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绝 第92章

作者:岳千月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江湖恩怨 古代架空

  于是云长流就很顺从地跟在他后面。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地踩着满地的落花,走出了如霞的桃花林。

  半途,云长流瞧着阿苦走在前面没有回头的意思,手上悄然灌注内力,仅一瞬间就无声地将那枝桃树枝上的花都震落了。

  少主静静地看着那青色的背影,将手中树枝刺入了沿途泥土中。

  他内力惊人,那桃树枝轻轻松松地又穿透了泥下硬石,像筷子穿透豆腐似的没发出半点声响。

  又过了会儿,他们远了桃林,拐上了山路。

  “糖,”云长流忽然轻声问道,“甜不甜?”

  阿苦没想到后头的那位居然还能主动开口。他抿了抿唇,眼神忽然不自知地软了,“……嗯。”

  ……也真是好笑,他这样欺负人,那人反而给他糖呢。

  许是这小少主当真不谙世事,对什么人都这样无邪纯良的?

  山路总有尽头,这么走着走着,息风城那漆黑的轮廓已经显现在眼前。阿苦没准备陪云长流进城,转头道:

  “到这里就行了吧,我回去了,你自己——”

  他声音突然一断。

  在阿苦骇然的目光下,长流少主把拿着桃枝的手往身后一藏,表情淡然中透着一丝无辜。

  ——那自桃林到息风城前的沿途路径,竟被云长流以一截桃树枝硬生生刻出了深深的裂痕。

  ……

  同一时刻。

  快急疯了的云孤雁正在养心殿里暴跳如雷。

  “找不到!?废物,都是一群废物!神烈山才多大的地儿,连本教少主都能给丢了!?”

  “继续找……把鬼门所有阴鬼都调出去给本座找!!”

  “把这三个伺候流儿的混账东西给本座剁了!剁成肉泥喂山里头的狼!”

  温环怎么劝也劝不住,最后眼见着教主都想要亲自去找儿子了,他只能上手去拉,“教主息怒,息怒……少主性子稳重沉静,武功又高,想必不会出什么大事!您走不得!”

  “滚!”云孤雁气的把温环一推,焦急吼道,“流儿从来就没独自出过城!他万一在山里遇上什么毒虫猛兽?万一那逢春生又发作起来?万一下了山被人牙子拐了?……万一他找不着回来的路!?”

  ……不得不说,最后一句还是猜中了的。

  就在此刻,有烛火卫闯入养心殿,高声道:“禀报教主!少主找着了,安然无恙!”

  “流儿无恙!?”

  正拉拉扯扯的教主和教主近侍双双惊喜不已。云孤雁也顾不得把仆人剁成肉泥喂狼了,忙问,“在哪里找到的?”

  “在……在长生阁外,少主是自己走回来的。”

  ……

  云孤雁匆匆赶过去时,云长流正在坐在原先的位置,喝他惯例的药。他见云孤雁一进门,就放下碗轻轻唤了声:“父亲。”

  难得云长流主动开口,云孤雁立马精神一振。只见少主指了指窗外,有些低落地道:

  “流儿见山下桃花开了,忍不住想去看看……本想看一眼便回,可是半途迷了路。”

  他这么笼统地把话一带,把云婵娟和阿苦的事都给瞒了过去。

  云孤雁最是宝贝他这个长子,听云长流说在山里迷了路立刻心疼的不行,哪里还会细究,只搂着孩子连连哄道:“流儿可是吓坏了?回来了就好,没事就好。”

  “没怕,”云长流摇摇头,随后他仰脖,秀气的喉结滚动间将剩下的药一饮而尽,“以后……想多出去,不要人跟着。”

  云孤雁闻言露出为难之色。

  他皱起了眉头,还没开口拒绝,云长流就拽了拽他袖子,低低道:“……父亲?”

