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 第206章

作者:胶东大葱 标签: 古代架空

白敬一接到信,差点昏过去。魏知府以为他怎么了,吓得打转:“白巡抚你你你没事吧……”

白敬对魏知府来说是个希望,对延安府和陕北来说更是希望。白巡抚文文弱弱明明一副随时要厥过去的样子,竟然每天坚持下地干活,为了耕种拼了命。但是所有陕北人都知道,收成大多数时候跟拼命与否没关系,都是看天,看命。

魏知府抹着眼泪跟白敬说过,有一年老天爷特别慈悲,风调雨顺的。结果就在要收庄稼的时候,闹了一场铺天盖地的蝗灾。

“一片乌云过去,地里什么都不剩了。断头的半截庄稼杆插在地里,农人自尽的都有……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

白敬咬牙:“熬过去,就行了。”

魏知府小心翼翼:“那……摄政王殿下说的今年不交租税,是真的?”

白敬割麦子:“是,真的。”

他实在说不出话了,邹钟辕在一边用手巾擦汗,给白敬倒了碗水:“如果山西的土豆番薯种植成功,陕北也推行种,六年不用交租税。”

全延安府都疯狂收麦子,连魏知府都要下地。老头子把心一横,命就这一条,玩吧。还是心痛交给闯军的粮食,早知道摄政王殿下说今年不用上缴京运年例,如果这些粮能留下来,今年冬天就根本不用担心饿死人了。

魏知府的女儿魏姑娘领着所有女子没黑没夜地缝冬衣,秦军驻延安府第一年的冬天实在是很严峻。缺少军饷,也缺少冬衣。虽然秦军都在干活,毕竟已经耽误了耕种,今年收成太糟了。魏知府开了库房把所有能找到的布匹棉絮都翻出来,先做冬衣,挨过今年。

布匹不够,魏知府开始跟延安府的富户周旋。魏知府当官当成老油条了,拉着白敬的虎皮当大旗。白敬让他亲眼见到了镇寇斩马剑,剑身上铭着“圣上钦裁”四个字,魏知府神魂激荡好几天,突然底气足了,官架也起来了。他这个知府灰头土脸这么些年,延安府的大族没看得起他的。突然有一天,发现魏知府官威汹涌澎湃,全都吓一跳,全都毕恭毕敬。

魏知府这才感受到官威的用处。没有官威,没人当他是棵新鲜菜,只觉得他是根腌茄子。当他开始不阴不阳耍官威,好像事情反而容易办多了。

魏知府一愣。十七年了,他把自己给忘了。

当年也是意气风发的天子门生。“命运低,得三西”,官员都害怕被“发配”到山西陕西和江西,他高中之后的任命就是陕西延安府。偏他不信邪,他信仰“佐君惠民”,胡世宁有云,“瞒人之事勿为,害人之心勿存,有利于国之事,虽死不避”,壮年的魏知府单人匹马,揣着满腔热血,立即赴任,虽死不避。

怎么就给忘了。

魏知府面对着延安府的缙绅,有一瞬间恍惚。十七年前也是坐在这里,新官上任,缙绅道贺。那个人是自己么?不大像。这些年自以为圆滑委曲求全,不过是熟软的唯唯诺诺。上下不敢得罪,好像又上下全得罪了。

魏知府笑一声。他在讥笑自己,满堂缙绅神色却一紧。他们面面相觑,立刻反思自己哪里说得不对。白巡抚不好惹,已经杀了人,镇寇斩马剑杀谁皇帝都不问。乡绅们叫苦,既然是“巡抚”,应该是“巡着抚”,怎么还不走了?

“大家知道,近来年景一年比一年艰难。今年闯军来索走了粮食,没有办法,只能请诸位出来帮忙。大家同舟共济,撑过今年冬天。白巡抚直达天听,写奏章夸诸位两句,皇帝陛下金口玉言一句话,诸位子孙的荣耀就全有了。我不才,也是科考出身,知道家风祖荫多重要。诸位的子孙都是读书种子,过了陛下的眼,前途如何便不需我赘言。在座都思量思量,如此机会,怎么能错过?”

