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宦 第92章

作者:明灵不顾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正剧 古代架空

  “饶……饶命啊!小的卑微不堪,万万误不了您们的大事儿,实遭逼迫,非自愿而为,给、给各位磕头!”

  听者皆是无动于衷,冷漠狠戾半点不减。

  而那被羌军残酷对待的、在军队中央遭四面八方的冰冷刃尖对准的人,早就被打得面目不辨,身体像是被铁锤砸出来的千疮百孔,惟有那件寓意着尊贵无双地位的龙袍仍然被看出些许痕迹,亦脏污不堪。

  此时他正跪倒在地,双手支撑着重重磕着头,砸在露出的尖石之上,一片血肉模糊。落在敌人的眼中却只是个笑话。

  也钛带着冷诮的声音传来,高高在上:“快说,你们乾国的狗皇帝滚去了哪?老子给他一个出来受死的机会。还有你,魏龟孙,背叛了我们总要付出点代价,不如,索性就把你剁成一块一块扔去野窟窿喂狼好了哈哈哈!”

  话音刚落,底下那人先是被狠狠地一脚踩在后脑勺之上,又被其脚尖踢翻连带着整个人都四脚朝天躺在地面,紧接着,刀刃刮了下来,将那并不合身的龙袍就此给划得粉碎。

  阳奉阴违,虚情假意,异心生而设陷害,端倪异样并非密不透风。可早就该发觉出的,不是吗?曾经留有余地只是试探没有说破,如今也再说不出来。

  能做的只是极尽惟剩的力气朝着一个在他面前隐隐约约的方向欲动欲挣,哪怕是漫无目的,哪怕是付诸全数一空。只有那座暗无天日的囱房变得越来越清晰,在别人眼里唾手可得的东西,于他而言都是万分奢侈!

  脑海中只有这些念头,司马厝在看到了殿内的那一幕之后究竟会怎么想他,还会不会相信他?该怎么做才能解释清楚?到底是谁害他落入这般境地?如果司马厝真的就此抛弃他了……

  药碗被从榻边撞翻时只是多了些无关痛痒的缺口,内液随之快速地淌出,再也盛不回来,一如那匍匐在地不知所措的影子。

  他不是元璟帝,而是被令以此来混淆敌人视线使改变其针对目标的魏玠。

  面容痛苦得狰狞扭曲,肥短的身子不停抽搐着像是蜷缩的虾,眼睛如是被烟灰烫过一般死寂,几乎只剩下出气,伤口在风里一寸寸被撕裂,血混着冰成了深深的褐色。

  岑衍还来不及收拾旁边那凌乱的碎块,只是跪移上前,涩声劝道:“掌印,此番伤重未愈需得多加珍重,切不可意气用事!奴婢惶恐,特此恳求。”

  虽满朝权横,明面上的拥簇者甚多,但除了云卿安之外,还有谁会在清明给他上柱香?可就算是云卿安,也未必会这样做。

  是义父啊,他怕不是快要陨了。

  起身又一次以失败告终,在摸索时指骨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碰得折了一下,云卿安忽而停了动作,转脸怔怔对着岑衍。

  “不!实不知晓,呃呃啊……”

  咫尺依靠,也隔遥遥无尽。命若薄弦欲断时,宫廷司礼监似骤然陷入寂灭。

  溺水者在窥浮木,存坚信而致误生机,难衡得失。

  云卿安却对此全然不作理会,他的眼中似乎没有了焦距,迷蒙涣散之时竟连最后的那一点生气都如被吞噬掉了。

  “虽算计难免,可我亦不乏有以真心待你,你却对不住我呀!卿安,这回是你对不住我……”

  “他来过了,对吗?”

  白昼短暂,可供仰视的希望早就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宫墙之内那一盏自燃自照的小小明火,也根本透不出来,那毕竟是在万里开外。

  “卿安啊卿安,我自认在这些年里待你不薄,可你终归是背弃了我!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世人皆憎恨我等乱政,又怎知今日的我不会是明日的你?父子一场尚且如此,你还能信得过谁?今朝苦心经营全了忠良愿,就算对得起天下人可又有谁会领你的情!”

  以往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执拗成性,不听规劝。

  分明拖着的是病体残躯,剑伤彻骨,胸腔里的空气在扭曲挤压里慢慢消失,呼吸都成了罪过,牵扯起来,刺痛在内外蔓延扩散,心头尤甚。

  临渊回身的摇摇晃晃,将靠明泊的小心翼翼,他如同站在高高沉浮的云端之中,拼命地想要找到一个支撑点,一个能夜以继日地用来依靠着,作为他存在下去的理由。

  岑衍伸手过去将他搀扶着,嘴唇颤动,却是发不出一个字来,又如何能将“侯爷不曾来过”的实情告知?

