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绝 第155章

作者:岳千月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江湖恩怨 古代架空

  云长流就像一抹游魂,无措地站在这似陌生又似熟悉的地方,不知东西南北。忽然间,他眼神闪动。只见前方那风雪的尽头,竟出现了一个白袍的稚嫩身影,瞧着似乎是个小孩子。

  一种魂魄悸动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云长流神情更加恍惚,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

  他迷茫地想:这个孩子是谁?是……是我么?

  风雪渐散,一高一矮两道同样的白袍身影靠近了。

  那古怪的白袍孩子已经近在咫尺,是背对着他的,单薄瘦肩上积了许多的雪,看着有几分可怜。

  云长流正欲上前。

  忽然,那孩子似有所察觉,猛地转过身来!

  刹那间,云长流只觉得心脏仿佛被重锤击中,蓦然惊骇至极地倒退两步。

  那孩子泪流满面,那孩子正在无声地恸哭。

  那孩子的一双噙着泪水的眼眸里,赫然盈满了透骨的冰冷的仇恨!

  就在云长流失神之即,那孩子竟突然扑了过来,将他撞倒在地。下一刻,一双小手狠决地伸过来,暮花天死死地扼住了云长流的脖颈!!

  “……!?”

  云长流无法呼吸了,他艰难地扳住那孩子的双手,他想厉声质问,却突然失声。

  时间凝固,云长流睁着眼,他看到天穹黑暗而静谧,雪片纷纷扬扬落在他脸上,自那孩子眼中滚落的泪水亦不断落在他脸上。

  那孩子似是病疴缠身,他的那一双手分明是如此纤细苍白,可却又是那么地用力,细细的青筋在疯狂地跳动。

  云长流已经震惊得无法思考,他从未有承受过如此浓郁的恨意,他不知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住谁的事情……

  可他冥思苦想也想不起来,他真的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什么能够引得别人如此憎恨的事情。

  “你该死……”

  那孩子冰冷的嗓音竟也浸着仇恨,他的神情是那样地痛苦,更发狠地掐着云长流的喉咙,“你早就该死!!”

  “你为什么还不去死,为什么还不去死!!?”

  云长流神魂俱裂,他竟突然恐惧起来。

  是我犯了什么错么?

  是我犯下了什么死也无可挽回的错么?

  我到底怎么了……我怎么了!?

  谁能告诉我——

  可正在这时候,那孩子却耗尽了所有气力似的,一下子瘫软下来。

  他倒在云长流的身上,缩成小小一团,仍是流泪不止。那苍白的手指无力地揪紧着云长流的衣襟,呜咽着啜泣道:“不要……”

  “不要……不要了,不要打……不要打他……”

  “求求你不要打了……不能再打了……”

  那孩子崩溃地伏在他身上颤抖,哭哑了的嗓音是如此地绝望无助,“你来打我,你杀了我……不要再碰他,不要……”

  “你放过他……我给你打,我给你打……”

  云长流更加惶恐不安,他双手揽着这个哭得快背过气去的孩子,只觉得心脏乱跳,喘息紊乱。渐渐地,眼前也开始一阵阵地摇晃。

  打?是谁在打什么人么?

  那是什么声音?

  是雷电?还是鞭响!

  四周风雪更紧,似乎要将两个白袍人掩埋在这个荒凉的地方。

  忽然之间惊变又生。周围的茫茫黑白陡然被血红色所替代。雪粒染红,落下,一场血雨淅淅沥沥。

  云长流胸前一痛,竟骇然看见殷红的倒刺诡谲地从自己身体内生长而出,又贯穿了他揽着的小孩柔嫩的胸膛。

  那孩子眼中的光彩渐渐消散,头垂下,死去了。

  这场血红的噩梦,却还不放过迷惘的魂魄。那带着倒刺的植株,犹自蔓延攀爬,肆意狂张,滋啦滋啦生生撕裂着他的皮肉与骨髓。

  云长流转瞬间遍体鳞伤,他痛得几欲昏厥,却忽而明白了这是什么。

  逢春生……

  他注定此生无法摆脱的,厄命……

  意识似消未消,泡沫般飘荡。

  忽然天边有人哭泣着呼唤:

  “——教主!!”

  有人拼命扑过来,死死从背后锢住他的身体。他握着硬鞭的手亦被那人攥住,是温枫在哭喊:“教主您醒醒啊——您当真要刑杀了护法吗!?”

  浑身一颤,云长流陡然睁眼惊醒过来。

  天是暗的,火是亮的。

  被焚烧过的骄阳殿,赫然映入眼帘。

  他手上的是沾满了碎肉,不停地滴着鲜血的……刑鞭碎骨。

  温枫紧紧地贴着他的背哭泣,泪水落下来的温度,像极了梦里要杀他的孩子。

  就在他几步远的脚下,关无绝安静地蜷缩着卧在一摊血泊之中,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那红衣被抽得碎尽了,可裸露出的皮肉也都是血红血红,间或露着一点森然白骨。

