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臣环伺 第23章

作者:御景天 标签: 情有独钟 古代架空

司 马贤却似乎对韩太傅口中自己堪忧的处境并不挂心,他颇有意味叹了口气,看了韩溯两眼,悠悠然道:“韩太傅还真是皇……十四爷的大忠臣,忧君之忧,什么事情 都替着操心哪。”意味深长笑了笑,接着才不紧不慢道:“太傅请放心,在下还不想早死,我打小学了些拳脚傍身,保命还是有些自信的。”

韩溯默了默,皱眉道:“有自信固然好,不过司马公子往后出门还是带几个贴身侍卫,只身出来,只怕万一会给十四爷惹麻烦。”他刚说完,便想起萧纵已打算明天下旨着楚王公子离京,他这话可能是多余的了,便不再多言。

司 马贤那厢自然是不知,挑了挑眉,“韩太傅提醒的是,往后我自当留意,能带护卫的时候一定带着,以免让十四爷挂心烦忧。不过……”转过眼瞥了瞥萧纵的背影, 又道,“像今晚这样的良辰美景,身边的人还是越少越好,韩太傅你不也是只身就来了么?毕竟带着跟班多不方便,多煞风景。”这话说完,他像是想从韩溯脸上挖 出些什么,挑着浅笑,瞧了数眼。

韩溯面色始终平静,丝毫不变。

司马贤微微撇唇,半晌,轻轻嗤笑了一声。

他二人自开始搭话,便心照不宣地特意在萧纵身后缓行,一路下来,与走在前方的天子已经颇拉开了些距离,这会儿各自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再要说的,脚下步子不自觉地便都加紧了起来。

而前边萧纵那厢,不知他是经过了一番独自沉默已经说服自己抛开不自在,还是几个皇侄怎么逗他了,总之瞧着大约是缓回神了,正一手一边摸着萧礼萧浚两个侄儿的脑袋,偶尔弯身低头凑到大侄子萧横嘴边,也不晓得听了什么有趣的,好像是轻笑了出来。

司 马贤在后头见着前方热融融的这一幕,看了几眼,走神了片刻,不知想了些什么,唇边笑意有些散淡,半晌,微挑着眉眼对一旁似乎也有些走神的韩溯道:“十四爷 是个心慈手软的主,看他把几个小世子放在一起养,就能知道他抱着哪样美好的愿望,登临帝座,居然还会有那种念想,兄友弟恭,不知道该算是他天真,还是痴心 妄想。”

韩 溯闻言,皱了皱眉,司马贤却紧接着又道:“自古同室操戈祸起权利财,眼下众位小殿下是挺友善和睦,不过,成年之后是个什么样,谁也难保,十四爷那美好的念 想只怕不容易实现。”讥诮地微微扬唇,斜眼瞥了瞥,见韩溯蹙眉看着他,“怎么,韩太傅不同意我说的,另有高见?”

韩溯对司马贤之言并没有什么高见,几个小世子他日如何,还不需他现在就表示什么看法,天子自有天子的教养之道。他蹙眉,只不过有些诧异,楚王公子怎的突然扯了这样一个话头。

沉吟了片刻,韩溯大致有些摸到楚二公子那突如其来带着似有若无刻薄讥诮口气的一番话为的是哪般。

司 马贤生于王侯之家,楚王司马庸据闻对膝下两个儿子都甚为看中宠爱,吃穿用度教养上没对哪一个少下功夫,不过,不论如何看中如何宠,都不能一视同仁,总有个 偏颇,最为关系要紧的,楚王,只能有一个。王爵子承,楚王府的两位公子择一弃一,这便是偏颇,是纷争。就当下情形,已故楚王妃之子司马晋生下来就被立为世 子,据说楚王的这位嫡长子身子一直不大好,楚王从他出生就遍寻名医替儿子养身子,直到了最近五六年才算强健起来,在过去的近二十年中,楚王立着个药罐子世 子从来没废过,想来对长子偏爱非同一般。韩溯瞧了瞧身侧庶出的二公子,人都传楚王府两位公子和睦,他没当真,不过看这情形,想来司马一氏兄弟阋墙由来已 久,司马贤只怕在王府里过的并不如意。

韩 溯拧眉正暗自思忖,司马贤瞥了他一眼,神色之间已恢复如常薄笑轻佻:“韩太傅自方才起便一言不发,不会是我这随口几句话当真让你为那几个小娃的将来忧心上 了罢?看来是我起了个不好的话头。”眯起细长的眼看着前方,转口道,“十四爷似乎已经全然从不自在中缓回来了,你我现在跟上去,他应该不会再觉得尴尬,太 傅,先请了。”眼角微微一挑,快步朝萧纵跟了上去。

韩溯略作沉吟,适才一番仔细思量,他对此前存在心中的一个猜测有了几分肯定。司马贤进京怕不止游说天子合力除秦王这么简单,他是否该提醒一下天子?