  无声半晌,云卿安似是明晓其意,脸上再无半丝血色如同白纸从阴阳两界堪堪割裂出来,他只是僵僵地朝岑衍扯出一个笑,没有再做抗拒。

  无谓,继续接受着他应该接受的。

  支离的蝉翼,还停留在振翅欲飞的前一刻,昨日的余晖又为之披上了形若坚硬的外壳。

  剑偏有意,也仅仅是在千钧一发之时力道难收的不得已之举,尖端锋芒贯穿刺骨,经除过后仍是触目惊心,血流难止,不知要费上多少劲才能将之堵得住,让人忍不住怀疑那一处永远也都难结痂。

  其身形是越发显得瘦削单薄,后腰遭的那一踹亦是雪上加霜,草药汁液从上面滑落的时候,恰能沿着那鳞峋的骨痕、突兀的脉络而过,碎衣早就陷进了伤口里面去,又被一点点地挑出来,挑出来的似乎是命数,是火星子闪烁般的阳寿。

  “奴婢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掌印可千万不要忍着,唤一声也行。”岑衍始终是提心吊胆,眼泪糊了满脸,他赶忙用绢擦干,生怕落到了伤处使之更痛。

  而苦声过早地断绝了。

  云卿安自愿地趁机从中抽离出来,对此就作冷眼以观,那是他苦心孤诣养着一具傀儡,喜乐哀楚在短暂时皆不相关。····仰脸仿佛还能见到他的明堂,那里没有高殿琼宇,没有三拜九叩,有的只是将军回过身来,将掌心轻放他前。

  虽无人知,司马厝就坐在榻边守着他,用目光将他紧紧包裹,在静寂之中,担忧怜惜绕经了千回万回,距离却一直不远不近。

  云卿安想要迎他而去,向他再靠近一些,却因痛麻侵蚀丝毫动弹不得。

  可这也算作是不得了的慰藉。

  都是空想出来的吗?

  云卿安轻声问:“过了有多久?他如今何在?”

  岑衍道:“回掌印,已是三日有余。侯爷前去追捕昭王及其党孽,预是要些日子才能回京,不必挂忧。”

  云卿安虽想要避之不谈,但仍道:“那日,你可有碍?”

  “奴婢无事,只是遭了误引,未能侍守在侧,实为有愧。”岑衍蹲在地上,将狼藉又细细地收拾好,后又行至窗边想要将之关紧。

  云卿安却是唤停,闭上了眼睛,道:“不必了,你且退,本印无事。”

  待离,室内又是一片安宁。

  熙熙攘攘也会照旧不合时宜地生起,何年何月亦同,陈旧得没有亮色,恶风经久如一日地吹拂澧都宫阙。

  关于他和魏玠,实不算知遇。

  彼时的龚绰还未成太后,然荣冠六宫的气度威仪已现,她端庄而坐,眼波流转之时让人看不出其中怒意,却能真切地感受到那咄咄相逼的迫力。

  是对着下首的许多人,尤其是针对魏玠。

  “本宫久居深苑,竟不防让小人在眼皮子底下动手脚也就罢了,倒还是孤陋寡闻,这样的无色无味蛊酒,前所未见,好生稀罕。”龚绰冷道,“魏公公怕不是从鞑蛮巫众野流那里寻来的?”

  魏玠早就心虚得被吓出一身的冷汗,狡辩道:“娘娘何出此言?因临重宴,奴婢特备佳酿以献,万不想出了此等祸端,定要将那害者揪出,讨一个清白公道!”

  龚绰自是不信。

  欲争扶功,各看不顺,使出些腌臜手段来害人,实在是正常不过。魏玠想要对她属下宫人动手也是情理之中,也亏得这胆量。

  “本宫怜你委屈,故还以赠,你就把这尽数喝了吧。”龚绰微微笑着,挥手命人新端上来一杯酒。看似作了更换,实则酒液未改,苦果就该让他自作自受。

  魏玠见此,面上瞬间变得惶然一片。

  无人留意处,云卿安低着头,同样惶然。前一刻才得知重讯,废宫传瘟,有所牵连的婢人通通都要被诛杀,其中正包括他原先之所在,那么现下顶替了他位置的岑臻,必定难逃一劫!

  能借助什么才能救他一命?

  其后不过是各有考量,各取所需。

  在魏玠不自觉地转脸四顾,与抬头的云卿安目光相对上时,他便只能选择毅然决然,再无退路。

  认为义父,挡饮蛊酒。

  在混乱当中,他记得自己还隐隐听到了司马厝的消息。殿前遇刺,替王挡剑。

  惜没能再见。

  ——“广厦将倾非吾一人之罪过,乱世起硝烟吾一介宦官安能止?高堂非明君,何须作良臣,朝殿堂前犹歌舞,尔等以忠良自居,妄谈国安又岂非可笑?吾奉命侍奉于君侧便是天子心腹,又何来奸佞一说,佞臣不辜,佞臣不辜啊!”

