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绝 第49章

作者:岳千月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江湖恩怨 古代架空

  云长流忍不住伸在关无绝发间揉了一把,心里不免遗憾:要是能再多活十年,不,哪怕仅二十年……这话也不至于当做玩笑。

  可惜如今,他却只能对无绝道:“人固有一死,护法至今看不开么?”

  关无绝后背往床头倚了,散漫地支起一条腿,肘撑在膝盖上,淡淡道:“只是心有不甘。无绝说能保教主长命百岁,您却不信我。”

  “信你。”云长流语气软的像是在哄人,往他身边坐得更近,“护法只当陪本座随意聊聊。若是日后本座想要舍了这教主之位,同你归隐山林浪迹江湖,那时总要有个能托付的。”

  关无绝失笑:“罢了……怎么都是您有理,不知教主属意何人?”

  云长流露出一点犹豫之色,“尚无定论。”

  其实,若是云丹景未死,也不至于这么烦恼愁人。

  丹景少爷和小姐还不同,云丹景急躁冒进又自视甚高,心性还欠打磨,的确比不上长兄。然而平心而论,小少爷并不昏庸也不暴戾,骨子里有股拼劲儿,不至于真的烂泥扶不上墙。

  如果没有一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叛乱,云长流知晓自己毒发后必会倾尽全力教导弟弟,日后再以四方护法、左右使者等人辅佐,这个烛阴教主之位也算能安稳交到云丹景。

  天知道云丹景怎么就忍不得一时,非要在那个关头筹划起事。

  听云长流言语迟疑,关无绝却摇头,“教主若当真毫无头绪,也不会来主动找无绝谈这事了。如今江湖上表面平静,内里却暗藏动荡。婵娟小姐天真无……咳,无邪,难当大任……”

  “护法。”云长流打断他,皱眉揉了揉额角,“想说无能便直说。”

  那么勉强的语气,真当他听不出来么?

  “这是您说的,可不是无绝说的。”

  关无绝轻笑两声,目光灼亮,在教主眼前竖起根指,“您若是真要废了小姐,未来的教主少说也要满足个条件:一要熟悉教内事务,以免自乱阵脚;二要威严足以服众,免得教众哗变;要能力足够,至少要震慑得住林夫人和玉林堂。”

  护法顿了顿,继续道:“关木衍、薛独行两位长老均性情孤僻,与教众交接又少,第一条便满足不了。”

  云长流便接着他的话,顺口道:“温枫自幼跟随本座,对教内大小事务熟记于心,能力自不必说。只是他向来感情用事,看着温和谦逊,实则是个执拗性子,本座不甚放心。”

  “再者,温枫乃近侍出身,您贸然抬他做教主,恐怕难以令教众信服。”关无绝补充了一句,又问道,“左右使如何?”

  “右使花挽心思细腻,然欠些大局远略,如今这般叫她司情报最适合不过。教主之位,她担不起。”

  说到这里,云长流垂下眼帘,沉吟道:“左使萧东河执掌刑堂六年,粗有细,倒是可担重任。”

  “您属意东河?”

  关无绝的脸上并没有表露出多少惊讶,而是认真地思索片刻,慢慢点了点头。

  “教主用人的眼光向来独到。萧东河这人……别看他平时咋咋呼呼的暴脾气,其实内里稳的很。他……的确不错。”

  要说这当今烛阴教左使萧东河,那也是一段故事。萧东河少年入教,自那时起便是刑堂的掌刑人。能力没的说,又有几分好运气,一路顺风顺水地青云直上,如今年纪不大已是息风城内刑堂堂主,司掌教内刑罚大律。

  而说到关无绝得以结识萧东河的这段缘分,那就更加有了。

  想当年,关无绝新出鬼门,替新任教主的云长流杀人立威。那时候,就在养心殿的长阶外,他于众目睽睽之下一脚踩爆了刑堂主的大好头颅——

  于是乎,当时刚升任副堂主一个月的萧东河,一下子少熬几十年,顺理成章地喜滋滋接了堂主的位置。

  当然,这都是过去很久的闲话了。

  罕见的是,刑堂里长大的萧东河,骨子里却并不是个残忍嗜血的性子。

  若非要说的话,萧左使更像是某个浪荡风流的俊朗富公子,而不像一位冷面无情的掌刑者,更不像一位不怒自威的上位者,甚至连武林高的气势都不怎么多见。

  不功不过,不出风头。一个做事平稳妥当的合格属下——这或许是江湖上大多数人对烛阴教左使的评价。

  若是有坊间传言说,就是这么一个人,同时得了烛阴教主和四方护法的赞誉,甚至言两语间就准备把次任教主的位子交在他头上……想必连做茶余饭后的谈资都不够,根本没几个人会当真的。

  然而如今,这件事偏偏就成了真了。关无绝甚至已经在问云长流:“您若是提萧东河做了教主,刑堂那边该如何?”