想到萧纵说明日会着司马贤出京,韩溯想了想,也许已无此必要,便也迈开步子上前。

司马贤韩溯两人跟上萧纵,萧纵身边仍然围绕着不让外人有间隙靠近他叔的几个皇侄。

萧纵见着落后多时的两人近前,没说什么,只微微颔了颔首,精神气确实是如常了。司马贤见状便想跟天子搭话,他今晚费了番功夫才得天子行踪,到现在连句像样的话都没说上,委实也有些沉不住,刚要开口,一直扒着萧纵右手的安王世子萧浚却抢了先。

于是,司马贤跟韩溯两个刚站到萧纵身侧,话没说上,便先聆听了皇侄与皇叔之间,关于疑惑与解惑的一茬子问答。

萧浚牵扒着他叔的手,稍微有些期期艾艾地开口:“嗯……叔,侄儿有个问题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萧纵难得见皮猴一样的皇侄还有扭扭捏捏的时候,不禁笑道:“是什么问题?”

萧 浚转了转眼,“那个那个,侄儿想问‘春宵帐’是什么意思?”这个疑问从他叔脚步发飘离开中年老伯货摊子的时候,就憋在了他心里,当然同样也徘徊在其他几个 小子喉咙口,之前因为他叔的脸色实在不好,问着不妥当,现在皇叔被他们几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逗开心了,应该是可以问了。几个小子个个竖起耳朵听解答。

萧纵接了这个烫手山芋,面色没变,只是很久没说话。

萧浚接着追问:“那个‘春宵帐’跟‘春宵一刻值千金’有什么关系?”

几个小子虽然在某些方面表现出超于他们这个年纪该有的敏锐聪明,可到底还都是些七八岁娃娃,许多事情还懵懂得很。

萧纵默了半晌,道:“你从哪里听来这句话的?”他记得几个皇侄的课业里还没有包含这种风月诗词。

这 回是萧礼抢着回答:“我们有一回碰见了后宫……院中的一个美人大婶,听到她念的,侄儿我上前问那是什么意思,她慌慌张张跑了,后来我们连问身边几个伺候 的,他们都说自己没学问,不知道啥意思,最后还是问了夫子,夫子说那句话是春天比较容易犯困晚上睡觉的时辰特别珍贵的意思,千金买不到一刻钟。”

萧纵听着,似乎吁了口气,“夫子说的对,就是那个意思。‘春宵帐’就是春天晚上遮床的帐子。”

萧礼萧浚彼此对看了一眼,将信将疑,萧浚接着再问,“那……男欢又指什么?”

显然,司马贤当时虽然声音不高,但在场的一众小娃也个个都听清楚仔细了。

萧纵转头朝罪魁祸首看了一眼,楚王公子挑着细眉毛,眼中遮掩不住一抹促狭。

半晌沉默,萧纵面色平静,实则绞尽脑汁,“男欢……就是两个男人比武打架,打得……很欢。”

“哦。” 萧浚了然地点了点头,萧纵道他终于问完了,暗自松了半口气,哪知安王世子垂头若有所思片刻,又朝他仰起脸,“我知道了,那个什么‘沉香’是两个男人在春天 晚上的帐子里比武打架,受伤之后抹的药,并且这个药抹了之后不但能减痛还能继续比武打得更有劲儿。是吧,叔?”

萧纵听到身边有谁没忍住扑哧低笑了一声,他抽了抽嘴角,含糊道:“是吧……”

“那个‘沉香’这么好,叔你为什么不买,买了我们几个练武也可以试试。”萧浚嘀咕,想到什么,再问,“不过,为什么要在床上比武,不是应该在比武场么?”

