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图腾 第96章

作者:淮上 标签: 江湖恩怨 豪门世家 宫廷侯爵 年下 古代架空

“……”谢云没有回答,皱起了眉。

尹开阳并未在意,回头向谢云走来的方向望了一眼:“你的事办完了?”

两人在月光下对峙良久,谢云终于一哂,从袍袖下抬起手。只见那修长的指尖到掌心鲜血淋漓,正紧抓着一物,月光下清晰可辨。

——那竟然是一颗活生生尚带温度的心脏!

“原来你一直都在,刚才怎么不进去?”

尹开阳反问:“我进去做什么,不是你俩自己的事吗?”

谢云眯起眼睛盯着他,尹开阳毫不在意道:“怎么,我应该进去阻止你?”

谢云说:“如果是我的话,会的。”

尹开阳饶有兴味地打量谢云,就像今天第一次认识他一般,半晌才用指节摩挲着下巴,笑了起来:“说起来有一点我始终不明白。当初贺兰敏之处处刁难于你,你却从没真正要过他的命,三年前他被赐死于韶州,按你的脾气应该是千里出京亲手把他勒死在面前的,但你也没这么做,甚至事后并未派人开棺鞭尸,以至于给他留下了脱身返京的机会……”

“直到今天他确确实实挡在了单超的路上,你才最终下了手。”尹开阳戏谑道:“你这又是什么心理呢,阿云?”

谢云托着那颗渐渐僵冷的心脏,血滴从指缝中缓缓掉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

“不知道,”他终于开口说,“可能是有些人虽然愚蠢,却蠢不至死的缘故吧。”

尹开阳却抬手点了点,食指几乎挨到谢云的眉心,微笑道:“承认吧,我们最大的区别就是,你有对弱者的怜悯心,而我没有。”

“……”谢云不置可否,偏头避开了他的指尖:“你三更半夜把我堵在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的?”

尹开阳此人,有时就好做些看上去莫名其妙的事情,当年没有把几岁大的小隐天青掐死而是带回暗门来,便可算作是其中一件。

然而强大到了他这种地步,即使是真脑子有病,也有随心所欲犯病的权利。谢云一手向后无声无息地按住了太阿,却只听尹开阳忽然慢悠悠来了一句:“太子被害当天,圣旨下到玄阳府,向我求证四月初三是谁的生辰……”

“是我的。”谢云嘲道,“怎么,想来邀功?”

尹开阳挑起眉角。

“我不会因为你坦诚确有的事情而感激你,”谢云冷冷道。

谁知尹开阳收回食指,继而摇了摇:

“错,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而是另一个人。”

“一个虽然毫无眼色、不知好歹,却心比纸薄,命比天高的……愣头青。”

谢云在权力最为集中的长安城待了大半辈子时间,闻言瞬间明白了尹开阳话中的未尽之意,眉梢眼角顿时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嘲弄:“——哦?尹掌门十年如一日把赌注压在陛下一人身上,现在眼看陛下不行了,得赶紧找到一条后路,是么?”

“随便你怎么认为吧。”尹开阳随意道,“记得向那愣头青转达我的意思,很快他也会需要暗门的。”

尹开阳挥挥手,转身向院外走去。

夜色中他的背影风度翩翩又洒脱至极,谢云紧盯着他,眼睫在末梢密密压起了一道锋利的弧度,忽然朗声道:“站住!”

尹开阳一回头,谢云大步上前,蓦然把那颗血肉模糊的心硬塞进了他手里!

