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 第21章

作者:priest 标签: 宫廷侯爵 强强 古代架空

第三十一章两广暴动

乌溪一个人在这个举目无亲又步步危机的地方,好像天生就缺乏一种安全感。他不喜欢和人接触,即使是必要的交谈,也都压得尽可能简短,只有一种东西能让他微微放松下来——就是熟悉。

他不知道为什么,对那白发的人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熟悉,即使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他也能感觉到,好像自己认识这个人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手掌接触到对方单薄的身体时,心里竟有种异样而隐秘的兴奋和快乐。

乌溪懵懵懂懂地被那人引导着,像是小动物一样情不自禁地细细啃噬着对方身上的皮肤,急切地和他纠缠在一起,想要离他近一点,更近一点。

帘外秋霜凉,芙蓉春帐暖。

乌溪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灵魂从身上飘了起来一样,耳畔一声轻笑,他凝神看去,那白发人的面孔刹那间似乎清晰了一些,一双桃花似的盈满了笑意的眼睛撞进了他心里,乌溪吃了一惊,猛然惊醒。

天光已而大亮。

床褥上有了粘腻的濡湿,乌溪坐起来,神智还沉浸在方才那好似真实一样的梦境里,呆呆的。

医毒自来不分家,在族里,如果有治疗不好的疑难杂症,大巫师便会承担起这个责任,把病人从草药大夫那里接过来。乌溪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翡翠楼是勾栏院,以前虽没去过,不过也听说过这些地方为了给客人助兴,会点一些温和的催情香,效果很轻微,按理说是不影响什么的。

可考虑到他自己气血方刚的年纪,会做那样的梦,也实属正常。

乌溪明白,这不过是自己长成了一个正常男人的证明,可不代表他不会困窘。

尤其是他想起梦里那人无比熟悉的眼睛。这么一想,便是先前若有若无的香味,还有那人模糊的轻笑,都找到了源头。

乌溪抵住额头,低吟一声。

觉得这个梦境太过荒诞不经,为什么是他呢?他确实喜欢景北渊,虽然嘴上不说出来,可如果不喜欢他的话,也不会陪着他浪费那么多时间,去那些和自己格格不入的地方。大巫师从小就教导自己,要记得别人对自己的好处,有人对自己好一点,就要加倍回报他。

奴阿哈告诉过他,以前那些被他赶出去的人,之所以后来没有找麻烦,都是王府的平安悄悄地给打点的。许许多多的事情加在一起,乌溪不是不感谢的,暗暗地也把他当成最好的朋友,但凡是他说的话,只要自己能做到,便是拼了命也要替他做到。

可是……再怎么对这个人有好感,景北渊他也是男的啊!

乌溪实在太过纯朴,就算来了京城,见识了不少骄奢淫欲之事,终究也很有限。景七虽然不着调,但也不会把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往那些个脏地界里带,昨晚上的“兰堂夜品”,都是乌溪第一回踏足烟花之地。

所以乌溪不知道离着翡翠楼两条街三十步的地方,还有个地方叫“黄花馆”,里面接客的却不是姑娘,而是眉清目秀满身脂粉的男孩子。

景七跟他说过古今政局,说过纵横之道,可是忘了跟他提起帝王将相们后院的事情——比如赫连琪的别院里专门养了十几个“才色”双绝的少年,比如越是年纪大的大人,便越是喜欢小姑娘,别人不说,就光是简嗣宗简尚书,家里便养了一群十一二岁的“干女儿”。

相比起来,陆大人连太子殿下偶尔去苏姑娘那听听曲,便横加谏言,还是有些求全责备的。

所以眼下乌溪觉得人生迷茫了。

他不停地暗示自己那只是个梦,不过是昨天在烟花之地沾染的气味,加上景七装醉胡搅蛮缠地闹着玩引起的误会。可是越是这么想,就越是忍不住把昨夜梦里那人和景七对比,那双总是笑眯眯的眼,修长入鬓的眉,悬胆似的鼻子,略有些苍白的嘴唇,温暖的身体,冰凉的手指,还有紧致柔韧的腰……

乌溪有些怀疑自己是走火入魔了,直到阿伈莱见他还没起身,以为他生病不舒服来敲门的时候,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到了这日下午,该到惯常地去景七那坐一坐的时候,乌溪终于做出了一个可耻的举动——逃避了。景七还担心他昨天晚上是不是受了伤,特意叫平安过来问候了一声,乌溪便以“晚上着了凉”这种烂理由给搪塞了过去。

