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欢 第21章
作者:堂桂花
那天夜里,尉迟睿忽然抽出一份卷宗,说是要去提审个人犯。
青苔很是奇怪,那不过是个杀了个八品县丞的江湖中人,卷宗上注明已经释放了。可人怎麽又被提到京城来了,还要劳烦永安侯亲自去审问?
可青苔一向很懂规矩,什麽都不多问,忙拿了腰牌,跟著尉迟睿就出了门。
尽职尽责的验过腰牌,看守才放行,绝不因为是永安侯而网开一面。
这也是侯爷驭下有方,他十五岁时便承袭了永安侯的爵位。十七岁便接掌了兵部尚书一职,并在错综复杂的朝中局势下,稳稳坐到现在。若是没有过人的城府与心智,仅凭家中余荫,根本不可能做到。
青苔一向对这个年少的主子保持著高度的敬畏。偷瞧他的神色,依然猜不出半点心思。
“哗啦啦!”夜阑人静里,拉开锁链的声音听得格外刺耳。
跟著看守一步步走下长长的台阶,步入牢房。青苔暗自猜想,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犯?是要拉拢还是要处死?
阴暗潮湿的房间,腐朽难闻的气味,高大宽厚的墙壁,明明灭灭的灯火摇曳里晃出一个又一个黑影。
有朦胧的呓语,有悲愤的呼号,有绝望的诅咒,有苦痛的哀求……
一路走来,纵是如此嘈杂,却仍可清晰的听见他们三人的脚步声,生机勃勃而有力,无形地与两旁的囚笼分隔开来。
拐了一个弯,又打开一间门,那里清静许多,关押的却是更加重要的囚犯。走到左首第二间,看守打开了铁门,“侯爷,请。”
尉迟睿点了点头,青苔提著灯先走了进来。
第一眼,他就看见了一双眼睛。
青苔当时就怔住了,看过太多人犯的眼睛,有不甘有不屈有不服有不忿,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双眼睛,清亮明净,不染纤尘。
这样的人能做怎样的坏事,以至於被关到这里来?青苔上前了几步,提高了灯,照清了眼前这人。
他很年轻,和自己差不多年纪。手足上戴著沈重的镣铐,坐在床边,衣裳头发很有些脏乱了,却尽量保持著整齐,依然看得出清秀俊朗的眉目。瞧见他们进来,既不开口申冤,也不开口询问,就这麽瞧著他们,平静安定。
静默了半晌,还是侯爷先开口了,“庄净榆。”
他叫得如此笃定,好似早已在心里百转千回。听著侯爷这种从未有过的语气,青苔心里一沈,暗自为这年轻人担心。
“你可知罪?”
年轻人点了点头。
“你觉得冤枉麽?”
庄净榆淡然笑了,如一阵清风拂动。青苔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男人也可以笑得令人心驰荡漾。
“我可以救你。”尉迟睿抛出了诱饵。
第二十章 意外来客
只见那年轻人偏著头打量了尉迟睿一会儿,才动了动唇,第一次开口了,“我不喜欢被人胁迫。”他的语音清亮,温和有礼,却没有圜转的余地。
青苔诧异了,因为他分明瞧见了侯爷脸上竟有了丝笑意。对於不为所用的人,侯爷一向不会心慈手软。
“死也不愿意?”语气里还难得的带了几分调侃。
“是。”年轻人平静的答。
“那……生不如死呢?”
青苔心中一寒,侯爷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有几分不忍的看了那年轻人一眼,心中有个声音小小的说,快答应吧,快答应呀!
“为什麽?”年轻人皱了皱眉,有些不解,那微微睁大了的眼睛,嘟起来的嘴却显得很是可爱。
“嗯……理由可以有很多。比如说你杀的那个小官,家中亲戚存心报复,买通了我或者狱卒来陷害你。又或者你今日拒绝了我,我心中不忿,便找人来折辱你。你要相信,我有很多法子,可以让一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那些法子,绝对不是你这样的人能想象得出来的。”
尉迟睿说得云淡风清,青苔却听得心惊肉跳。因为他知道,侯爷没有撒谎。
年轻人低头想了想,忽然抬起头来,笑得春光明媚,“你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在这样的笑容里,青苔怔住了,尉迟睿却神色大变,“快!他服毒了!”