尹开阳:“……”

谢云却贴在他耳边,嘴角微微一弯。那姿态从远处看暧昧无比,但只有尹开阳才能听见他充满了刻薄邪性的声音:“这该是你的,拿着。”

远处,单超猛地止住脚步,瞳孔骤然缩紧。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月光下两人相对而立,尹开阳略侧过身,但仍然能看出谢云上半身刻意略向前倾,那简直是个能用耳鬓厮磨来形容的距离。

而他们的手紧紧相握,从单超的角度,甚至可以看见掌心亲密相贴在一起。

单超原本就充满了各种混乱念头的大脑犹如被瞬间清空,思维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走上前。

“……尹掌门说,出生在四月初三的他只知道两人,另一个便是北衙禁军统领谢云……”

“大胆!一介低贱奴籍,怎敢直呼尹掌门的名字?!”

……

单超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身体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识,发着抖一步步退后,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出了上阳宫后门。

单超胸膛兀自起伏,鼻腔中因为喘息而充满了灼热的气体,这时身后传来传来一声:“单将军?”

“——谁?!”

单超猝然转身,声音近乎严厉。下一刻只见面前劲风直扑而来,有一样极其尖锐的利器,竟然在浓墨般的夜色中神不知鬼不觉冲到了眼前!

第88章 有悔

龙渊瞬间拔剑出鞘,雪光闪耀又霎时隐没,扑面而来的黑鸦被当头剖成两半!

扑棱棱几声动静,黑鸦化作无数碎片飘然而去, 明崇俨退后半步:“……将军没事吧?”

“……”单超胸膛兀自微微起伏, 片刻后站直身体:“明先生?”

明崇俨拍拍手上装神弄鬼专用的青羽扇,眯眼一笑。

“我看单将军一个人走在这里, 神思恍惚脚步凌乱,还当是发生了什么……忍不住开个玩笑, 将军恕罪。”

单超的口吻却警惕而冰冷:“这种玩笑还是少开的好。末将琐事缠身,先告辞了。”说罢转身就走。

“哎——”明崇俨立刻上手就拉:“这长夜漫漫的,将军做什么去, 来聊两句呗?”

“……”

这是深受帝后信任的长安第一方士, 还是秦淮河畔保媒拉客的老鸨?

“相逢即是有缘。将军襁褓之时从长安一路去漠北,十多年后又从漠北一路回长安,乃至今天所遇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 无一不是有缘分的,为何不停下来聊聊?”明崇俨笑嘻嘻的,用扇子遮了半边脸:“——反正将军未来青云之路还长,略停下两步,又有何要紧?”

黑夜中单超的脸色慢慢变了。他提起龙渊剑,剑尖锵一声抵在地上:“……你怎么知道我襁褓之时,从长安去了漠北?”

明崇俨眼睛眯了起来。谢云也经常这么打量人,但这个动作由谢云做来只觉冷淡锋利,在明方士脸上,却有种极其狡黠的神采:“将军现在肯聊两句了不?”

“……”

“今夜乌云满天,月华时隐时现,看来明日洛阳要变天了啊。”

“……”

“梅雨时节,愁绪烦闷,近来总觉湿气……”

“你到底想聊什么?”单超终于打断道。

明崇俨一摊手:“陛下要不行了。”

单超:“……”

“陛下今晚召见将军,其意应该是指雍王吧。”明崇俨微微笑道:“雍王若能上位,少不了要感谢将军此时的救命之恩,但对天后恨之入骨是肯定的;到时新皇登基,拿旧臣开刀,谁都知道天后手下最得力最死忠的人是谁……”

“你想说服我弄死雍王?”单超嘲道。

“不不,不是。”明崇俨悠然道:“在下只想知道,将军对‘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的看法,是否也会像雍王一般?”