  ——少主是怎么也学不会哭闹撒娇使脾气的,对于他来说,这一声父亲已经是任性的极限了。

  云孤雁自然知道,他霎时只觉得心如刀割,却只能咬牙硬着脸道:“流儿……其他的东西,你尽管要,爹什么都可给你。”

  云长流也没怎么伤心难过,只是垂头沉默了会儿,似在思考。

  半晌过去后,他指了指空了的药碗,面无表情道:“那……药很苦,想要糖。”

  云孤雁总算松了口气。

  他有心无力,一时解不得那奇毒逢春生,可这点小事还是能为儿子做的。

  “来人,从今往后,每日用完药给少主送几枚蜜饯饴糖。派专人去山下镇子里采购最好最甜的,一个月不许重样,记下了?”

第92章 东方之日(3)

  云孤雁哪里知道,难得云长流主动跟他要了一次东西,却不是为了自己的。

  从次日起,阿苦的桃林木屋迎来了不速之客。

  长流少主也不多说话,只是一进门就给里头的青衣小药人塞几颗糖,然后安安分分地找个角落盘膝坐下练功吐纳。

  起初阿苦又好气又好笑地赶人赶了几次,没用。

  云长流的耐性那可不是一般的好,被关在门外也不急不恼,索性在门口的花阴里坐上半天,到点了自己回城,下次还继续带着糖来敲门。

  后来阿苦就懒得管了,反正云长流从来都静得和不存在似的。他便自己照旧看书习武煮药喝药,偶尔无聊了就去逗这小少主说几句话,哪天开心了动手做些糕点还分给云长流一半。

  阿苦也暗中试探过几次,发现少主是真的不知道药人这回事儿。充其量晓得药门里养了这么一批人,却不知道是为了给自己喝他们的血的。

  之后……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他并没有让云长流知道自己就是压制了他体内逢春生的那味“良药”。

  就这样,云长流天天早晨喝完药拿了糖就将仆从们赶到屋外,自己从窗子轻功一翻就出了长生阁,绕开巡逻的烛火卫与阴鬼,再按照他沿途划过的刻痕下山。

  找到阿苦的桃林木屋,就安静进去坐上几个时辰,每到了要用膳喝药的时间便回去,待仆人退下后再出去……

  这么折腾,他居然也不嫌麻烦,反倒蛮有些乐在其中的意味。

  一连多日,竟奇迹般地没人发现。

  毕竟,在上至教主云孤雁,下至长生阁里的那些仆从眼里……世上绝没有比长流少主更乖的孩子了。

  不哭不闹,少言寡语,能独自在屋子里一坐一整天。好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唯一的一点小性子就是好静,不喜欢人贴身跟着——

  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个孩子,忽然就学会每天悄没声的翻窗跑出去了?

  他们却不知道,世上看似乖顺的孩子其实分为两种。

  一种是想逆却没胆子逆反的,一种是没有过逆反的念头……或者根本懒得逆反的。

  云长流不是前者,是后者。

  他性子实在太淡漠,这种淡漠已然带了几分极难以察觉的厌世乃至厌生的意思。

  无止尽的枯燥日子与逢春生的剧痛折磨,已经不知不觉地将这个孩子的生气几乎消磨殆尽。

  偏偏少主又是个心如明镜的,他很清醒地知道,没人能救他。

  云孤雁很疼他,哪怕将他关在长生阁里逼他日夜饮药练功也只是为了他能活下去,他不忍再去为难父亲;环叔对他关爱照顾,但环叔是要陪着父亲的;婵娟丹景肯将他当哥哥放在心上,可这对小兄妹到底还是活泼爱玩的小家伙,有娘亲有彼此还有外头的世界,他也无意勉强弟妹来陪伴自己。

  这些人都是他所珍视的光亮和欣羡的温度。

  ……却不是属于他的归宿。

  然而,却是阿苦这么一个素未谋面的,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青衣小少年,第一次让云长流有了靠近的渴望。