  云长流道:“将薛独行调过去,单易升为鬼门门主。”

  关无绝微微一惊,薛独行担任这鬼门门主快要二十年了,从老教主时便未曾有过变动。教主倒好,直接把人从鬼门拽出来了。

  “您还真是大胆,怎不叫单易去管刑堂?”

  “本座禅位,教内必出动荡,正需有人以严刑峻法加以威慑。薛独行素来公正严明,威望又高,他来掌刑最好不过。单易跟了薛长老多年,对鬼门一应规矩最是熟悉,提他做门主于情于理均合,可免鬼门门下不满。”

  听云长流淡然说完,关无绝“呵”地摇头一笑,“——好么!原来您已经事无巨细地安排清楚了,只是找无绝来赞您英明的。没意思。”

  说着护法佯怒站起来就甩了教主往外走,云长流一把将他拽住,盯着关无绝的脸问道:“护法难道不想问问自己?”

  “我?”关无绝眨了眨眼,潇洒地勾起唇角,忽然转回来一步凑近了云长流。他反握住教主的,嗓音压的低哑撩人,“您不是说要娶无绝做教主夫人么?”

  云长流眼神一暗,“玩笑罢了。”

  关无绝含笑道,“无绝不会守寡的,您也可以考虑考虑。”

  “当真?”云长流轻轻亲了一下关无绝还勾在他指间的指,低声道,“那本座再仔细想想。”

  其实这事实在奇怪的很,若真要择一个外人禅位,论智谋武功,论江湖上的名声,论教内地位威望,论教主乃至老教主的爱重……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当今的四方护法。

  然而不知为何,云长流与关无绝却心有灵犀一般,很默契地用几句不正经的玩笑略过了这事。

  这又恰好到了传午膳的时间,外头温枫叩门进来,身后跟着捧着食盒的侍女小姐妹。

  这下子谈话也被打断了,云长流拉着关无绝坐在他身边。

  金琳银琅动作熟练地布完菜便退了下去。近侍温枫不知教主和护法的悄悄话说完了否,略作迟疑还是选择侍立一旁,等云长流的吩咐。

  没有理会旁边多了一个温枫,关无绝有些期盼地转过头,小声对云长流道:“既然您想说的话无绝已经听完了,属下离教的事……”

  话音未落,云长流便皱起了眉,心里沉重地一坠。他眸划过一瞬冷厉的暗光,“本座的答复是,不准。”

  然而冰冷的怒气又在眨眼间被云长流收拢的干净,教主不急不慌地将玉箸塞进护法,道:“吃饭。”

  关无绝这几天过的都是“吃饭”、“睡觉”、“喝药”的颓懒日子,只觉得再这么下去骨头都快软了。他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菜点,却没有丝毫食欲,苦笑道:“教主还要把属下关多久?”

  云长流耐心地道:“不是关着你。养好了伤,你去哪里我都不管。”

  这意思,就是在伤好之前还是要继续关着了。

  问题是关无绝的旧伤……他自己最清楚,到了这个地步,不实打实地养个一年半载是没法有明显见好的。

  可是他哪儿能真的在养心殿呆个一年半载!

  关无绝垂下眼睑,精神似乎在转眼间就萎靡下来。他轻轻将的玉箸放在桌案上,无声地表达着抗拒。

  云长流心下一阵刺疼,将雪底龙纹的广袖一揽,夹了一口清爽的小菜递到人唇边,叹道:“听话。先吃点东西,本座陪你出去走走。”

  关无绝默然站起身,在云长流身前跪下。他神情有些黯淡,声音低的几乎听不清:“无绝知道您对属下有所怀疑,只是……求您了。”

  云长流最看不得关无绝这样子,霎时间便心乱如麻。

  教主忍不住踌躇,暗道:是不是他真的做的过火了?

