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猩捞月/优雅的猩猩在捞月 第13章

作者:mnbvcxz 标签: 双性 虐恋情深 古代架空

  物成他物,人非旧人。

  此心已去黄泉路,留得草木无用身。

  皇宫中,难产昏迷的玉妃娘娘,已经昏睡了半月有余。

  白明轩非真正的女子之身,分娩本就艰难,更别说他一簪子插进了自己的脖子,能活下来已是万分不易。

  皇帝每天下朝之后,就来明月宫守着。

  他害怕白明轩睁开眼睛的时候看不见他,又生出寻死之心。

  他脑海中那些前尘旧事依旧模模糊糊的,时而好些,时而疯些。

  皇帝捧着白明轩的手,喃喃道:“明轩,朕记不清了……是朕的错,朕忘了好多事,到现在都没有全部想起来。你父母之死,不是朕的命令,但朕一定会彻查真相,把凶手千刀万剐。你别走,别离开朕,别走行吗……”

  他想起了当年离开白家的时候,那个锦衣玉带的老人对他说:“你本是皇子,却被皇上和皇后丢弃在护城河中。如今老皇帝已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你是想一辈子做个遭白家厌弃的疯傻野狗,还是做个能让白明轩倾慕于你的一国之君?”

  他知晓自己肮脏粗野兽性未退,虽然白明轩对他百般纵容,却也不知日后又会如何。

  他一生疯疯癫癫的在天堑山里乱闯,常年与野兽为伍,和蛇虫为伴,几十年来未觉不妥。

  唯有遇到白明轩,让他想做个真正的人。

  可他到底是只野兽,哪怕金冠束发披上龙袍,也不知道一个人该怎么去爱另一个人。

  只会掠夺,只会占有。

  皇帝头中又开始痛,他疲惫地埋首在白明轩白皙的掌心,贪恋着白明轩身上清冽冰冷的淡香。

  白家父母的死因还未调查清楚,他胸中愧疚闷痛,却如在雾中寻踪,找不到线索。

  太阳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地疼着,皇帝恍惚中想起了告发白家谋反的那位白崇山的故友。

  那双寡淡冷肃的眼睛遥遥看着他,便让他痛不欲生。

  皇帝忍着脑海中的痛意猛地起身:“杨谂如今在何处?”

  杨谂是个没什么用的人。

  苏显琛派人试探过,他只知道白家和反贼有所牵连,却不知道白崇山夫妇和莘妃的旧事。

  这样一个没用的人如果杀了,反倒会引起旁人怀疑。

  于是苏显琛什么都没做,礼数周全地派马车把杨谂送回家,这件事就算尘埃落定了。

  苏显琛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向来好糊弄的傻皇帝,居然派人把杨谂再次抓进了宫里。

  杨谂依旧是那副形如槁木的冷肃模样,淡淡地与皇帝对视。

  皇帝又开始头痛,他踉跄着扶住身边的太监,那股剧痛几乎要撑裂他的颅骨。

  他记得自己在山野深林中踉跄求生,从一个边哭边啃野兔尸体的小孩子慢慢长成狩猎猛虎野狼的大人。

  那些记忆有些煎熬,于是他总是不愿多想。

  可是看到杨谂,他脑海中却猛然浮现了另一段记忆。

  他看到一家农户,看到篱笆墙和满地走的鸡鸭鹅。

  他那时候好小,被小鹅崽撵得满地跑,哭着喊救命。

  一个干瘦阴冷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举着放羊的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地怒吼:“叫什么叫!死人了吗!哭棺材啊!”

  小孩子疼得满地打滚,更加大声地哭嚎惨叫。

  男人眼球都充着血:“哭哭哭,哭个屁!你再哭啊!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个白家的孽种!!!”

  人的大脑会自动淡化那些太过痛苦的记忆,于是伴随着痛苦的那些话,一个孩子又怎么记得清。

  杨谂坐在阴暗的牢房里,冷肃的双眼无喜无悲:“草民,参见陛下。”

  皇帝挣扎着从幻梦中醒过来,站在牢房外忍着痛楚与那双眼睛对视:“杨谂,是你告发的白崇山谋反?”

  杨谂淡淡地说:“陛下上次已经问过了,既然陛下不记得,草民就再禀报一次。是,是草民告发白崇山谋反,他与反贼勾结来往的账本,还是草民一手经办的。”

  皇帝问杨谂:“你与白崇山自幼相识同窗数载,为何要告发他谋反?”

  他查过了白崇山和杨谂的关系,旁人都说他们从小关系极好,后来各自婚娶,也是彼此照应互有往来。

  杨谂家中贫寒,几度科举未中花光家产,之后多次受到白崇山接济照顾,也常常寄信给白崇山叙说旧情。

  白崇山对杨谂十分信任,连给反贼的军资都是由杨谂经手。

  可杨谂……杨谂为何要如此?

  杨谂听到皇上这句问话,冷肃的脸上骤然跳起一点阴毒的笑意。

  皇帝头中又是一阵剧痛。

  模糊的记忆中,居高临下的男人脸上就是这样阴毒疯癫的笑意,狠狠捏着孩子稚嫩的下巴,喂进去一颗药丸。

  他的头痛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太监们慌忙劝:“陛下,陛下您先回去歇息吧,这人就关在大牢里,您歇息好了再来审问也不迟。”

  皇帝强忍着剧痛和晕眩,死死盯着牢房里那个人,怒吼:“你养过孩子吗?回答朕,你养过孩子吗!”

