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曙 第17章

作者:夏日巧克力 标签: 古代架空

  “我明白老师的意思,可我想救他出来。”

  时节被压送到王家,王茂言见到时节眼里并没什么恨意,只是不停叹气,之后就把他扔在内狱里不闻不问。时节蜷缩在角落里彻夜难眠。

  河间王跟随开国皇帝征战十几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是战场上的传说,朝堂上没有人不知道他,可他因为先帝的忌讳被迫离开京城二十多年,在花柳街的时节根本不知道河间王是谁,没见过,甚至没听说过。

  但哪怕公堂审问的时候害怕得厉害,时节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是在的,他看得出河间王并不在意王太保的死、大费周章只是想向刘俊发难,他也看得出河间王位高权重,地位非凡,刘俊没有把柄也要让河间王三分,若是被抓住了把柄恐怕自身难保。

  哪怕刘俊在公堂上对时节极力维护,可经过了那几遭的起起伏伏的时节并不觉得刘俊并会保他,毕竟要保住他花费的代价不小,若只是刘俊一个人的利益刘俊或许还豁得出去,可刘俊与重秋息息相关,他哪舍得牺牲重秋的利益去保护别人。

  若是刘俊不保自己,该怎么办呢?时节认命般叹气,舒展开身体望着漆黑的屋顶苦笑——若是刘俊不保自己,那最好的出路大概是快些认罪,不然一遍又一遍地过刑还不如死了。刘俊总还是可以保自己认罪之后不再受折磨的吧?

  “听说你是个聪明人,”突然有人出现在了牢房外面,“应该知道刘俊保不住你吧?”

  时节没理那个人,他猜到了河间王会派人来对自己威逼利诱,但他不打算接受他们提出的任何条件。

  虽然没得到回答,那人依旧继续自己的话:“对刘俊忠心耿耿你能得到什么?钱?还是什么别的?所有刘俊承诺的东西我家王爷都能给你双倍,而且,还能保证你有命享受。”

  时节不仅不为所动反而有些释然,自己这命不好,活着也没什么可以享受的,最好的日子已经在五塞原过完了,这样死了也好,活着的人会一定会记住他很久,毕竟敢杀太保的小倌世上也没几个。

  “你是聋了吗?”长久得不到回应的人有些生气。

  时节还是不想理那人,可他也不想那人在那里站太久,他猜刘俊一定也会派人来的,这人在这逗留太久会耽误刘俊的人过来。

  于是时节起身盯着那人看:“你叫什么名字?是河间王的什么人?”

  “你不必知道这些……”

  “你连名字都不敢和我说,我怎么信你?将来你承诺的我拿不到去哪里鸣冤?”时节透过牢门直勾勾地盯着那人看。

  那人思忖了一阵答:“我是河间王在王家的眼线,叫宁理。”

  “宁理是你的假名字,你真名叫什么?”时节盯着那人的脸有了些印象,这人是在后堂打杂的,他见过几次。

  “真名何穗。满意了?”

  “我还要件信物。”

  “你可别得寸进尺。”

  “我必须要件信物。就算你们这次能弄死刘俊,可长沙王重秋总是活着的,我会不安全,想要我指证刘俊一定要留个信物给我。”

  那人皱眉:“我没有信物。”

  “那就让河间王送个信物来给我!不然我不会随了你们的愿的。”

  那人站在原地许久,终于点了头:“那你等着我明日再来。”

  那人终于离开,时节背靠在墙上发出阵阵嗤笑——自己可真聪明,问了那人姓名又要了信物,这样河间王想要陷害刘俊的事情可就有了证据了,一定可以再给刘俊扳回一些优势。

  可他笑着笑着又哭出声来——再聪明又有什么用,自己都要死了还在想着怎么给别人扳回优势。

  时节哭了一整夜,天亮了才精疲力竭地睡下。晌午时分有人送了吃的来,是些馊了饭菜,汤汤水水混在一起不忍直视,酸臭味更是扑鼻而来。

  时节当然不吃,可送饭的人说要是下次升堂前他饿死了可就麻烦了,于是叫了两个人来掰开时节的嘴,硬生生把那些馊了的饭菜灌进了时节的肚子里。那两个人的手刚刚松开时节立即开始呕吐,不仅吐出了那些脏东西,连胃里的酸水都吐了出来,可股恶心与难受却始终不能退散。