  他自然相信无绝不会害他,信堂那边也查到了一些东西。若是护法真有什么难言之隐……他这么严实地关着人,说起来和软禁监视也没什么两样。以无绝的性子,不舒服是肯定的。

  “罢了。”

  片刻之后,云长流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终究是退了一步,“自己出去散散心也好,记得半个时辰之内回来吃饭。”

  息风城内,总归不可能出事。

  真出了乱子,也有他这个教主扛着呢。

  “以后养心殿不关着你了,实在想回清绝居也随你。只是唯有离教之事……绝对不行!”

第56章 蜉蝣(1)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

  关无绝最终还是一个人走出了养心殿,缀着墨梅的暗红长袍在身后被风扬起。他面沉似水地沿着长阶走下去,眼底灰暗,没一点光亮。

  磨了好几天,教主总算允了他出养心殿,关无绝心下却尽是苦涩。

  他哪里不知道,云长流这一次让步并非是放心了他,只是单纯的心软。

  ——明明知道你有问题,可你跪下一求,我还是受不住。

  关无绝自嘲地冷笑一声,眼眉疏松地回头远远地望了一眼养心殿的大门。

  他隐忍地闭上眼轻轻吸气。就在这一刻,仿佛有无数尖锐的刺,毫不留情地一齐捅进胸口,捅得他鲜血淋漓,捅得他痛彻心扉。

  以前还只是欺瞒……今日这一遭,已经算是利用了教主对他的疼惜爱护罢。

  ……终究,还是犯下了自己也最为不齿、最为痛恨的罪过。关无绝只觉得自己是最卑劣的叛徒、最下作的小人,愧疚几乎要把他撕烂扯断。

  可他的身后,已经没有退路了。

  说到底,拼上此生所有气力,他只是想救一个人而已。千辛万苦才走到这一步,眼见着前面终于透出来一点曙光;眼见着长夜将明,寒冬将尽……怎甘就此停下。

  执念至深,便入疯魔。

  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关无绝收回目光,恍惚地继续往下走,足音空旷地落在长阶之上。

  他心里凌乱地想着接下来的一些事,才又走了几步,没有丝毫预兆地,胸口陡然炸开一阵抽搐的剧痛!

  “呃……!”

  关无绝瞳孔一紧,猛地踉跄,险些直接踩空了从阶上跌下去。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眼前就疼的蒙了一层雾,心脏开始剧烈而无序地撞击着胸骨,顷刻间已经到了呼吸窒塞的程度。

  这是……

  关无绝辛苦地侧头咳了咳,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下来。他隐约猜到了一些东西,却硬是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离养心殿太近,他不敢停步,甚至连抬覆胸为心口那惊悸的脏器做些徒劳的揉抚都不敢,生怕教主一个心血来潮从门口看他的背影。

  这短短的几十步路,走到后面关无绝已经疼的眼前都涣散模糊了,浑身抖成一团。好容易熬着拐到一个无人的地方,他倚着一根柱子瘫软下来,拳头死死摁着心口,一两息的功夫后背就被冷汗浸湿了。

  忍着心脉的痛楚和随之而来的憋闷晕眩,关无绝艰难地仰着脖颈,一面颤着泛紫的薄唇细细地倒着气,一面居然还能在脑冷静地思考:果然,这该是药性开始收拢了……比预料的快了不少。

  ……没错,他从一年前云长流毒发后便开始服药人养血的药了。那东西药性烈的很,喝下去折磨人的劲儿和毒药似的。然而好处也并非没有——有那药撑着,他气色就不至于过分憔悴,其实早已脆弱至极的心脉也还能撑一撑,外人是看不出什么异样的。

  而等到药性渐渐自体内凝于血,这些撑着这具身子的功效自会逐一抽离。这过程长短因人而异,短则八日,长则一两个月。待这也结束,药人便算养成了,可以用了。

  不知过了多久,等这阵残酷的折磨渐渐不那么要命,关无绝才虚弱地半阖着眼松了口气,将背覆在额际抹去冷汗。

  ……真是不幸的万幸,药性收拢的比预计的早了这么多天,他偏偏在这时候出来了,就差那么片刻的功夫。

  这要万一在教主面前发作起来,还真不一定能糊弄过去。

  又缓了好半天,关无绝才敢摸索着扶上柱子,试着忍着残余的痛感一点点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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