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 第129章

作者:胶东大葱 标签: 古代架空

第96章

都察院左都御史李至和的确正在折腾周将军。

北京这两天日头特别毒,周烈多年军旅打熬过来的,太阳底下待久了眼前都花,李老先生就跟没事儿人一样,精神矍铄地骑着驴沿途查看京畿戍卫的恢复情况。周烈陪着老头子绕着北京跑一圈,检查通州卫,大兴卫,奉先卫,宛平卫,顺义卫,每到一处,李御使必然勘验考察,事无巨细,一应粮草武库,必定爬上去亲自验看。

老头子爬上爬下,爬得周烈心惊肉跳,总是下意识伸着手。这位“鬼见愁”要是摔个伤,自己完了。这一路李御使面无表情,既无赞赏,也无批评,按部就班逐条查访。

周烈把京畿戍卫恢复得很好,就一个办法:快刀斩乱麻。

他是个西北军官,跟京中利益关系一概全无,什么谁的姻亲谁的学生,不认识。京畿拱卫一律按照太祖时布划,戍军屯田驻地不得恩赐,不得乞请,不得买卖,否则杀无赦。摄政王说清算皇族勋贵占地,周烈立即执行,王公贵族们的王庄王店,甚至很多京营自己军官的家里在戍军驻地都有“恩田”,都被京营驱赶得鸡飞狗跳。

抄田时,很是遇到一些人家用田庄护卫对抗京营。如果周烈敢动粗,这些功勋世家就敢往上闹。周烈把这些世家里出来的年轻军官都捡出来,列成一队,问他们怎么办。

这些军官多是家族中世受皇恩,有抚恤优给的,蒙恩荫到京营找个差事做,领军官衔,又不是天天打仗。谁知道金兵差点杀入城,揪着大晏的领子劈头盖脸一顿耳光,也抽得这些年轻气盛的军官们面红耳赤。

就是这些田庄养马地,驱赶了戍卫军,导致黄台吉一路长驱直入,无人阻拦。

周烈板着脸,看这些在卫所址上建造的鹰棚鸽子棚,侵占卫所屯田的恩田。他骑在马上,手里拎着一方印信,大声问站在田间的军官和士兵们:“我问你们,这是什么?”

军中有人稀稀拉拉回答:“总督……京营戎政印……”

周烈怒喝:“大声点!”

声音总算齐了:“总督京营戎政印!”

周烈用鞭子指指自己:“这就是摄政王钦赐的总督京营戎政印!我周烈一个甘肃人,怎么跑到北京当京营总督了?你们京营原来的总督呢?”

军官们仰头看他,周烈大喝:“前任总督呢?”

军官们面面相觑:“死……获罪……”

周烈骂道:“老老实实回答!被砍了!放任金兵兵临城下,被摄政王殿下砍了!有什么不可说的?告诉我,为什么金兵打到家门口了咱们还不知道?”

军官们沉默。

“因为咱们的军人都被赶走了!家里侵占屯田的都扪心自问,金兵走之前挨抢了没有?京师不保,你家如何得保?”

军官们年轻气盛,又互相熟识,心里都在嘀咕,谁谁谁家是“旧勋”,合着就是这些蠹虫害得京师差点城破。

鸽子群在军官们脑袋上呼啦啦飞过,音乐有鹰啸狗叫,热闹非凡。勋贵打猎喜爱擎苍牵黄,平日里豢养训练无不精细。周烈用鞭子指着:“凡军人,死国事,死战阵,死王令,岂可死在这些上面?

军官队伍里冲出个年轻人抬脚就往赖着不走的管事身上踹:“还不滚蛋!还不滚蛋!还在这里丢人!”

那管事被踢得打滚,目瞪口呆:“大公子!”

年轻人声音里带哭腔:“还不滚蛋!等我亲自动手拆么!”

