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东施 第33章

作者:玉案青 标签: 古代架空

把人放在床上躺好,甄之恭将自己收拾探试一番,然后披衣起身,出门唤来陈妈打水洗漱。

陈妈年近花甲的人了,比甄老爷年纪还长,一向做事老练精干,此时见到大少爷却是一脸的慌乱拘谨。若仔细去瞧,甚至还能在不甚明亮的天光下看到那满是皱纹的老脸上若有似无的一抹红。

很快,陈妈端来了热水布巾,虽然低着头,眼睛却忍不住透过半开的门扇偷偷朝屋里瞥。

甄之恭不阻不拦,任她偷看,嘴上云淡风轻道:“陈妈,从今日开始,小豆腐也是这院子的主人,你们待他要像对待本大少一样,不得有半点怠慢,否则严惩不饶。”

陈妈老脸一热,唯唯诺诺地应了。

甄之恭接过洗漱物品返身进了屋,亲自为昏迷不醒的窦家富清污擦身,再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然后将他从印着斑驳污渍的零乱床单上抱起来出了门。

周福生也从茶庄回来了,正在院里候着,突然见到自家大少爷横抱一人从厢房出来,接着脚下一转,进了自己的屋子。

前后不过弹指功夫,周福生却分明看到大少爷脸上带着某种事后特有的餍足与慵懒,而那位其貌不扬的窦公子则如猫儿一般温顺地蜷缩在他怀里,双目紧闭,脸泛红晕,令平淡的五官徒增几许艳色。

这,这说明了什么,便是白痴也看得懂了。

久经考验的大管家,一边忍不住在脑补中鼻血长流,一边在心中哀叹,呜呼,恐怕要不了多久,甄家便要迎进一位男“大少奶奶”了。

进屋将人放在自己床上躺好后,甄之恭从颈中取下一物,在掌中摩挲片刻后系在窦家富颈中,再细心放入他衣领内,轻抚着他细白的脖颈低声道:“小豆腐,这回本大少可是真的把你绑住了,这辈子别想再逃。”

窦家富毫无反应,只是浓密的睫毛不安地颤动数下。

甄之恭低头在那轻颤的羽翅上轻轻一吻,然后转身出了门。

周福生在院里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已能神色正常地面对自家大少爷了。

甄之恭也已收拾好心情,恢复冷厉本色,面无表情地吩咐:“给本大少找个人出来,特征有二:一,名字里含一个矢口‘知’字;二,擅长书画,喜用上等玉版宣纸。查到后不要打草惊蛇,留给本大少亲自处理。”

周福生虽有满腹好奇,却也不敢多问,只毫不犹豫地干脆应下。

第61章 别离

周福生随即又迟疑道:“大少爷,茶庄那边……”

甄之恭摆摆手,“我知道,马上过去。你先去安排人手暗查,然后尽快返回茶庄。”

“是。”周福生匆匆领命而去。

昨天接到急报,今日宫里采办处的管事太监赵国忠会亲临茶庄视察,同时抽检今年进献宫中的十担贡茶的品质,甄之恭作为茶庄主人及甄家家主,必须亲迎贵客并予以隆重招待。

在经过昨晚那样疯狂颠倒的一夜后,他极不想离开,也知道自己这回把人实在欺负狠了,只怕醒来后会气急败坏地找他算帐。但无论情况有多糟糕,他也准备好了以不变应万变,反正只要人不走,其它一切好商量。

可是事有轻重缓急,赵国忠品级不高,权利却不小,此次突然来访非同小可,他不得不马上返回茶庄布置安排。

茶庄经过前次大火后损失惨重,要恢复原貌尚需不少时日,原本备好的十担贡茶也被大火烧去五担。幸好这些天他一直在那边通宵达旦地着手重建事宜,虽然短短数日效果有限,但总算勉强能看了。只要小心一些,当能暂时将赵国忠应付过去。等把这尊瘟神打发走了以后,剩下五担贡茶可以从本城其他茶商处秘密筹措。

至于屋里昏睡的小东西,昨晚累得不轻,至少今天一天都下不了床,他只要在晚间赶回来,再放低身段好好安抚一番,应该就没多大问题了。

想定之后,甄之恭再次唤来陈妈叮嘱一番,无非是把人照看好了,无论提出什么要求一概满足——只除了一点,不许出府。

然后他便去马厩牵了黑风,风驰电掣赶往茶庄。

……

窦家富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但他宁愿自己不醒的好,因为此次他的身体比第一回还要酸痛难当惨不忍睹。只要略一动弹,全身各个关节部位便传来抗议的叫嚣,提醒他昨晚自己曾经遭受过怎样不堪的待遇。