  时节又笑自己傻,王家的人到底厌恶自己的,在王家坐牢能有什么好日子,说不定等不到升堂,自己就被王家人折磨死了。

  或者直接死在这里也不错?上不了堂这事也就了了,再也查不到刘俊身上。

  可他又不甘心就这么死在这,这辈子实在太短,连二十年都没到,再多活一天也是好的。

  至少还要等刘俊的人过来看自己——时节想给刘俊再带几句话,托他照顾大列,大列不聪明要是自己死了跟不到好主子是要吃亏的。

  另外,昨天那个细作不是还没带信物来,还是拿到信物交给刘俊的,死前买个好给他,他会多挂记自己一些日子。虽然活人的挂记对死人没什么用,可时节还是想让自己在刘俊心里留下的痕迹再深些。

  时节又开始笑话自己,临死前竟还惦记情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还是想写实在的,问问能不能给自己带些好吃的进来,人家说饿死的鬼到了地府也是要受欺负的,死前一定要吃的好点、饱点。

  总之,要等刘俊派人过来。来自刘俊的消息是生命最后的盼头。

  在牢里连续几天都被灌那些脏东西身体逐渐垮了,时节没了站起来的力气,要靠在墙角才能勉强维持坐姿,可他仍不肯晕倒,瞪着眼睛竖着耳朵盼着刘俊的人过来。

  等到地五日刘俊终于来了,时节以为刘俊会像河间王一样会派别人来,却没想到他竟亲自来了。时节的眼睛里顿时有了光芒,身体的病痛也都被他抛掷脑后,他迅速地冲到牢门前对着刘俊灿烂地笑:“侯爷!您怎么亲自来了?”

  刘俊一愣,沉默地看着时节,脸上充满愧疚与哀伤。

  “侯爷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没休息好?”时节还是笑着,“侯爷别担心,奴婢的事情不会牵扯到侯爷的。河间王派了个细作过来让奴婢陷害侯爷,奴婢假意要答应,但其实是想骗来些证据——那人在王家化名宁理,真名叫何穗,我叫他给我送件信物来着,但是他走了以后就没再回来……”

  “他被我抓到了,正在审。”

  “这样啊……”时节的努力白费了又有些失落,可转瞬后又开心地笑,“抓到了就好,侯爷英明。”

  时节的笑容那么真诚却又那么悲伤,刘俊的心仿佛被什么揪住了难受得厉害,他伸出手抚摸时节的脸:“时节,别笑了。”

  时节摇头,脸颊亲昵蹭着刘俊的掌心:“侯爷能亲自来,奴婢高兴。就算是要死了也高兴。”

  刘俊蹙眉,欲言又止。

  时节明白,有些话刘俊不想说,他索性自己说了:“王太保是奴婢下毒杀的,奴婢会认的。奴婢要是觉得不升堂更干净,就给奴婢点毒药或者给把匕首,奴婢就在这了结了自己。”

  刘俊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时节知道,自己太过懂事反倒会给刘俊压力,让他良心不安,可他很享受刘俊如今的愧疚,笑得越发开心:“对了,大列那傻子还好吗?我被抓的那天他又去勾搭付家姑娘了,估计什么也不知道,正急得转圈圈呢吧?”

  “我都告诉他了。”

  “嗯——”时节点点头,“奴婢也没什么亲人朋友,就只记挂大列,奴婢不在了能不能托侯爷照应一下大列?也不要给太多,给他脱了奴籍,给一小片地,让他娶了老婆自己种地自己够吃就行,再大的富贵他受不起,给了也会丢。”

  “时节,”刘俊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用力捏住时节的下颌,盯着他看,“我不会让你死的。”

  时节惊讶地回望着刘俊,不会让你死,这完全是时节预想外的话语,时节好高兴,今生还没遇到过如此令他高兴的事情,可人的情绪真奇怪,刚刚满心悲伤能笑得自然,如今真的高兴了却泪流满面。

  “明天审问的时候无论如何不要认罪,”刘俊擦去时节的眼泪,“剩下的交给我。”

  “嗯。”时节的心里温暖而坚定,仿佛朝阳下的草原,明亮、炙热、充满生机与希望。

  第二日再次升堂,北疆的香囊由河间王准备,而辨别香味的人则早早地由刘俊看管确保他们没有事先与河间王串通,来来回回闻了又闻审了又审,耗了大半天后众人终于还是心信了时节的确戴过那个来自北疆的香囊。

  洛阳府尹对着时节大吼:“大胆贱奴!证据确凿还是不肯认罪吗!”