  ——“你且记着义父的话,不论是走什么道都切忌半路回头,退无可退,就算前路是遭人唾骂、遗臭万年,后路是前功尽毁、不得善终。”

  姑且全当作没听见。

  不是云卿安抉择的。

  眸光微转,才觉床头不知何时有了遗落之物,一枚环戒被拿起在他手心。戒面嵌椭圆绿樱石,外壁以极细的金珠焊成缠枝花纹,工艺极为精巧。

  他自己缓缓将之偷着戴上,不知不觉间已泪如雨下。

  司马厝果然是来过了,或许是刚走,或许是还一直在默默相陪。心心念念,终可提日程,而今却余他一人,悄悄愿想。

  但即使是这般,亦可。

  所谓前程,应是挣脱出千般暗仓,于惊渡贪图中望雪尽自明,拥人得爱,虽而今仍是四顾无影。

  潮起时分不闻人,他于日漏窥天光。

  (本章完)

第100章 掌心蝶 坟落草香,无需告知。

  挣蝶在满是泥污的掌心停留了一圈,终颤巍巍地同化而去。

  “可则留,否则弃,坟落草香,无需告知。”所出任凭云掌印处置,即是秦霜衣做出的最后交待。她对这个孩子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情感?不得而知。

  子名常禧,今被置于凤宫。

  其被寄养到宫妃之下,也不算是孤苦伶仃,在这种时候,若能寻个温良俭让的娘娘对之教化育养,便也就算是妥善之措,也能让被选中者随之则风头无两,地位尊贵。

  是近日来进展得如火如荼的一桩大事,而该最终人选却是未尽称人意。

  龚芜被允许在宫里走动的时候,第一时间带了奴婢们前来拜会掌印。云卿安没有拒,便也在一片花团锦簇的御园中央见到了她。

  衣着朴素,清丽无华,亲和有加,连身边的婢女也都仅仅是给她极为随意地打着伞,而没有战战兢兢的模样。

  “贱妾见过掌印。”龚芜盈盈福身一拜,道,“禧儿方才刚被哄睡下,故而得瑕特来拜会,感念提携之恩,愿献薄礼。”

  云卿安没有靠近龚芜,只拿侧眼打量了她一瞬,也没有丝毫要抬手接礼的意思。

  虚虚客套,渐行渐远。

  心思各异。

  众望所归一般,风向也渐渐偏向于她。

  待前边众人回过神来之时,也就只能发现仅剩宫妃的寥寥几人之中,有资格有能力抚养皇子的几乎为零,要么就是品行极为不端,要么就是身残有疾。

  无非是隔岸观火,也不妨锦上添花。在云卿安与昭王势同水火的时候,缄默不语,到了这个时候才表态肯定、给予支持。

  谁又知道这位曾骄蛮跋扈、而后隐忍不发多时的前皇后到底安了什么心思,存了什么意图?这般多的天时地利人和,凑合到了一起,成为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若说不是有人在背后有意地推波助澜……怎能会是巧合?

  云卿安似笑非笑,说:“娘娘这般明白,咱家总也不会当恶人。”

  龚芜在如今则格外谨慎,特别是在面对着云掌印时,可这种谨慎却丝毫不能表现出来,取之是另一副面孔。

  一派郁色。

  “掌印不曾记错,确实如此。说起来惭愧,生疏笨拙难免,多亏了嬷嬷的悉心提点教诲,苦学之下亦能够有所长进。”龚芜面色一僵,却又极快地掩饰过去了,垂目道,“禧儿虽是年幼,然观红润有福,端正清秀,定能成才成器,与妾相处甚是投缘,两厢欢喜,愿视之如己出。谢掌印成全。”

  令云卿安也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在表面上对此同意,而留疑虑存心,特暗留姚定筠及其他官婢等人侍奉在侧以作监视。

  她比任何人都要珍惜自己的裙摆,来往的宫婢在其上随便一脚一踏,都能要了她的大半条命。而拼命相护时得来的是,高高在上、俯视她的人口中发出越加猖狂刺耳的大笑。

  因后宫于日前蹊跷地起了一场大火,起因不详,烟铭升引注目而无人得空对此多顾,故绵延难止,苑阙遭诸多牵连,死伤无数。却也就此遮掩了后宫发生过的异样,诸如方嫔等的嫔妃们死因也就越发难察。

  “谨遵所言。劳掌印挂念,姑母一切安好。”龚芜端着客气的笑道,直至其背影慢慢地看不见了,她才彻底收敛了唇边挂着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