与第一回不同的是,睁眼没有看到罪魁祸首,他呆呆望了天花半天,也不知该喜该忧。

恩,还是应该高兴的吧。若那混蛋就在跟前,他不敢肯定自己会不会跟他拼命。但他现在身虚气短,哪里能讨到半点便宜,多半只会便宜了那头贪得无厌需索无度的豺狼……

想到此处,察觉自己脸上发烧,心跳加速,窦家富在心里大声呐喊,我这是被气的!

“义愤填膺”了片刻后,他接着便发现,现在睡的不是自己的屋子,不由更是怒上心头,这怎么可以?他才不要和禽兽同居一室!

于是他翻身坐起便要下床,然而——

“啊——!”

一声痛号惊动了院里守候多时的陈妈,当下连忙快步奔来,一见屋内情形便嗔怪道:“窦公子,您怎么起来了,快回床上躺好!”

窦家富扶着几乎断掉的腰跪坐在地上,痛得呲牙咧嘴答不上话来。

陈妈上前扶着他重新躺回床上,嘴里一边道:“窦公子,您这是要找大少爷么?他有事要忙,一早就去了茶庄。”

虽然早就猜到那混蛋不在府里,但从陈妈嘴里得到确认,窦家富嘴里还是酸酸涩涩的,有点不是味儿。

陈妈继续苦口婆心地念叨:“窦公子,您现在是特殊时期,不能轻举妄动,也不能见光吹风的,最好十天半月别下地,省得动了胎气……呃,不是,是动了元气!总之,您这几天就躺在床上好好休养,什么也不要干就对了……” !!!

陈妈改口虽快,窦家富依旧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字眼,当下脸上就绿了,头顶开始冒烟。

什么特殊时期,陈妈怎么会知道?不消说,肯定是某个禽兽透露出去的!

啊啊啊混蛋!小爷与你誓不两立!

絮叨完后,陈妈就出去了,不过片刻又转回来,端了一只大碗到床前,用勺子舀了一勺碗里的东西作势要喂窦家富。

窦家富哪里敢劳动她老人家来伺候,赶忙接了碗道:“陈妈,我自己来——您放心,只是吃个饭而已,动不了胎……那个元气!”

他差点一口咬到自己的舌头!

见他态度坚决,陈妈怕和他争来抢去地打翻了碗,便只得由着他去了。

窦家富松了口气,低头看碗里的食物,很好,不再是稀粥了,却也不是干饭,只见红棕色的水里漂浮着朵朵白云——是红糖水煮荷包蛋!

霎时间,他只听到耳边炸响一串霹雳,这玩意儿他知道,是专门炖了给孕妇补身的!

见窦家富端着碗两眼发直,脸上青红交错,陈妈小心问道:“窦公子,您不喜欢吃这个?那老身再去厨房给你做别的吃?”

窦家富深吸一口气,摇头:“不用了,我吃。”

说罢眼一闭,头一低,稀里胡噜大口吃将起来。

若是换成某个禽兽给他端来这碗东西,他必定二话不说直接把碗扣他头上!可是现在是陈妈在眼前……算了,我忍!

不过,别说,这糖水鸡蛋还挺好吃的,不过片刻,窦家富便痛痛快快吃完了,但觉腹中温饱,精神一振。

陈妈笑眯眯地接过空碗,道:“窦公子,您先拿这个垫垫肚子,过一会儿我再给您端燕窝粥来。”

窦家富:“……”

正想拒绝,门口响起另外一个女声:“陈妈,你下去忙吧,我和小豆腐有话要说。”

他既惊又喜地抬头,便见多日不见的秦氏走了进来。

“是,夫人。”陈妈应声退出门外。

秦氏亲自大驾光临,窦家富自然不能再赖在床上,当下忍痛小心起身下了床,暗暗抽着冷气尽量步履自然地迎上前去,欢喜而又殷勤道:“夫人快请坐!”

秦氏见他脚步虚浮姿势别扭,脖颈上还有可疑的斑斑红痕,不由蹙了蹙眉,接着在桌边坐下。

窦家富把桌上茶壶一提,发现是空的,便打算拎去厨房烧一壶水来给秦氏泡茶,刚要动作,却听秦氏淡淡道:“既然你身子不便,那就不必麻烦了,坐着吧。”

身子不便……

窦家富愣了愣,继而脸如火烧,心如擂鼓,秦氏这么说,是否如陈妈一样,也知道昨晚之事了?天哪,怎么办?!那个王八蛋为什么不在?!