萧纵终于招架不住,默默转头看向韩溯。

韩溯轻咳了一声,道:“因为太痴迷武学的人才会日夜练功,练得晚上睡觉都不停歇,这样其实不好。”越多捏造越是漏洞百出,未免哪个世子再丢出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韩溯立刻转了话茬,“众位小公子,前面那条街上都是各地小吃摊,小公子们要是尝尝么?”

这时一直没吱声的萧横道:“正好我饿了,去吃些东西罢。”看他叔两眼,一把把显然还没死心再要发问的萧浚拖走了。

王容抱着萧鉴跟上去照应,萧纵松了口气,刚要缓步也跟去,一道忍着笑的声音低声道:“皇上好精彩的应对。”

萧纵听着那戏谑的声音,越发觉得赶紧把此人打发回楚地才是正经。

第35章

跟在一众皇侄身后,萧纵拐上了小吃街。

小吃街上的热闹跟一路走来买卖各种杂货小玩意儿金贵玩意儿街摊上的热闹是两番景象。不算宽敞的街面两旁紧紧挨挨挤着各种锅炉烘箱,深秋夜里丝丝寒意便被炉火与蒸腾的热气熏染得暖融融,空气中流窜着各种米面果仁的浓香。

吃腻了御膳房各种精致小点珍馐佳肴的大周朝几个世子殿下,乍一闻到扑鼻而来的糙粮别样的香味,本能地咽了咽口水,一头就往小吃摊前扎。

这条街面虽不大,但人却实在不少,并且与此前所过街面不同,之前那些涌动的人潮,凑热闹的比掏银子的多,而进了这条街巷的,几乎就没有不掏银子的。男女老少大姑娘俊小伙围着一家家摊当给银子尝美食。萧纵的几个皇侄游走在人群外围,向来比较灵活比较窜的萧浚从这家人挤人摊位前辗转到那家里三层人堵人外三层还是人堵人的小摊子外,连着转窜了好几家,就是挤不到前边去,只好回过头哀怨的朝他叔瞅。

萧纵看了看那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群,也很无奈,下意识转过头看太傅。

韩溯看见天子有所期待的眼神,就伸手往袖子里掏了掏,从里面掏出一个锦囊钱袋,一声不吭抓了一把铜钱加碎银子往地上一撒,萧纵听到一道平静的声音淡淡喊了一嗓子:“谁掉钱了。”

围着买小吃的人群顿时回头蹲下一大片,一场不大不小骚乱,众人再直起身时,韩溯已经买了几样糕饼回到了萧纵身边。

萧纵微微有些愣,接过太傅递来的糕饼小吃,看着面前那张平淡透了也斯文透了的脸孔,总觉得刚才的一幕不太真实。

“韩太傅好招。”司马贤负手在萧纵一侧,噙着抹轻笑,悠悠道:“我从年幼,在……家中早就听闻京师‘韩公子’的大名,文才风流,满腹经纶,父亲常在我和兄长面前赞太傅学识风雅皆无双,胸怀智谋,常以韩太傅为榜样做楷模督促训诫我跟兄长。”挑着眉眼扬唇,“这趟上京亲见,韩太傅果然不负盛名,朝堂上分天下忧,下了朝堂,也足智多谋。”

韩溯刚刚使出来的招,说实在些也就算个急中生智,绝计承不起司马贤那一顶胜一顶高的帽子往下扣,并且韩太傅生的这个智还有些偏门,与风雅风流这些字眼有些相冲。萧纵听着微微皱起眉,有些不大顺耳。

韩溯倒似乎毫不在意,朝楚王公子坦荡淡轻笑:“小伎俩,不足为道。”转而对萧纵道,“十四爷还要继续往里街去么?”

萧纵转眼,瞧了瞧前面顺着街道攒动的人头,越是往里越是挤得慌,他们这大小一行真要向前,要么被打散要么卡在半途过不去,“不去了。”招呼几个侄儿到身边,把韩溯使诈得来的糕饼分了分,笼着几副小身板退出了小吃街。

出来小街,不知道是否庙会到了某个高潮之时,熙熙攘攘的人流越发挤了,萧纵看街面上满坑满谷地攒动着人头,庙会再有看头,五年一次他也经不起这样挤下去,便不打算继续凑热闹。

