揽抱过来。

  云卿安低脸贴着他,道:“可以这样说,但也未尽然。经先前的偏向试探,推测昭王下一步即是排除异己,中立者出事或多或少都与这脱不了干系,诬告也或只是个由头。张从顺掌管禁卫,正所处风口浪尖,他一旦被拉下来,接任的则十有八九是昭王心腹,借此渗透以掌控其势也就方便得多。”

  这于云卿安有害无利,他自能明白。

  司马厝皱眉,道:“刑部的背后是昭王,其单是以代天子的身份说出一句话就足够有份量,而你让大理寺提出驳正,这必然不会得到同意。”

  未久他即反应过来。

  但云卿安还是得要去保张从顺,为的也是安抚所从余官,表面样子必须做足出来,结果如何又是另外一回事。

  司马厝问:“营部的人在前几日传信告诉我,褚广谏即将被你调任到上直卫亲军去,是要用他来渐渐接管并取代张从顺的位置?”

  确实是有意为之,如何弃帅提卒以谋求最大程度地控局不可不思量。

  昭王除了会担心任者的能力外,还有对异方势力壮大的忌惮。而褚广谏虽有几分才干,但以他的资历也不过是个无名之辈,况且又曾在明面上对云卿安有过怨愤,隔阂众知,故较易在昭王眼皮子底下提用,还能增加自身不计私怨、一心为公的威望。

  “因为他是你手底下的人,我自是信得过,理所应当。”云卿安这回却是含含糊糊地点头,答话也显得有些敷衍。

  “你是想……”司马厝怔了怔,低眸时用手轻捧起他的脸,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腹肌却不由自主地收缩一紧。

  “我在想什么?除了你还能有别的?”云卿安勾唇轻笑着,望着他的墨眸因自己而变得越发深色,交织着的滚烫呼吸染上深藏的野性,又趁机亲了亲他的嘴角,底下动作却一刻不闲,一寸一寸摩挲过经,至所探是连布料都藏不住的剑拨弩张。

  怎么都像是在被挑衅,还压不住他了?

  司马厝别过脸去一瞬,随后认栽般地重重缓了口气,正欲将身边不安分的人扳过来收拾,不想云卿安却已先一步起了身离开床榻,顷刻之间只留空晃的帐纱,暗影浮动。

  间隔相望时,云卿安立于旁案边,朝司马厝无辜地晃了晃手中刚捧起来的杯碗,缓缓说:“特意叫人熬好端来的膳汤,再不喝,恐就得凉了。”

  总是很有道理。

  司马厝沉默躺着自顾自冷静了一会,直挺挺地也坐了起来,面色不虞地盯了云卿安一瞬,后提步向他走去。

  窗口减小时,薄灯被随手点起,照出屋内一片明然安谧。

  拢披上来的是一件缀绒氅衣,云卿安眨了眨眼,只见司马厝低头帮他在前边打了个结,恰好能挡住有些漏风的寝衫内领。

  “该叫我给你端。”他有些不满地道,“膳汤凉没凉我不管,你别给冻着。”

  云卿安忽地红了眼眶,手上的碗也晃了晃,他涩笑着闷声说:“早知道,这膳汤,我就不喝了。不仅是苦的,还是凉的。”

  人走茶凉一般麻烦。

  司马厝显然是不赞同,抬手替云卿安把碗稳住,目光也都牢牢拢着他,郑重说:“凉的我就给你热,倒的我就给你满,没有的我就给你新熬。喝与不喝,怎样都不妨事。”

  认定而下,皆可容。瓷沿泛着细碎的光泽,就好像共同设想的,过经的,都可以定格被装进镶着玻璃纸的罩子里。

  往后昼夜往返,也就可如这刻的岁长朝夕了。

  (本章完)

第90章 绕旌旗 “侄若反,叔可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