他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去面对这位朋友。

景七也没在意,更不知道他这份“少年情怀”,因为他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比如和周子舒密谋,怎么处理苏青鸾这件事的后续。

周子舒已经派人把苏青鸾看住了,昨儿晚上乌溪他们手脚极是利落,卢愈等着尸体处理完了、现场收拾好了才回去,保证今儿一早晨,从程武门过的人们谁也看不出几个时辰前,那里曾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二十来号人。

眼下怎么处理苏青鸾是个问题,叫不叫赫连翊知道?赫连琪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他养的这帮子黑巫凭空失踪了,苏青鸾有没有这个脑子逃脱这个嫌疑,又是个问题。很多事还悬而未决。

陆深虽然入了官场有几年了,加上从翰林院出来入户部,为人处世也圆滑了不少,但毕竟是清正之人,贺允行年轻气盛,可惜心性过于光明,所以这种事只能是周子舒和景七两个人商量。

两人一致认为,苏青鸾是什么人,自己是说不得的,幸而太子也是聪明人,得教他自己发现。这些个情情爱爱的事牵扯最是复杂,虽然赫连翊只是储君,也是君心难测,对这点景七更是有深刻的认识,为今之计,只有以不变应万变,自己这边先装作若无其事,不要打草惊蛇,再看苏青鸾如何应付。

谁知这件事上,黑巫们却帮了他们一把,那黑巫头领本怀疑赫连琪不怀好意,才计划一番,为了来去干净,之前在道观里,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接触过的“知情人”都下了蛊毒,等他们一离开道观,便使毒发——死人最能保住秘密。

而苏青鸾的利用价值也只在杀乌溪之前,对于黑巫们来说,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女人,离开的时候顺便给她一刀,送她上路就可以了。

前边的谨慎叫赫连琪完全弄不清黑巫是怎么失踪的,还以为他们不告而别,后边的疏忽则正好留了苏青鸾一条命。

所以这时候,只要苏青鸾不要笨到自己去找赫连琪承认错误,这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苏青鸾那边躲过去了,这边一见景七便战战兢兢,只是她不说,景七也乐得陪她演戏,依然心无旁骛地把纨绔子弟的角色扮演到底,时间长了,苏青鸾便真以为是黑巫自己出了变故,没叫别人发现,也就放心下来。

苟同南疆黑巫这种事情说不出口,赫连琪也不能大张旗鼓地折腾,于是吃了个暗亏。

然而谁知就在这时候,朝中出了一件事,让这位二殿下自以为找到了可以出了他这段时间压抑的怒气的机会——

那日宫里传信,急宣景七进宫。

景七本来想去看看乌溪,不知道为啥,这孩子这段时间老躲着自己,谁知还没出门,就被宫里来的急信给弄进去了,那躲在后宫玩的皇上什么时候上赶着召见群臣了?这回准是大事,可是这时候到底出过什么大事,景七还真记不清楚了——得了,这回谁也甭看了,上了轿子走吧。

到了宫里,赫连翊已经在了,见了景七,脸上表情有些凝重地对他摇摇头。景七给赫连沛请了安,站在赫连翊旁边,才小声问了一句,赫连翊压低了声音,说道:“两广出事了。”

景七一激灵,这才想起来这年出了什么事——今夏南方水患,眼看着冬天到了,日子没法过,于是灾民暴动了。

前世这时候,正是他一边替赫连翊谋划,一边开始掌握朝中实权的时候,两广灾民暴动是大事,但不归他管,是赫连琪请了命去做钦差的。

这灾民暴动不单单只是水患问题,而是两广总督廖振东以下,贪赃枉法无法无天,乃至卖官鬻爵私加官税等事无所不为,这才使得百姓群情激奋,同时又加上有心人挑拨而愈演愈烈。

那两广之地,远离京城,向来是官官相护盘根错节的,这差事极不好办,办好了不过是职责所在,一个差错便惹得一身骚。

当年赫连琪之所以亲自请命,不为别的,只因为那廖振东在京城里的后台,不巧就是他大哥赫连钊。

后来也就是因为这件事被赫连琪挑唆大了,赫连沛一怒之下将赫连钊幽禁,基本与大位无缘。大皇子一派就这么一蹶不振起来。

景七心里一动,他这一世一直低调暗中行事,赫连钊身边已经埋了棋子,还指望他出面对抗赫连琪呢,若是这么一搅合,恐怕后续也难,如今是绝不能再让赫连琪如愿南下了。

不多时,赫连钊、赫连琪和六部重臣军机大臣们便全到了,赫连沛叫喜公公当场传看了两广来的加急报,阴着脸不言语。果然,群情激奋了一圈开始说正事、议论怎么解决的时候,赫连琪第一个站出来了。

