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猩捞月/优雅的猩猩在捞月 第15章
作者:mnbvcxz
太医说:“陛下的病根,是幼年时毒在骨子里的,哪怕治一辈子也未必能痊愈。”
苏显琛阴森森地冷笑:“那就让他病着吧。”
皇帝这几日头痛的越发厉害了。
他自年幼时被杨谂折磨,就落下了这个头痛的病根,多年来断断续续时好时坏,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这些日子天气渐暖,他的头痛症好像也越来越厉害了。
晚膳的时候,两个下学的小皇子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奶里奶气地叫着父皇,争先恐后地嚷嚷着要给陛下背新学的文章。
皇帝头痛得厉害,又不忍心拂了孩子们的兴致。
他喝了一口冷茶,强撑着头痛,说:“背吧,父皇检查一下你们有没有好好上课。”
他的明轩,因他暴戾蛮横的性格而自戕,这么多年来都被不肯醒。因此对着白明轩留下的这两个孩子,皇帝百般容忍宠爱,生怕孩子们见到他凶狠暴戾的模样,会像他们的母后一样害怕他。
两个小东西却不背文章了,忐忑不安地仰头看着他们的父皇,小声问:“父皇,你脸上流汗了……”
皇帝苦笑:“父皇没事。”
小皇子怯生生地趴在皇帝大腿上:“父皇,你又头痛了对不对?儿臣给你揉揉,揉揉就不痛了。”
皇子们懂事孝顺,知道父皇这些日子头痛,于是都不去闹腾了,请过安就回东宫里看书写字。
父皇常常头痛,一痛就是好几天。
等过几天父皇好了,他们再去给父皇背文章。
两个小团子挤在一张大床上,头靠着头睡得香甜。
皇帝的头痛病却迟迟不见好,三日五日过去,反而痛得越来越厉害。
他已经没法处理政务,手指发颤,眼前模糊,痛起来恨不得一刀砍掉自己的脑袋。
皇帝知道自己如今状况不对,于是让人留在东宫看护皇子,决不能让那两个孩子到蟠龙殿来。
他痛得厉害,暴怒地掀翻桌椅,一脚踹烂床榻,像个疯子一样拼命撕扯自己的头发。
太医院送了药汤过来,他不顾那药汤烫不烫,抢过碗一口饮尽,只盼颅中剧痛能稍稍缓解。
可那些药汤毫无作用,皇帝痛苦地哀嚎着,怒吼:“没用的东西!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朕要把你们千刀万剐,朕要诛你们九族!”
就在此时,门口忽然响起了幼童害怕的哭声。
皇帝脑中的剧痛都压不下那一瞬间的慌乱,他踉跄着拨开侍女太监冲向前,两个小小的皇子正站在门口,抱在一起害怕地看着他,呜呜地哭着:“父……父皇……呜呜……父皇……”
皇帝痛苦地捏着太阳穴怒吼:“你们干什么吃的?来人!来人啊!送殿下们回东宫!来人!!!”
两个小皇子被惊慌失措的宫女们抱走,皇帝再也承受不住这样剧烈的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昏死过去。
白明轩的梦中,仍是一片春暖花开的盈盈好景致。
翩翩檐上燕,袅袅百花香。
他坐在水榭中作画。
远远的,有人从长廊那段走来,高大的身躯似是有些惶恐和紧张,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水榭中的仙人。
白明轩停笔抬眸,怔了一下。
来人一身明黄龙袍,金冠束着高髻,额前垂着金珠。
胡子刮的干干净净,露出坚毅的下巴和锋利的鬓角,显出一副英俊威严的模样。
只是发鬓有些白了,眼角也长了细纹,曾经暴戾蛮横的君王之相,染上了成年累月堆积的孤独萧瑟。
白明轩觉得自己应该害怕的,可他看着皇帝那副模样,却也生不出几分惧意了,只是有些疑惑:“你为何会来?”
皇帝有些不安地停在了三丈外的地方,遥遥看着白明轩,喃喃自语:“明轩……朕……朕等了你好多年……真的等了好多年……”
白明轩笔尖一颤,一滴浓墨落在画上,好好一副江南春景,就沾了凄楚泪痕。
白明轩轻声说:“陛下,我忘了。”
恨也好,爱也罢,前尘如烟,往事不堪再往,不如就此别过,又何必再生执孽。
皇帝不敢走近,怕惊了这个太过美好的梦,可眼睛却一眨都不肯眨,声音轻轻地发颤:“明轩,孩子们都长大了,会写字,会骑射,他们都是很乖很好的孩子,你看他们一眼好不好?”
白明轩闭上眼睛,连拂过脸颊的那缕风都不知道他眸中是不是已经有了泪光。白明轩说:“他们活下来了,过得好吗?”
皇帝提着心缓缓向前走动了半步:“他们过得不好,孩子们总觉得自己做的不好,母后才不肯睁开眼睛看看他们……明轩,朕的日子到了,朕……活不了多久了……你若是一直睡着,他们日后又该怎么活下去。明轩……”
白明轩流着泪恨声质问:“陛下为何还在逼我!为何到了这般境地,还要拿孩子做把柄逼我回去!”