青苔回过神来,才瞧见年轻人的笑容有些古怪,嘴角也有丝鲜血沁了出来。来不及多想,迅速出手点了他胸前几大穴道,捏开他的嘴,塞了一粒解毒丸药到他嘴里,强迫他咽了下去。
作为一个从小经受严苛训练的杀手,青苔的这一系列动作做得如行云流水般熟练之极。
年轻人一时说不出话来,微皱著眉,有些怨嗔有些无奈的瞪著他,那目光直让青苔心中一阵阵的发虚。
怔忡之间,尉迟睿冲上前来,一把推开他,脸色铁青的盯著这年轻人。
“来人!”侯爷的声音凌厉而充满威严,“把他的镣铐打开!”
看守进来打开了镣铐,尉迟睿一把抱起这年轻人,冷冷的道,“我偏要你欠我一条命!”
跟在侯爷身後,分明感觉到他玄色披风下掩藏不住的怒气。
救他到底是对还是错?
此後无数个日夜,这问题一直纠缠著青苔,至今也没能想个明白。
“青苔,我明日会回侯府,跟小榆钱儿道别。也算是有个交待,之後,你就不用再跟著我了。”庄净榆的一句话,将他拉回现实。
那您要去哪儿?青苔嗫嚅著,却问不出话来。
他是什麽身份,他有什麽资格过问?只能低下头,轻轻的应一声,“是。”
这一夜,不好眠,因为梦到了小榆钱儿的眼泪。心口象压了块巨石般难受,破晓之前,庄净榆才又睡著了一会了。
再醒来,天已大亮了。
洗漱时就听见厅里有人谈话,笑声爽朗。这麽早,就有客人麽?
庄净榆不想过问,只想快点收拾了和小榆钱儿还有二师弟道个别就离开京城。
刚提起包袱,就有小僮来请他,说是客人要见他。
会是谁呢?庄净榆满腹狐疑的来到客厅。雪梦在那儿坐陪,桌上放著不少礼物,可他的神色却不太高兴。
“庄公子,你好!”络腮胡子的男人站在那儿,冲著他呲牙咧嘴的笑出一口白牙。
好象大熊!庄净榆脑子里就想起这麽个不恰当的比喻,却莫名的觉得有趣。
“你是……”
“赫连明光。昨天我们在酒楼相遇,你还说跟我要去瀚海的。”
啊!庄净榆脑子里闪出模模糊糊的印象,还真有这回事!不觉莞尔,“昨日酒後失仪,兄台见笑了。”
“谁没有个烦心事呢,庄公子,我能叫你一声庄兄弟麽?不必太过介怀。我们瀚海有句话是这麽说的,乌云散去後,就会有阳光来照耀,冬天过去後的百灵鸟,总会在春天里纵情歌唱。什麽烦恼都会有过去的时候!”
“谢谢!”
见他们言笑晏晏,雪梦不高兴了,“赫连先生,您的话已经说完了,是不是可以请回了?”
“你们南朝号称礼仪之邦,原来竟是这麽待客的麽?”赫连明光不冷不热的讥讽了一句,不给雪梦辩驳的机会,又对庄净榆笑道,“庄兄弟,我今日来,是诚心邀你去我们瀚海作客的。庄兄弟你若肯去,我们定以上宾之礼待之。”
“净榆……”雪梦急急出言打断。
庄净榆对他微使个眼色,转而笑道,“去是一定会去的,只是恐怕没这麽快。在下还有些俗务在身,总要料理完了,才好到大草原上去纵马驰骋。”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少年了,昨日醉後的失态已是极限。今日清醒过来,见这男人不过萍水相逢,居然这麽快就能找到这里来,满桌的礼物出手阔绰,口气又大,想来也不会是瀚海的普通人。他就是要去,也不想和这种人扯上关系。
尉迟睿虽然做错千般事,但毕竟教会了他一样。但凡天上掉馅饼,地上肯定有陷阱。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凡事有付出必会有索取。
听他这麽说,雪梦放下心来,赫连明光却有些淡淡不悦,不过也是转瞬即逝,“那好啊!等你哪日有空,我们瀚海永远敞开大门欢迎你。到时你到贺兰城来找我,我一定好好招呼你!”
这便是了,贺兰城是瀚海王庭所在地,相当於他们的京师。
庄净榆还未答话,门外风风火火闯进一个男子。
面若三十许人,身材魁梧,红光满面,衣饰华丽,一看就是极注重保养的大财主。但现在他这脸色可不大好,气势汹汹的冲进客厅,一把揪住了庄净榆的衣领。
“庄净榆!你们到底是怎麽回事?有什麽气非拿孩子撒不可?以前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你是不是成心要弄死那孩子你才甘心!”男子简直暴跳如雷,对著他又吼又叫,鼻子里都快喷出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