单超的第一个想法是这方士今晚又犯起病来了么,随即忽然体会到了明崇俨那神神叨叨的问话之后,更深沉隐秘,以至于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能纳为己用者,便不必计较往日立场,就像当日拥护东宫正统的戴相等人。”单超声音略停,谨慎地打量着明崇俨,又道:“一地小人歌功颂德,甚至还不如满朝能臣针锋相对;居高位者需包容异己……这是谢统领当年说的。”

“不管日后雍王或天后谁上位,我都会把谢云带走。只是今时今日局势复杂,各自所做的一切都身不由己,多说也无益。”单超又转了话锋,道:“宫中不是说话的地方,明先生自去睡吧,告辞。”

明崇俨眼底闪动着莫名的光,点头道:“谢统领所言不虚,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单超转身向前走,只听明崇俨又在身后唏嘘,那声音竟像是一字一句直往脑海中钻:“既然将军是个记恩的人,那我就顺手人情帮你一把,省得明日这场风波把你搅进去做了枉死鬼……”

单超狐疑偏头,刹那间却只觉得暖风拂过后脑勺,犹如轻柔无形的手一拂而过。

“你——”

明崇俨笑嘻嘻站在数步以外,满脸懵懂无知的样子:“将军,何事?”

气氛僵持片刻,单超收回目光,淡淡道:“无事,先生请勿见怪。”说罢大步流星地走了。

直到那冷峻挺拔的背影在夜色中走远,明崇俨才收起笑容,反手露出了掌中捏着的东西——那赫然是一根秘金定魂针,还残存着多年深入血脉的温度,正泛出细碎的光芒。

·

半顿饭工夫后,雍王别府门口,守候多时的副将一个激灵醒来,只听长街尽头传来马蹄得得,继而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俯在马背上由远及近。

“大将军!”副将慌忙推门奔去,身后亲兵忙不迭跟上,只见黑马长嘶一声停下脚步,紧接着马背上那身影竟颓然摔了下来!

“将军!”

一众人等吓得魂飞魄散,蜂拥上去扶住,只见单超捂着心口剧烈喘息,面色煞白冷汗涔涔,嘴唇不住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竟然是被有灵性的战马一路强驮回来的。

周围亲兵即惊且怒,还以为单超在宫里遭了天后的暗算,便不敢立刻叫嚷起来,慌忙把他背回了卧房脱下细铠。然而单超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个伤口,甚至连血迹都没有,副将便疑心是中毒,急得脸色都变了,大吼着叫人去请郎中,又四处寻银勺来压着舌根催吐。

“将军千万挺住,将军!来人进宫禀报圣上,快——!”

单超勉强挣扎起身,一把按住了副将,手背筋骨暴起,仿佛溺水的人挣扎求生。

“……谢……”

周遭极度混乱,副将简直快哭出来了:“将军说什么?”

单超死死按住自己后脑,指甲几乎掐进了脖颈皮肉里,视线涣散难以聚焦,恍惚只看见眼前无数景物化作昏黄的色块,在风沙中漫天而起。

最后一根定魂针掉了。

那二十年来深埋于血肉中,他曾以为将与灵魂成为一体、永远无法拔除出来的定魂针,就像随着岁月渐渐褪色失效的封印,终于在这东都洛阳风雨欲来的暗夜里,彻底脱落了。

信鹰带他穿越千山万水,来到早已逝去的年少时代,无数再难追寻的秘密,终于彻底摊在了他的面前。

“谢……云……”

单超发出痛苦的呢喃,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仿佛旅人在隧道中穿梭,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黑暗深处,骤然亮起光明,烈日裹挟着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脚下的一望无际的大漠,远处沙尘渐渐逼近,犹如自天边驰来无数人马。

一个裹着粗厚白麻披风、面容深邃秀美的年轻人正拔剑出鞘,而他脚下滚烫的沙地上,正跪伏着全身上下血迹斑斑的少年,手中尚自紧抓着年轻人的脚腕,绝望嘶声哀求。

单超的意识漂浮在半空中,极其荒谬地摇着头,发出喘息。

——那是十年前他中断的回忆,埋葬了所有秘密的深渊,这一刻再次展现在了他眼前。

“今日在此诛杀你的……便是龙渊。”

黄沙扬起,遮天蔽日,雪亮剑光掀起杀气当空而下。

虚空中单超终于爆发出了十年前痛苦的吼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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