  “不是奴婢做的!”时节回话,“奴婢只是随便买了香囊,完全不知那香囊有什么特别之处。”

  “看来不用些刑罚是不会招了。”河间王微笑着说,“康盛侯觉得呢?”

  刘俊不说话,他看起来疲惫又恼怒,似乎已经没了其他办法。

  河间王还是笑:“那就先夹指头吧,不会留下疤痕。毕竟是个做小倌的,万一是无辜的将来也好继续谋生。”

  时节明白河间王的暗示——现在供出刘俊他就能活,但时节完全没有任何的动摇,也没了上次升堂时的恐慌,能看刘俊花尽心思为自己辩解了这么久,哪怕最后还是死也值得了。

  “啊——”时节忍不住惨叫,在相公馆里也有夹手指的刑罚,但时节聪明又懂事并没体验过这般伤痛,胸口上被砍了一刀也是疼的,却不似这般尖锐入骨,身体本能地挣扎却也只是徒劳,疼痛延绵不绝地从指头刺向心脏,总听人说十指连心今天才知道一点也不假。

  绳子越拉越紧,时节仿佛听得到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意识终于出现了些许浑浊,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晕倒了,马上就可以得到短暂的解脱,可迷迷糊糊中却听到了大列的喊叫:“不要!你们放开他!放开他!”

  这个傻子在这里喊什么,小心一会儿要挨板子。时节艰难地转头、想要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叫大列别吵,可头还没转完全大列竟冲开了官兵的阻拦跪到了堂上:“是我干的!是我给王太保下的毒,你们不要打我主子!”

  一股强烈的不详感冲上大脑,时节一个激灵再也顾不上疼痛的双手和疲惫的身体:“傻子!你在说什么!闭嘴!”

  这次大列没有听话:“我不傻!我知道……”

  “闭嘴!”时节想要打断大列的话,可自己嘴却被身后的衙役堵了严实。

  堂上安静了,人们等着大列说话。大列扭头看着时节:“主子总说我傻,可我其实一点也不傻,我知道自己没本事、能过上舒坦日子全是靠主子的,要是主子没了,我肯定会过得很惨。所以我恨王太保,他对我家主子不好,我家主子每次从他那回来都满身伤,旧伤还没好又要到他那里去添新伤。后来,我们主子攀上了康盛候的高枝不想再伺候王太保了,王太保就想杀了我们主子。”

  时节说不出话来,他用充满眼泪的眼睛盯着大列,希望他停下来,不要再说了。可大列没有,他扭过去头对着高台上坐着的大老爷们继续说:“我总去西门的酒铺子逛游,认识了不少往来的商人,那个毒药是我向商人买的。为了掩人耳目我还去集市上买了不少其他香囊,我家主子不喜欢香囊,和骂了我几次,但我还是执意要买。这个集市上卖香囊的商贩和竹川馆里的人都可以作证。”

  时节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傻,这事总要有个替罪羊的,不是自己就是自己身边的人,而自己身边除了大列还有谁?大列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是他的随从、他的弟弟、他的儿子、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全心全意对自己、愿意为了自己去死的人。

  他不想让大列死,他宁愿自己认罪、自己去死。他看向刘俊,用眼神求他,求他制止大列,可刘俊不理睬他,面无表情地听着大列接下来的话。

  “那个香囊引来鸟,鸟腿上绑着一包毒药一包解药,那时候我主子刚好被王太保打伤了腿发烧吃药,我把解药混进他的药里先给他吃了,然后又在他下次去太保府上伺候前把毒药抹在他手指头上,这样他给王太保敬酒喂吃的的时候就可以给王太保下毒。”

  “唔——”时节死命地挣扎,却被身后的衙役一记手刀劈晕了过去。

  坐在上面的河间王自然看出了刘俊的计划,但他也看出时节只会自己认罪不会供出刘俊,伤不了刘俊替罪羊对他来说倒也没有差别,听完大列完整得挑不出毛病的陈述后微微一笑:“折腾了如此久真凶总算找出来了,大家也都累了,府尹,赶紧判吧。”

  大列被衙役拖走,刘俊上前抱起昏迷的时节,河间王也凑过去:“康盛侯好眼光,这小倌不仅长得好看,还有几分骨气,实属难得。”

  刘俊不理会,继续向前。

  刚走进马车重秋又追上来:“阿俊,你要带他去哪?