  这听起来奇怪,其实却不然。

  ——知晓他是少主,却不会畏惧他也不会奉承他;知晓他身中剧毒,却不会刻意地可怜他也不会以保护之名监视他。

  ——胆敢同他戏闹又并不过分亲昵,大部分时候都不干涉他;但偶尔会给他做点心,会为他数桃花的花期还有几日,还会眨着眼冲他讨今儿的糖。

  ——更会那样漂亮地笑的叫他心口发烫,与他一样喜静喜独,与他一样身有病痛,却有着他早已被磨灭的锋锐、光芒与潇洒。

  遍寻整个烛阴教,除了这桃林木屋的小主人以外,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与烛阴教的少主契合如珠玉,互补如阴阳。

  有些可惜的是……这些细节,阿苦从未深思过。

  幼时看惯了太多利益算计,加以在家中受的多年冷落,反而令他对这种最纯粹的情愫迟钝无知觉。

  云长流喜欢他,他只当是这少主天性纯真纯良,又孤独惯了缺少玩伴。

  哪怕后来长流少主对他都到了掏心掏肺的程度,他也只庆幸于自己的药人之身使他得以与少主结缘。

  ……这就导致,后来的关无绝死也想不通教主到底为何会对他再次动情,因为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值得云长流那般的人物倾心的。

  护法心里这些常人难以理解的弯弯道道,他骨子里极为矛盾却又共存着的自傲与自卑,云长流是很久很久之后才摸清的。

  那时候一切磨难都已过去,不过是某个闲惬的午后,一人气的狠狠地骂,另一人苦笑着连连讨饶认错罢了。

  这都是后话,时光在两个小少年身畔溜走,桃花渐渐谢了,木屋前浓绿替了淡粉,春季已经只剩一个尾巴。

  这一天,云长流推开木屋的那扇门之时,阿苦反常地没在看医书,也没有侍弄他那些药材。

  见云长流走过来,他便转过身招手,含笑叫了声:“少主,你过来。”

  虽然如今长流少主已经成了这木屋的常客,但阿苦愿意主动招呼他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云长流当然立刻就快步走了过去,阿苦就像是专门在等着似的,把手里的小册子往他眼前伸了伸,示意他来看。

  阿苦拿的是那种民间常见的话本子。云长流从来没接触过这种东西,本也不怎么感兴趣。但这回可是这木屋的小主人给他看的,少主便难得地有了点兴致。

  云长流就凑在阿苦身旁坐下,一面把惯例的糖递给他,一面接过那册子看了起来。

  这话本子讲的是个叫《金玉孽缘》的故事,阿苦拿的是上册。

  是说江南某金姓大户人家的公子,对一墙之隔的邻家千金小姐一见钟情,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金公子遂相思成疾。那金老爷不忍见子消瘦,竟暗地将邻家小姐陷害得被赶出家门,最后沦落到入了青楼卖艺维生,被老鸨起了个艺名儿,称玉姑娘。

  那金公子对父亲的阴暗手段一无所知,某日在金老爷的有意诱引下,偶知心上人潦倒至此,自然又是心痛又是怜惜。他对玉姑娘是真心倾慕,于是立刻便欲筹钱为姑娘赎身。

  然而,当金公子终于鼓起勇气前去青楼拜访心上人之时,素来温婉的玉姑娘却对他冷眼相待,将他拒之门外。此时金公子才知道,自己竟是心上人悲剧的根源,自是心如刀割……

  上册到这里便结束了,只留下句“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册分解”。

  这故事的情节并不如何复杂,行文辞藻也只能算作一般,可禁不住长流少主初次接触这些描写爱恨情仇的文字,一遍通读下来后居然也沉浸于其中。

  其实他还有许多地方弄不懂,诸如“相思病”是种什么病,“青楼”又是个什么楼……但还未及细思,阿苦便忽然叫他:

  “少主,你觉得……“不知者不罪”,这句话怎样?”

  云长流放下那小册子抬起头,却见身旁阿苦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寻常。他捧着云长流给他的那一小包糖,定定地望着这边,竟似隐约期盼着什么一般:“金公子一往情深,玉姑娘可会放下怨恨,钟情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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