魏知府似笑非笑,堂中诸人觉得自己脖子上凉飕飕。

但怎么凑,都凑不够。第一代秦军差点山穷水尽,白敬这个时候突然收到陆相晟的信,心里一激动,眼前一黑。陆相晟的信先到,京中研武堂指令后到,命令白敬遣人和陆相晟的人去甘州查看粮仓。

白敬不用遣人,他自己亲自去看。全力奔波到达甘州,白敬冲进北大仓。

周烈豁出一切守住的粮仓,不起眼地矗立着。守仓的把总已经换了许多个,前几任都因为守仓而牺牲。黑黑瘦瘦的把总严肃地检查了白敬的印信和周烈的亲笔信,才命令黑黑瘦瘦的士兵打开了粮仓——

金灿灿的小米,白花花的面,储存得好好的种子。

白敬的热泪涌出来。把总和士兵们手足无措,这位官爷哭什么?

为了守北大仓,死过很多人。他们在严重饥荒的时候忠心耿耿地守着这么一座大粮仓,丝毫不怠慢。这些士兵可能都不怎么识字,也不知道“上罄其诚以报其主,下竭其力以惠其民”这两句话。他们没说过,只是用命践行了。

白敬对守仓的军队深深一揖:“白敬,惭愧至极。”

那黑瘦把总吓一跳:“当不得,当不得,官爷你这是做什么。”

然后他非常不舍:“这些粮,官爷都要运走?”

周烈给白敬写信的意味简直就是哀求了,能不能分一些给甘州?

白敬一锤定音:“并不全运走,甘州也要分一些。年景如此,大晏上下一心,共渡难关。”

有这些赤胆忠诚的人在,大晏一定会挨过去的。

一定。

第147章

白敬在甘州北大仓拟定粮食派发办法, 命令一起来的薛清泉盯着甘州的赈济, 他押运一部分粮食立刻启程回延安府。

不要命地日夜兼程,尽最快可能回延安府,以稳定人心。白敬心里想着甘州,想着延安府,想着守仓把总, 想着魏知府。

必须要跟老天抢时间, 必须要抢, 他下定决心, 什么后果都计较不了了。西北一定要稳。为什么西北会有闯军, 为什么高闯王能纵横西北十年,为什么闯军能一路长驱南下烧了仁祖皇陵还没人反抗!

他考察了凤阳的卫所。仁祖皇陵的守陵太监还率领内侍们拼死反抗,凤阳卫所的人居然大部分倒戈了。凤阳总兵迟缓三天是为了要从别的地方调兵。卫所兵形同农奴,给谁打长工不是打, 谁还记得要守土保国。

沉疴非一日所成,清除积弊也非一日能行。可是白敬明确感觉到, 没有时间了。脓疮不肯愈合, 就……挑了吧!

他已经进过诏狱,大不了再被参进去一次,总算对得起自己念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

白敬的秦军日夜兼程回到延安府,刚进城门, 延安府临时的巡抚衙门口竟然早已立着几大辆马车。一高大人影牵着马立在旁边, 转身一眼看到白敬,微微一笑。

“我来看看你。”

宗政鸢用拇指一抹鼻尖。

白敬跳下马, 牵着马走过去。巡抚衙门口人来人往地卸车,马车上装的满满都是粮食。白敬怔怔地看着马车,宗政鸢赧然:“这点东西实在拿不出手,我七拼八凑弄出这么些,想着有一点是一点,赶紧给你送来。哦你放心,摄政王殿下同意的。”

白敬说不出话来。卸货的人还在忙,看见白敬立刻齐声道:“白巡抚!”然后接着进进出出扛麻包。白敬表情还是愣愣的,宗政鸢立刻解释:“并未加派山东百姓。你知道的殿下自己的俸禄贴给了山东的军饷,摄政王做表率,山东其他一些中小的皇族也就出了些。所以山东军务略略宽松,比山西情形强,能匀出来余粮。”

白敬嗓子发紧。摄政王免了陕北和山西右玉的租税,京运年例就全压在其他省份身上了,他写信给陆相晟,却没想要写信给宗政鸢。大晏全国收成都不景气,不独陕北困难。他只是没想到,宗政鸢真的亲自送粮来了。

宗政鸢大约一到就在门口站着,盯着人卸车,风尘仆仆。白敬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多……多谢……”

宗政鸢立刻瞪着眼睛,满脸期待。

“多谢……伐恶。”

宗政鸢眉开眼笑:“年景不好大家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什么时候山东困难了,也指望你帮衬帮衬。”

魏知府蹭蹭蹭地窜出大门,一眼看见高大威武的宗政鸢,心里赞叹,口中一迭声道:“宗政长官远道而来,快请快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