  杨谂无所谓地耸耸肩:“养过一个小畜生几年,后来他自己跑了。”

  皇帝彻底昏死在回忆斑驳的剧痛中。

  他梦见了年幼的自己。

  不过四五岁大的孩子,伤痕累累地躺在柴房里,在剧痛中意识模糊地抽搐着。

  他太小了,总是听不懂那个大人自己碎碎念念的话,只觉得痛,只会不停地哭。

  男人嫌他哭得太吵,就会喂他吃药。

  那种药会让他暂时睡过去,伤口不会那么痛。

  可当他醒来时,头里却痛得想要死掉一样煎熬。

  记忆从此开始慢慢模糊,他有时候会忘记吃饭,有时候会整日整夜地不肯睡觉。

  小小的身子围着篱笆墙一圈一圈地转,像一头失去思维的小毛驴,麻木地转着圈。

  那个养大他的男人,恨他。

  有一年冬天,天堑山下了大雪,连鸡笼里的鸡都被冻死了。

  他在篱笆墙上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于是他爬出去,迷迷糊糊地走进了大雪纷飞的深山中。

  从此深山孤野豺狼虎豹为伴,再也不问前尘是谁人。

  他终于想起来了。

  他想起杨谂是谁,他想起自己为何这样痴傻疯癫了半生。

  头还在痛。

  明明太医说已经把他体内的毒清理干净了,为什么他的头还是那么痛!

  皇帝头痛得厉害,躺在床上冷汗直流。

  太医匆匆赶来要施针,皇帝冲着他怒吼:“你不是说朕体内余毒已清,再不会复发了吗!”

  太医吓得跪地磕头:“陛下,陛下恕罪,老臣不知,老臣不知啊!”

  皇帝现在看见这个老太医就烦,推开侍奉的宫人踉踉跄跄冲下床:“滚!都滚!”

  侍女吓得直哭:“陛下……陛下您要去哪里?陛下!”

  皇帝痛得眼前发黑,怒吼:“朕要审问犯人!”

  他想起了那么多事,那么多的过往和苦痛,他怎么能再等,他要手刃那个曾经虐待他折磨他的疯子!

  牢房之中,杨谂依旧无喜无悲地坐在角落里,沉默着看着地上的蚂蚁。

  皇帝脚步踉跄匆匆而来,一剑砍断牢房上的铁锁,冲进去就要杀了杨谂。

  可他头太痛了,痛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连杨谂在哪里都看不清楚。

  “为什么……”

  一刹那间,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很小很小的孩子,连院子里的鸡鸭鹅都欺负他,每天最盼望的事,就是在田里干活的父亲晚点回来。

  他那么怕,那么痛,一颗心在恐惧中颤抖着,身边陪伴他的只有永恒的绝望。

  如今他已经长大,手握天下权柄,再也不必害怕一个瘦小的农夫。

  可痛苦却扎根在心里,痛得他几乎握不住剑柄,嘶哑着怒吼:“为什么!”

  为什么要折磨一个孩子,为什么要用那么深重的恨意看他。

  杨谂抬起头,含着笑,轻声说:“谁让你是白崇山的儿子呢?”

  皇帝耳边一阵轰鸣巨响,整个人如遭重击,剧烈的痛在脑中炸开,他的思维和记忆仿佛都要在这一击中炸成了灰烬。

  皇帝扶着自己嗡鸣作响的耳朵和头颅,喃喃:“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为什么会是白崇山的儿子,如果他真的姓白,为什么这么多年白家从来没宣称过丢了一个儿子……

  杨谂悠悠说:“那一年……我不记得是哪一年了,我那时还在京中,寒窗苦读要科考。白崇山和京城的妓女生了一个儿子,他怕自己的夫人知道,就塞给我,留下几块银子,说过几年等把夫人哄好了,就来接儿子回家。那小兔崽子和白崇山一样讨人厌,吵得我没法读书,我只好教训教训他。后来懒得打了,就喂他吃周公丸。后来那小兔崽子不见了,我还以为他在山上喂了野狼。没想到……呵,你倒真是命硬的像块臭石头。”

  皇帝听不下去了。

  杨谂是个疯子,是个比他还要疯狂的真正疯子。

  他不是皇子……他……他是白崇山的私生子,是白家不要的孽种!

  那他和白明轩……他和白明轩……

  皇帝心中痛得缠成了一团。

  可他不能倒下,他还要问清楚,他要知道这件事杨谂都告诉过谁!

  皇帝长剑颤抖着在杨谂脖子上划出血痕:“这件事还有谁知道,还有谁知道!”

  杨谂开心地笑着说:“若不是陛下在草民面前惊慌得如此有趣,草民也不会想到,那个消失在天堑山里的小兔崽子,竟会是陛下您啊。”

  皇帝干脆利落地一剑斩杀了那个疯子。

  他生不如死的那些前尘旧事,终于还是靠他自己斩落在黄泉之下。

  他的头颅还在剧痛,可伴随着杨谂人头落地声音,终于还是舒缓了许多。

  侍女颤抖着来扶:“陛……陛下……咱们回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