赫连琪道:“父皇,自古官逼民反,两广地处偏远,父皇身在京城,难以监管,保不齐便有那么几个害群之马的贪官佞臣做威,当务之急,应调集朝廷官兵先压下暴民,再由父皇指派皇差,将事由查清,给百姓一个交待,赏罚分明,民愤自平。”

赫连沛挑眉问道:“你倒说说,叫谁去查?”

景七余光瞥见,心中各种念头急转一番,反驳赫连琪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却不料,赫连琪道:“儿臣以为,为社稷百姓清查贪官佞臣,乃是莫大荣幸,我朝中后起之秀,正当以此为历练。南宁王天生聪慧,少年才俊,入朝听政以来,凡事用心,假以时日,必为我大庆未来之栋梁,儿臣斗胆举荐。”

赫连翊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拉景七,一个没拉住,景七便从从容容地往前迈了一步:“多谢二殿下抬举,臣定当万死不辞,恳请皇上下旨。”

赫连沛沉吟了片刻,显然,在这位爷眼里,所谓“两广暴动”,只是一帮暴民闹事,按赫连琪说的,找个把军队镇压一下,也就没什么大事了,再借机揪出几个贪官做做法,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将来倒是个政绩。

借这么个机会,叫这一天到晚吃喝玩乐不做正经事的孩子出去磨练磨练,也是好的,若是这孩子能成才,也算他对得起故去的景琏宇了。

赫连翊一看就知道他那吃货一样的老爹又不着四六了,忙道:“父皇,这……只怕北渊年轻,不足以服众。”一边对景七打眼色,叫他识相一点别趟浑水。

殊不知赫连二一番话正中景七下怀,小王爷瞎了一样,愣是没收到太子殿下焦急的眼色。

真是那啥不急,急死那啥……

赫连琪心中小算盘打得精明,两广背后是赫连钊,那景七过去,是下手管,还是同流合污?若是前者,必让赫连钊和他翻脸,连带着赫连翊一起拖下水,让他们两派争斗去,自己渔翁得利岂不好。

若是后者……只怕别人可以,那整天一脸大公无私状的太子殿下,第一个要饶不了他。

于是赫连琪笑道:“太子此言差矣,贪官佞臣,国之蛀虫,人人得而诛之,要的什么资历?王爷的意思呢?”

“二殿下所言甚是。”景七非常不配合赫连翊,“古有十二岁宰相,北渊不才,愿效仿先贤,为国为民。”

赫连沛大笑道:“好!好好好,有志气,来人,传旨——”

第三十二章多事之秋…

赫连沛圣旨下得痛快,景七接旨接得更痛快,这一老一小,倒弄得心里暗自痛快的赫连琪开始觉得不那么痛快了,有些深思地打量着景七。

他有些摸不准这还是少年的南宁王,尤其是景七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明里暗里地开始和赫连钊走近的时候,叫赫连琪和李道士都心生警觉,又只怕自己是杞人忧天——不知道真的是机缘巧合,还是是这位少年模样的南宁王处心积虑。

不过人在庙堂,步步惊心,赫连琪自来是宁枉杀也不错放的。

谁知眼下看起来,现在所有站在这里的人,都知道两广之事有猫腻,三缄其口,唯有皇上和这位未来的钦差保持乐观心态。

景七从赫连沛那里出来就紧着宫外跑,唯恐被赫连翊逮着,这位向来自持稳重的太子殿下的脸到最后可谓是一个五颜六色。可惜在劫难逃,赫连翊比他动作还快,景七才到宫门口,就看见一顶轿子在那等着他,前边站了一排侍卫,摆了个“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的劫道造型。

景七干笑一声,大大方方地也不躲着藏着了,慢下脚步来,在轿子前站定,恭恭敬敬地说道:“给太子殿下请安。”

“你给我滚过来!”