  天地仿佛在这一瞬间死寂了。

  碎骨鞭脱手,“咚”地坠在地上。

  云长流仿佛被抽走了魂魄,他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惨状,僵立了许久许久。

  突然,他踉跄两步,面色骤然灰败下去。云长流仰头喷出一口鲜血,径直向后倒进温枫怀里,无声息地陷入了昏迷之中。

第147章 鹤鸣(1)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

  这个被血被火染红的夜晚之后,残余的一点寒秋末尾,注定是不得安宁。

  小少爷云丹景图谋叛乱,四方护法火烧骄阳殿,云丹景惨死,关护法被怒极的教主亲手打了碎骨。

  ——这消息传到烟云宫里的时候,温环只觉得天都塌了,塌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一时之间心如尖刀乱割,却不知疼的是为哪个。

  云丹景,丹景小少爷,实话实说,温环并未对这个孩子有过多么真心的关切照顾,回想起来,似乎只记得少年那双浸满了叛逆不甘的眼睛经年未变。可他到底是老教主亲生的儿子,身上流着云孤雁一半的血,旦夕之间误入歧途,说惨死就惨死了,人就这么没了。

  云长流,是他的教主,也是他一手养大的流儿。外人眼中如冰如霜坚不可摧的烛阴教主,在温环心里始终还是个外表清冷疏离实则用情至深的小少年,逢春生毒的折磨压不垮他,可弟弟的叛乱和护法的违逆却足够令他摧骨寒心,接下来这条荆棘丛生的痛楚之路,又该如何走下去……

  至于关无绝,关护法,阿苦。温环心思百折千回,五味杂全,竟一时不知该想他什么好,独独思及那重刑碎骨自云长流手中落在关无绝身上,胸腔里头就闷闷地疼。

  温环草草整了衣衫,匆忙去寻他的主人。

  夜寒露重,他自廊下赶过。还未进去云孤雁的主殿,就听见里头在砸东西。温环乍一进去,才轻轻叫了句“老教主”,就有锐风擦过,一个瓶子掠过他面颊砸在门上,“啪嚓”!

  那本是成一对儿的青花梅瓶,碎了的是其中一只,老教主手上正拿着另一只。云孤雁独自站在空旷的大殿内,周身缭绕着摄人的黑沉杀气,抬眼见是温环来了,就把手上那个也往地上奋力摔了,狠狠地骂起来:“蠢货!死的活该!”

  温环久久立在门边,欲言又止。眼见着云孤雁又发泄地砸了几样东西,他眉间才隐露几分悲色,轻声道:“老教主节哀。”

  “……哀?”云孤雁盯着温环,忽而脚下踢了踢那一地碎渣,冷笑起来,“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座哀了!?”

  温环道:“老教主……”

  “呵……谋反?不自量力,末了把自己的小命给搭进去,蠢!!”云孤雁陡然暴怒咆哮起来,他眼里精光逼人,额上青筋直跳,如笼中困兽般嘶吼,“死的活该!死的太好了!!”

  “他要名剑要神驹要功法要权势……哪怕他要公平!他要什么流儿给不了他!?本座这个贬他的爹在位时候,他连个屁都不敢放;等流儿这个疼他的哥哥继位了,他倒是有胆儿去谋反!!”

  “你说,”云孤雁怒火滔天地仰起脸,素来凌厉的眼角竟微微带着一丝红色,恨得咬牙切齿,“他不是天下一等一的蠢货又是什么,啊!?”

  温环垂下脸叹息,“……主人。”

  云孤雁喘个不停,忽而将眉宇沉沉地压下,负手转过身去,避开了温环悲戚的目光。

  云丹景啊,那个幼时也曾仰慕而执拗地追在他身后,千方百计地希望得到父亲肯定的……他的第二个儿子。

  没错,云孤雁自认从未给过这个儿子“公平”。

  可他为何要给云丹景公平?

  他怎么可能、怎么可以给云丹景公平!?

  烛阴教,他是必然要传于流儿的;可云丹景过于争强好胜,执着于教主之位,不甘居于兄长之下。倘若他自一开始就公平地培养两个儿子,那么长子与次子之间,日后必有残酷一战。

  云孤雁实在看过太多了,有多少江湖世家的继承人们,为了权势费尽心思,兄弟间长达几年乃至十几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再将利益牵扯的周围诸人也卷入其中,争得头破血流。

  这便是欲望,欲望正是会吞人的流沙涡旋。当年顾锦希出卖端木临,七岁幼童被推落雪崖落入江湖邪教之手,正是这涡旋的黑暗一角。

  云孤雁懂得其中奥秘,可他不喜。

  于是他从一开始就斩断了云丹景的路。

  于是这二十来年,被传作邪魔外道的烛阴教内奇迹般地没有过派别争斗,少主与小少爷之间更没有过兄弟相残;于是烛龙印交接得轻轻巧巧,新教主云长流那袭雪白龙袍上,未沾一点儿亲人的血。

  云孤雁便以为,自己是没错的。

  谁料想,一夜间天地翻覆。

  云丹景叛了流儿,阿苦杀了他?

  多好笑,多有意思!

  竟会有如此有趣儿的事情!

  温环走到云孤雁身旁,从后头扶着主人的肩轻轻地劝:“小少爷性子太倔,辜负了主人的苦心。反倒是流儿看得清明,虽一直未曾宣之于口,心里头都是清楚的。”

  云孤雁疲倦地摇头,拍了拍温环搁在自己肩头的手,“莫要再提云丹景,本座就当没有过这个儿子。”

  沉默一时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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