  “回军营。以后我去哪就带他去哪。”

  重秋蹙眉:“之前说好了让他自己选,结果呢?你根本没有事先和他说是不是?”

  “没说。”刘俊知道牺牲大列救时节时节未必愿意。昨晚他去牢房见时节就是想让时节自己做个选择的。可时节见到他就笑了,笑得那么纯真可爱,过去他曾怀疑时节对自己的感情只是趋炎附势,可昨晚他终于明白,这人是钟意自己的,钟意到连性命都不要。他没让时节选,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让时节死,他舍不得。

  “你糊涂!”重秋生气,“你没看出他不愿意让自己的随从死吗?刚刚他用什么眼神盯着你你自己没看见吗?就算他过去对你有几分真心,可他现在恨你、怨你,河间王已然看出你们之间的嫌隙,只要对他稍加引诱,他必然会……”

  “他不会!”刘俊恶狠狠地打断重秋的话,眼眶发红。

  “你不冷静。”重秋并不惧怕刘俊这发狠的模样,无奈地叹气,“先不要去军营,回你府上休息两天,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刘俊沉默不语,重秋扯开车帘让车夫驾车去刘府。听说刘俊回来了韩芷兰特意带着刘营过来迎接,却又看见刘俊抱着时节,顿时觉得脑壳疼,正要上前说点什么却被重秋眼神制止。

  等刘俊进了屋韩芷兰满脸愁容地向重秋诉苦:“俊儿怎么又把那个男狐狸给带回来了?那个小倌绝非良人,不能放在俊儿身边的。说来惭愧,我虽是俊儿母亲可他对我有怨,不听我的,长沙王帮我劝两句?”

  “我会劝的,不过这两天诸事不顺阿俊正烦闷着,过两天再说也不迟。”

  “好。都听长沙王的。”

  重秋又多嘱咐了几句:“阿俊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韩夫人这几天多顺着他些,那些劝阻的话暂且别说。另外让府上的人都注意些,若是有生人过来接触时节先不要打草惊蛇,只看紧些、把事情报告给我。”

  “长沙王这是要引蛇出洞?”

  “只是以防万一。”重秋叹息,“那小倌倒也不是坏人。”

  韩芷兰正要反驳,旁边的刘营却先开了口:“我也觉得时节不是坏人,比母亲新挑的那个好。”

  韩芷兰训斥刘营,重秋却对着刘营露出笑脸——刘营与刘俊是亲兄弟长得像,重秋不禁想起刘俊十岁左右的模样,也和现在刘营一样机灵可爱。

  如今的刘俊倒也不是不机灵可爱了,只是前一阵刘俊闹着要睡自己,实在把重秋给闹怕了,时隔两年多和刘俊重逢的时候还觉得后怕,现在想起来也还是想叹气:“韩夫人给阿俊挑了个什么样的?男人还是女人?”

  韩芷兰有些不好意思:“男的……也是个贱婢……之前在五塞原的时候想过给他选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可他……”

  “我知道……”重秋觉得自己很能懂韩芷兰的心情,“之前给他求了公主的姻缘他也是不满意……但阿俊终究是要结婚生子的,总让他和男人厮混也不是个办法,该给他找个贤惠的妻子才是,但我是个未婚的男子,实在不认识几个女眷,现下洛阳又太平了起来,韩夫人可以多与女眷们走动走动,给阿俊物色一位中意的妻子。”

  “那是最好的,只是我在京城没什么熟人,还请长沙王引荐一下。”

  “这自然没问题。我今日就去钱府托我舅母照应。”重秋的心情好了许多,感觉有韩芷兰在刘俊的生活一定能更快走回正轨。

  韩芷兰话题一转:“老妇还有件事想拜托长沙王——”

  “韩夫人尽管说。”

  “都说洛阳是书香圣地,可我也不认识什么大儒,这二儿子刘营这学业怕是要荒废。”

  “巧了,”重秋笑得开心,“太子殿下的伴读要换,我正愁没有可靠的人选,夫人要是舍得,不如让刘营去宫里与殿下一同读书?他们年龄相仿,该能相处得不错。”

  这下韩芷兰也笑得开心。只是与屋外两人的开心截然不同,屋里的刘俊看着昏迷中的时节心情复杂而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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