周烈冷漠看着,这是邹家的邹钟辕。正月冷风如切如削,衰草寒天,所有人都有瑟缩。摄政王在朝中地位未稳,的确不好出人命。周烈低头看那些“旧勋”家族出来的年轻军官们:“你们,打算如何?”

又一个年轻军官喊:“死国事,死战阵,死王令!”他抬头看骑在马上的周烈:“不劳将军,我这就亲自回去拆房子赶人!”

周烈看他,这一个,薛家的薛清泉。周烈点头,薛清泉上马,领着一队士兵冲向自己家的“恩田”,亲自动手赶人。

邹钟辕和薛清泉开了个头,几个无地自容的年轻军官自己回自己家的领地——如火如荼抄家去了。

没出二月,周烈把北京四周打扫得干干净净。皇城戍卫司指挥使张敏看他霹雳手段,心惊肉跳:“周将军,你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张敏的意思周烈懂,摄政王令可以改,他周烈一个外地军官把勋戚们得罪狠了,可抹不掉。他对张敏笑一笑:“死国事,死战阵,死王令,这是我说给自己听的。”

“周将军。”李御使在粮仓里总算爬够了,神情总算有些满意,“咱们去下一站。”

周烈揉揉太阳穴,他想得到朝臣如何参他,原来以为都察院的鬼见愁就是来磋磨他的,没想到……也算磋磨吧,四天跑了五个地方,周烈以前巡视九边都没这么疲累过。

李御使当仁不让,骑着毛驴在前面噶噔着走了。

下一站是京郊牧马场。周烈暗暗一叹。

金兵围城之前冲破的最后一道防线。

那时,牧马场无一驻军,无一马匹。

那时正在下雪,现在……骄阳似火。周烈揩揩汗,邹钟辕低声问他:“总督,要不要歇会儿。”

周烈叹气:“歇什么?咱们还不如一个老头子?毛驴走远了,追吧。”

京郊牧马场曾经隶属太仆寺,围京之变之后摄政王下令改隶京营,周烈全权督掌马政,不可稍有差池。原本无一马匹,周烈接管之后严格按照太祖的规定,孳牧授种之马,十匹为一群,牡者二,牝者八。李御使到牧马场时,只见一片阔野,马匹奔腾厮闹。牧马场新任监正是个鞑官,只有汉名,仁善。仁善挽着袖子系着围裙满脸汗出来迎接周烈:“总督您来了。”

李御使少见群马奔腾,倒是激动了:“壮哉,皆是宝马,肥逸健壮,气势如龙似虎,不愁上阵应敌厮杀。”

仁善看他一眼,干巴巴道:“这些马这么激动是因为它们正在交配期。”

李御使清清嗓子,完全没有不好意思:“术业有专攻,惭愧。”

周烈道:“马群交配如何?按照计划来的么?”

仁善用胳膊蹭蹭鼻子:“都是难得的良种温血战马,卑职一直很谨慎,差不多快要完成。”

李御使发表意见:“当年太祖定天下全靠骑兵,马政乃重中之重,监正切不可疏忽。”

仁善低头看这干巴瘦的老头,谁啊?他一天都在牧场盯着马匹交配,都察院要来考察的通报他没接到。李御使也不介意,只是和颜悦色地问仁善各种有关马群的问题。仁善看周烈好像也不反对自己回答,所以就有一说一。

战马太矮小了不行,容易失控。太高大也不行,那是挽具马,太笨,拉东西还凑合跑不快。中等身材上战场最适宜,这种马容易驯养且在战场上不容易被火炮吓到。周总督把所有侵地占田的勋戚贵族私养的名贵马都刮来,挨个检查否适宜配种驯养。目前马匹数量远远不够,才哪到哪,太祖时京郊牧马场万马奔腾是常态,现在这才恢复不到十分之一。

李御使连连感叹:“养马也有如此大学问。太祖定江山时北上打山东,首先要的就是山东益都马场,由此可见孳牧之重要,年轻人万万不可松懈。”

仁善抽抽鼻子,愣愣点头:“哦,行啊。”

周烈想笑,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