这厢连“孤”都忘了说,可见是气得不轻了。景七摸摸鼻子,老老实实地蹭到轿子前,被里面伸出的一只手硬生生地给拽了进去。

景七一个踉跄,抬手抓住轿子门才没直接给赫连翊来个五体投地,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太子殿下那张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脸一眼,于是觉得自己眼下最好的选择,就是眼观鼻、鼻观口地装老实。

赫连翊冷着脸瞪了他一眼,吩咐道:“回东宫。”

太子殿下的轿子确实是又大又软又有熏香,可景七的身量,纵然站在人群里不算鹤立鸡群,也能说得上修长挺拔了,这轿子的高度对他来说还是有点不够,他得微微弓着腰,低着头,才能勉强站下,一会儿还行,时间长了那是真挺难受。

悄悄瞟了赫连翊一眼,发现这位太子殿下看都不看他一眼,存心让他受罪似的,于是只得心里暗叹口气受着,只盼着快点熬到东宫。

等轿子晃晃悠悠地到地方的时候,赫连翊看也不看他一眼,便大步走出去,景七赶紧钻出这受罪的地方小跑着跟上,顺便趁太子殿下不注意,悄悄地松动一下酸涩的肩膀。

陆深已经在书房等着了,见赫连翊怒气冲冲地闯进来,还没来得及劝上一句半句,就见他怒不可遏地把书桌上的笔墨纸砚一股脑地都扫到地上,抄起一个茶杯,看也不看,便往门口砸去,碎片和水珠溅得哪都是,景七在门口脚步顿了顿,低头扫了一眼湿了边的官服下摆,苦笑道:“太子这是让臣在门口听训么?”

“滚进来!”赫连翊怒道。

景七就很听话地“滚”进去了,陆深暗叹了口气,瞄着赫连翊要吃人的表情,于是明智地把方才想说的“息怒”之类的废话咽回了肚子。赫连翊指着景七“你你你”的“你”了半天,手都直颤悠,末了长叹一口气,颓然坐下去,低声道:“景北渊,你是要气死孤是不是?”

景七低着头表示承认错误。

赫连翊问道:“你知不知道那两广暴动是因为什么?那廖振东又是什么人?”

陆深也皱眉道:“王爷这回是真鲁莽了。”

景七道:“两广暴动因为什么不知道,皇上刚让臣去查么,不过廖振东的底细还是了解一些的,比如此人乃是今上六年的探花出身,当时也算是陆仁清陆大学士的门生,后来娶了兰台令吴俊辉的妹妹,此后竟开始官运亨通,乃至做到两广总督。”

他顿了顿,又道:“吴俊辉倒没多大本事,还是个短命鬼,死得也早,可他是简嗣宗简尚书的外甥。两广之地最是天高皇帝远,水运渔航、盐课耕种,无不有利,可是……那位爷的摇钱树。”

赫连翊的火“腾”一下就上去了,勉强压着嗓子说道:“你还知道!”

景七笑嘻嘻顺杆爬道:“没有精钢钻,也不敢揽这瓷器活。”

“你算哪门子的精钢钻?!景北渊,你还知不知道天高地厚?!”赫连翊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气得险些说不出话来,“你还知道那里天高皇帝远!那地方官官相互,关系盘根错节,说句不恭敬的话,它就是个铁桶一样的国中国。你才多大的年纪,才见过多少事?你就不怕……你就不怕引火烧身么?”

景七愣了片刻,看着这样疾声厉色、却真真正正是为自己担心的赫连翊有些恍惚,半晌,方才叹了口气:“太子,你可知大殿下敛财的去处么?”

赫连翊自然是心里有数的,赫连钊自冯元吉死后,便几次三番借事由往军中伸手,更有传言说赫连钊胆大包天,竟在私自养兵,不轨之心昭然若揭。

景七接着道:“若是……若是大殿下眼下以谋反被圈禁,太子觉得,对着二殿下,可有几分胜算?”

赫连翊一呆。

却听景七接着说道:“我若不去,天下百姓的公道谁来给?而若是去的是别人,纵然天下百姓得了公道,赫连钊还能逃得了么?”

少年垂下眼帘,长出了口气,眼角眉梢处尽是清冽之气,叹息似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道:“殿下,虞国虽小,是为屏障,今若破之,必当……唇亡而齿寒。”

陆深沉默了一会,忽然对着景七一揖到地:“臣鼠目寸光,往日里对王爷多有误会。”

景七摆手道不敢。赫连翊一双眼睛却直直地盯着他,良久,才颤声问道:“你……是为了我么?”

那么一瞬间,赫连翊忽然想把这个人抱进怀里,忽然想把心里身上压的家国天下全部抛开不计,不再思之望之不敢相亲。他想说往后世间风刀霜剑,有我尽替你挡了,这一生一世只一人,哪怕不要这三山六水的万里王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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