一旁司马贤听天子要回宫,细眉蹙了蹙,半晌,似乎轻叹了口气,淡淡地说,十四爷难得出门一趟,这么快就回去,实在有些遗憾。十四爷与韩公子一起游街的时候,看起来玩得甚是开怀,只是,自从他半途中插进来,似乎十四爷的兴致就不高了。又像是叹了口气,貌似自言自语地问是不是因为他的出现扫了萧纵的雅兴。

楚王二公子这般带着点自嘲好像是在自问又好像等着别人接他话茬的时候,萧纵刚转了身,正想问一问太傅回宫走哪条道近些方便些,突然听见这么一茬,下意识地皱眉抚额,他不太弄得明白这楚二公子究竟是想说甚。

正当想他是当做没听到还是回身应付两句,某个小娃嚼着满口的糕饼已经先他一步做了回应。

萧浚声音不大,口齿还有些不清,不过很直白,对司马贤道,“你好有自知之明啊。”

萧纵想他还是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好了,便继续问韩溯他的车驾停驻在圣安街口,走哪条街巷可以避开人潮。

韩溯瞥了瞥四周,也无计可施,道,眼下他们正是处在庙会热闹中央,周围只怕哪里都是人。

萧纵听着微微叹了口气,正有些认命地打算重温一回一路挤来时人山人海的惨烈。这时,一旁被萧浚一句话堵得皱了半晌眉头的司马贤淡淡插了一句,说,前边第二个叉口可拐进栖凤街,在那里摆摊的都是些乡野粗鄙之人,东西粗糙上不得台面,他之前从那街上过,人比较少。

韩溯想了想,对萧纵道,栖凤街倒是能通往圣安街口的。

萧纵一行便挤挨着往前走了一段,上了那栖凤小街。

小街确实如司马贤所说,并不拥挤,刚入街口的那十几丈街面上尚且有三五结群的布衣百姓跟货摊主们讨价还价买卖些小玩意儿,过了街口往里走,不消片刻功夫,萧纵瞥眼四顾,除了两旁摆摊子的,街上行人已经稀疏没几个,灯火不明,小街昏暗又安静,偶尔听到有人在摊前说买卖,声音却似乎含在喉咙里,砍价的保价的两方都不怎么起劲,跟此前一路行来所见到处灯火亮如白昼人声鼎沸的热闹大相径庭。

萧纵微眯起眼,朝前看了看,他今晚这趟出宫,尽是看人挤人了,乍然之间周围空静下来,有些不习惯。

“这街巷倒还真是安静。”韩溯在萧纵身侧微微皱眉,环顾四周。

萧纵瞥了一眼正经过的一家货摊,摊上摆着些零碎竹器,看着似乎像是寻常家用,竹器上泛着油光,应该是些旧货,他刚才还在另一家摊上瞧见缺了口的碗碟掉了把的酒壶,如司马贤说的,东西不怎么样。

“韩太傅只看这里卖的什么货,便也知道原因了。”司马贤负手跟在萧纵另一侧,笑着道,“三年才一次的庙会,谁都是冲着稀罕玩意儿金贵货来的,便是没银子买不动,看着过过干瘾也是个乐事,这地方,自然是少人问津。”他这话回的是韩溯,可回话时细长双眼瞥向的却是萧纵。

韩溯淡淡朝司马贤睇一眼,接着道:“司马公子说的在理,这街巷里都是些不上眼的破旧玩意儿,确实招不来什么人。倒不知你先前怎么有兴致上这里走一圈,不会是街道不熟,迷了方位?”

司马贤目光移向韩溯,嘴角挑了挑,薄笑道:“韩太傅当真料事如神,此前会拐进这小街巷子还真是被挤迷糊了脑袋,不过,也幸亏迷糊了这一把,歪打正着知道了闹市里还有这么一处清静地,眼下十四爷才不必在外面人群里遭罪。”眼角微挑,目光又再瞥向萧纵。

萧纵自入了这寥寂小街,便有些心不在焉,除了不时对跑在前头的几个侄儿关照几句,大多时候就是瞧瞧街两侧的小货摊,他虽然漫不经心,可还没有到对身边的人事浑然不觉的地步,太傅跟司马贤说了什么他清楚,一旁总有眼光朝他瞥看过来他也知道。