他胆战心惊地在下首坐下,却因为饱受重创的密处与硬实的梨木凳突然接触而痛得嘴角一抽,差点叫出声来。

秦氏将他神色变化一一看在眼中,脸色也越发难看了一些,也懒得再扯些有的没的,开门见山道:“小豆腐,你对今后有什么打算?”

窦家富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打算么,秦氏不说,他也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回永平县张家村,二是继续留在甄家。

前一个是他本来的归属,昨晚他还愤怒至极地向某人要求过,可是……

没容他多想,秦氏便干脆道:“甄家在苏城刚开了一个新的茶庄,现在正缺管事的人手,小豆腐,你为人本份又能吃苦耐劳,我和老爷都很信得过,想让你过去帮把手。同时你也可以历练一下,要不了两年就能出息了,成家立业都不在话下,怎么样?”

窦家富怔住了,随即喃喃问:“苏城……在什么地方?”

“在运天府,坐马车十天能到。那可是个好地方,山明水秀气候宜人,比宁城还要舒服。”

窦家富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十天啊,有永平县到宁城的距离的三倍之远……

他不是傻子,秦氏虽未明说,但言下之意不猜也能知道。

呵呵,他果然是不该痴心妄想的,这里终究不是他应该留下来的地方。

秦氏待他也还是好的,不会把问题摆到台面上来呵斥他驱逐他,甚至还为他谋划了一个在任何人来看都是极有前途的出路,对他可谓仁至义尽了,他应该感激涕零,而不该心存怨念的。

而且,他昨天也是打算离开的,只不是目的地从永平县换成了苏城罢了,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更何况,某人昨晚那般不堪地折磨他,把他的自尊心全部踩在脚底下,他应该对他恨之入骨,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的,不是么?

努力稳住身子不让自己从凳子上摔下来,许久,他才艰难道:“多谢夫人。那我收拾一下,明天动身去苏城,可以么?”

看他脸色发白,身体轻颤,秦氏心中有些不忍。然而,在这件事上她是不能心软让步的,否则事态便无可挽回了。

她狠了狠心道:“那边实在是人手紧张,若是你身子没有大碍,不如等下就上路。你的换洗衣物我已经让人新做了几套,不用再收拾了。马车也备好了,就在门口候着,车里很宽敞,你上了车还可以继续休息。”

窦家富难掩失望之色,这就要离开了?连多给他一晚的机会也没有么?

可是,事已至此,秦氏心意已决,安排好了一切,不是他能改变的。

他低低应道:“好,我这就走。”

秦氏明显松了一口气,起身到门口道:“来人,送窦公子上车。”

两名窦家富没见过的孔武有力的健壮男仆应声而入,一左一右地扶住他手臂道:“窦公子,请。”

语气虽然恭敬,姿态却很强势,不容抗拒。

窦家富自嘲一笑,由着两名仆人架着自己出了屋。

他现在走路都有些不便,又哪里能有力气反抗逃跑?何况,他也根本不打算反抗逃跑。

将出院子时,正遇上陈妈从厨房端着一碗粥出来,见到眼前的阵仗不由愕然,“窦公子,您要出去?可是大少爷说……”

“大少爷刚派人来说,茶庄事务繁忙,让小豆腐过去帮忙。”秦氏迅速出言截断。

陈妈不疑有它,点头道:“哦,大少爷真是辛苦了。”

秦氏将手一挥,“走吧,早点动身,最好天黑前赶到地方。”

两名仆人应了,半扶半拽地拉着窦家富往外走,不多时便出了偏门。

如秦氏所言,偏门外停着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看上去宽敞又气派。

把窦家富架上马车,一名仆人坐到外面充当车夫,另一人跟着上了马车坐到他身边,笑道:“小的叫王江,外面那个叫李平,从今天开始就跟着窦公子了,还请公子以后多多关照。”

窦家富勉强一笑,还未答话,外面充当车夫的李平甩了一记响鞭,喝了一声“驾”,马车便飞驰起来,往城西而去,与甄家茶庄完全相反的方向。

他心里一沉,猛然扑到窗边,望着渐行渐远的甄家大院,眼泪不知不觉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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