皇帝慌忙伸手,想要触碰到那片明月般的衣角。
他惨然苦笑:“明轩,朕……朕不逼你,朕不逼你……只是……只是朕……”
日日夜夜的剧痛,渐渐模糊的理智,他知道,他时日无多了。
他的明轩在这里过得很好,岁月安稳,烟雨温柔。
明轩恨他,怕他,再不愿受人逼迫责难。
皇帝哀哀地看着他的皎皎白月,一步一步,退出了这方天地人间。
睁开眼,熟悉的剧痛再次占据脑海,皇帝却挣扎着坐起来,颤抖着一把夺过太医手中的银针扔在地上,强撑着冷声说:“朕要沐浴更衣。”
他不能用这个疯癫狼狈的样子,去见自己孩子们最后一面。
东宫里,两个小皇子正依偎在一起念诗。
看到父皇来,两个小团子有些害怕地颤了一下,但还是扔下诗集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怯生生地问:“父皇,你……你头还疼吗……”
疼,当然疼,疼得他快要疯了。
皇帝强忍着痛楚满头冷汗,慢慢单膝跪下,把两个小东西抱在怀里,低声说:“父皇没事……”
小团子们软嫩的小胳膊紧紧搂着父皇的脖子,委屈得眼泪汪汪:“父皇……呜呜……父皇不疼了……父皇不要疼了……”
皇帝深吸一口气,头痛得摇摇欲坠,他说:“庭儿,玥儿,过几天,父皇派人带你们出宫玩,好不好?”
两个小团子憋着泪花使劲儿摇头,埋首在皇帝颈间不肯出来。
“呜呜……父皇……父皇疼……儿臣不走……不玩……”
“儿臣也不走……呜呜……”
皇帝板着脸,凶巴巴地说:“听话。”
小团子们闹起来,哭着嚷着就是不肯走,除非父皇和他们一起走。
皇帝本就头痛欲裂,听着孩子们的哭声更是痛不欲生,心中一片哀凉。
也是,当年白崇山把他送给杨谂抚养,应当也是因为相信杨谂会好好待他,却让他一生受尽折磨,人不人鬼不鬼地蹉跎半生。
两位皇子更是身份特殊,极易被心怀不轨的人利用,他又能把两个小皇子托付给谁?
皇帝慢慢松开两个孩子,摇摇晃晃地扶着剧痛的额头离开了东宫。
他该怎么办?
若白明轩此生都不愿再醒来,谁又能在他死后守住那两块天真柔软的稀世珍宝……
皇帝前脚刚走,两个小皇子就哭着跑到了明月宫。
母后还在睡着,或许永远都不会睁开眼睛看他们一眼。
可小团子们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们太小,害怕绝望的时候唯一的本能就是扑进父母怀里哭。
明月宫里,昏睡了七年的白明轩,仍然毫无知觉地深陷在沉沉梦境里。
两个小皇子七手八脚地哭着爬上床榻,哭得上气不接不接下气:“呜呜……母后……呜呜……父皇不要我们了……呜呜……他不要我们了……”
“母后……呜呜……母后你醒醒啊……呜呜……父皇要把庭儿和玥儿送走了……呜呜……母后……庭儿害怕……母后……”
两位小皇子哭得小脸紫红,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宫女们心酸地红着眼眶想要把小皇子们抱回东宫,两个小团子却死死抱着母后的胳膊不松手,呜呜哭到干呕抽搐。
他们害怕极了,小小的脑瓜想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只能不停地哭着哀求母后快点醒过来。
白明轩坐在水榭中作画,神情恍惚,心中泛着酸楚悲凉。
身后响起脚步声,白明轩回头,怔怔地说:“爹……”
白崇山叹了口气:“明轩,你怎么还没走呢?”
白明轩喃喃道:“爹,明轩留在这里陪爹娘不好吗?”
白崇山看着远方的蒙蒙雾气,轻轻叹气:“明轩,你听,有孩子在哭呢。”
白明轩侧耳凝神,小孩子委屈害怕的哭声遥遥响起,听得人心里难受极了,可他还没来得及听清那两个口齿不清的小东西在哭什么,白崇山就开口了。
“明轩,你小的时候也特别爱哭,哭得小脸都憋红了,急得你娘恨不得长出十只手哄你。”
白明轩轻声说:“爹,明轩并非白家亲子,这些年却让您和娘亲为我费心劳神,明轩心中感激愧疚,实不知该如何报答。如今,明轩只想在这里陪着爹娘过快活日子。”
白崇山又叹了口气:“明轩,哪个爹娘养孩子,是想让孩子为他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呢?爹娘早就走了,咱们父子间的缘分尽了,可你还有一辈子没活完呢。明轩,回去吧,你听得了自己的孩子这样哭吗?”
白明轩心中痛楚,鼻尖酸涩:“爹……儿子……儿子不愿走……”
白崇山摇头叹气。
白夫人在花园那边轻声说:“明轩,回去吧,孩子们等你等得太苦了,那个人……也等得太苦了……”
两个小皇子哭得睡着了,梦中仍然紧紧抓着白明轩的衣服,无论谁来抱都不肯松开。
皇帝如今头痛得无法理政,自己痛了一会儿,又跌跌撞撞地来到明月宫。
七年了,每当头痛发作的时候,只有这个地方能让他舒服一些。
宫女小心翼翼地扶住他:“陛……陛下……两位皇子在里面睡着了……”
皇帝疲惫地说:“朕知道了,如今天冷,再去拿两床小被子,别让皇子们冻着。”
宫女们不敢打扰,悄悄地推下去了。
皇帝走进暖阁里,看到两个小小的孩子正窝在白明轩身边睡得香甜。
白明轩一睡就是七年,开始的时候,皇帝像个疯子一样天天逼着太医院聚在明月宫诊脉用药想法子。
后来,天下名医该来的都来了,有用的没用的奇珍异宝都用了,那个昏睡的人仍是静静地躺在那里,连睫毛都不肯动一下,好像真的只剩了一具空壳。
一年又一年,一年再一年,皇帝等啊等啊,心中那些暴戾疯癫的念想都慢慢成了枯草荒漠,只剩一片空荡荡的死寂。
他不再强求,不再逼迫,只是苦苦等着,念着,日夜忏悔,仓皇无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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