萧纵微偏过头,身侧司马贤正拉着一双细长的眼看着他。

细眉凤目惯常微扬上挑,玉面薄笑,似乎跟往日没甚不同,可不知道是否街巷里灯火晦暗的干系,萧纵看着那张凑近他的绝色面孔,觉得比任何时候都扎眼逼人。司马贤那拉长的眼中两道眸光此刻异常地尖亮锐利,衬得眉宇间那股淡淡的沉郁之气在昏暗中愈加沉了几分,微微勾起的唇角映衬着上扬的眉眼,在昏沉沉的暗光里,近在萧纵咫尺之内,竟勾出几分说不出的晦涩艳丽。

分明目光犀利隐隐如刀,却又神色莫名难测。

萧纵不自觉微微拧起眉头。

“微臣唐突了。”司马贤撇嘴一笑,转过眼,低声道。

对楚王二公子大晚上地不肯消停,窜出行馆杵到他身边这个事,萧纵有八九分把握可认定这是人做的巧合。楚二公子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巧合,萧纵思量了几个来回,他估摸应该还是为了联楚抗秦那茬子老事,人刚撺掇众臣给他上了一份联名折,想要探探他口风是必然的,顺道再鼓动他几句秦王如何不可留也算合情理。

萧纵本是如此料想,一路上也等着司马贤跟他开口,司马贤如果真的开口了,那他也有两句话要他转告楚王,第一句,楚王的忠心他体会到了,另一句,秦王在京师不仅仅是他对西北的筹码。

他相信这两句话,姨丈听得明白。

只是,他揣了多时等着司马贤亮出目的,眼下栖凤街已走过大半,前方隐隐已能见着圣安街上通亮的火光,楚王公子却老神在在似乎并没有提秦王的打算,萧纵不禁有些不解,他的挂名表弟大费周章弄到他的行踪,总不至于真的是跟他逛大街挤人群来的罢?

正当暗自思忖,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叫卖:“路过的各位大爷小爷都来看看,咱这骨雕挂饰骨雕摆设,正经西北货,手工精良,皇城独咱一家。”

萧纵下意识顿住了脚步,循声看去,前方几丈开外一货摊前竹竿挑着一面小旗——西北第一骨。

心神微顿,萧纵想,有些事情也许真的是难以磨灭的,不想记住都不行。

沉在深处的记忆,日久年深,即便如今看来已经是过去,也不容易淡忘。

十四年前的那段因缘际会,结识一个本该多少杆子都打不到一块儿的少年,最初始的时候,他会在大明殿上违背父皇的心意大胆直言,替少年讨情,不过是他对一个即将无辜枉死在父皇与先秦王江山对弈中绝望生灵的怜悯。待后来年岁长成,他瞥见那些刻于信阳宫一角梅树上的嶙峋异族文字,有时也会自问,他曾经的怜悯是否真如睿王所说的,是妇人之仁。

很多时候这个问题他不想想得太多,或者其实这本身就是一种妇人之仁。

深宫大半载,冬寒刺骨酷暑炎夏,帝宫偏冷的一角,跟面对血亲手足时的疲累顾虑不同,他不必一句话说一半留一半,不需要察言观色,更无需心怀渴望又不得不堤防,他可以放心地说话和微笑,那些他对手足兄弟求而不得,或者说求而不敢得又无比渴望的东西,八个月,他体会了一些,也在心中存了一些。

他不知道是否因此,当初他分明少小年幼,可那些记忆却似乎在他心中烙下了印记,尘封得住一时,却不会消失。

也或者,是他所选择的信阳宫十年太过平淡平静太过孤寂,才让他在时隔多年之后,仍然对年少时浅尝过的一点点真意记忆犹新,而至今日还会耿耿于怀,放不下抛不开。

他不止一回提醒过自己该放了,不必再执着了,却似乎从来没有放下过,不执着。

就如此刻,他已经把那面兽骨亲王印封存,却只因为市井里的一声吆喝,很多记忆翻涌上来。

少年执意把印信赠给他时的坚决。

在树上刻下名字时紧绷面孔上的郑重。

要他记住他名字时那认真而执着的口气。

他将随身所佩玉挂解下来递出去时,那双细长瞳仁中现出的一抹欣喜。

沉淀在记忆中的人和事,如同生了根,让他没法干脆放开,萧纵想,他果然是优柔寡断的。

“怎么了?”

韩溯见天子看着那敢大言不惭称买卖西北最好骨雕货色,铺面却破旧的有点不成样子的摊位心不在焉,凑近身低低问道。

“没什么。”萧纵收了收神,转开视线,继续前行,脚步不禁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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