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 第4章

作者:秦九郎 标签: 甜文 情有独钟 强强 古代架空

  但是丞相只是语调平和地重复出当天自己讲的话,看上去慈悲又善良。

  言官不依不饶,丞相碍于皇帝的脸面,没有发火。丞相脸上镇定自如,心里却翻着白眼说你小崽子话怎么这么多,你丞相爷爷还有公务要做。

  那天将军没有上朝,如果他听到言官一系列惊人的言论,按照武将的脾气,估计当场就要将其按在地上揍一顿,朝堂变武馆。

  最后少年天子坐在明堂上,抬手平息了这场没有意义的争吵,掌印站在他身边,臂弯里抱着拂尘。

  丞相掖掖袖子,端正地站在百官面前,垂眸听皇帝讲话。皇帝没有过问丞相的事,只是问爱卿们有事禀报,无事退朝。

  方才看热闹的官员倒也不敢怠慢,举起玉圭娓娓道来。天子很有自己的主张,他在东宫做太子的时候,读的书并不比大学士少。

  丞相在堂上一般是不说话的,天子圣明,可以把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

  家国太平,连年没有天灾,北方外族偶尔入侵,但将军神勇,一呼百应。黄金装战马,白羽集神兵,旌旗翻滚像黑色的骇浪,琵琶乐音荡涤着高山。将军站在山崖上看辽阔的荒原,他分明看到有神明在宴饮,天籁福音,高堂明镜。

  丞相下了朝之后去值班,午膳过后掌印来请他,说皇上召见。

  丞相看他一眼,描金乌纱帽,鸦青烟罗衫,拱手垂袖,礼数周到。掌印在宫中也算是了不得的人物,但待人接物仍是恭谦有礼,不像外头那帮言官,除了弹劾也没什么本事,还把谁都不放在眼里。

  丞相没有多想,整理好官服的腰带,随掌印到殿前去觐见皇上。

  皇帝坐在窗前用朱砂批改昨天的奏折,皇帝每天很忙,大臣们闲事管的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上奏参一本,比如闽南的芒果很好吃,杭州今天又下了雨,还有人不知上奏何事,就每天给皇帝请安。

  丞相求见的时候,皇帝正趴在桌上数藤萝的叶子,朱砂盘子里盛着清水,案头上摆着一盆水仙花。

  皇帝很愉快地召见了丞相,然后屏退掌印,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丞相拱手给皇帝请安,皇帝给丞相赐座。

  丞相撩开黻黼在椅子上坐下来,整理衣裾的下摆,他头上戴着高高的朝冠,颚下的帽缨系着漂亮的结。

  丞相看皇帝脸色,映衬着窗外的藤萝,脸颊红粉。皇帝今年十八岁,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有珠珰贵戚,也有玉佩公卿。

  丞相看出来了皇帝找他估计没什么正事,皇帝是个少年,少年最藏不住心事。丞相年轻的时候也曾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少年心事,不知容易鬓边华。转眼间就二十七岁了,明年此日青云去,却笑人间举子忙。

  皇帝先开口了:“贤相,你和将军……”

  丞相回答:“皇上切莫听小人谗言,臣的清白天地可鉴。”

  皇帝顿时红了脸,往后面缩了缩。丞相觉得皇帝今天有点意思,就特意询问:

  “皇上可是有什么问题要与臣讨教?”

  皇帝在朝堂上声如洪钟叱咤风云,现在却红着脸语无伦次。皇帝想了很久才别扭地说:“就是想问问你们关系那么好的原因嘛。”

  丞相有点不明白了:“臣与很多人交好,不知为何皇上唯独问将军?”

  皇帝噎了一下,拿手指蘸着朱砂玩,撑着下巴,去看映在门上的身影,那是司礼监的掌印。

  皇帝为难地抿起嘴,说:“朕以为你们两个是断袖之交,所以想请教请教。”

  “皇上怎么能因为那言官的一面之词就认为臣与将军的关系不可描述呢?”

  “朕就是想试试嘛,毕竟断袖又不多。万一就是呢?”

  “不知皇上可有意中人?”丞相询问。

  少年皇帝指了指门外的影子,说:“诺,就是他。”

  原来是掌印啊,皇帝的眼光也不差,丞相想。他倒没觉得断袖很奇怪,真正喜欢一个人,又何必在意男女呢?女子有回眸一笑百媚生,男子也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丞相年轻,思想还是很开明的。

  掌印今年二十五岁上,没比皇帝大多少。皇帝小的时候是掌印陪着长大的,那时候的掌印还不是掌印,是皇帝宫中的小太监。

  掌印七岁入宫,在皇后宫里做事,那年皇帝刚刚出生,抱在怀里像个小小的宝贝。

  皇帝是嫡长子,一出生就被册封为太子,未来的国君。掌印在皇后身边服侍,偶尔帮皇后抱抱孩子。皇后母仪天下,慈悲善良,从不亏待下人。掌印是懂得感恩之人,照顾小皇帝也是尽心尽力。

  那时皇帝尚在襁褓之中,掌印抱他的时候就朝着掌印笑,眼睛亮亮的,眉心用朱砂画着梅花。

  掌印比皇帝年长,有他自己的野心,他在后来的日子里杀了很多人,终于披上了和那朵朱砂梅花一样颜色曳撒。

  皇后教会他要善良,小皇帝教会他要对生活怀有希望,在皇后宫中的那段日子,天禄明光。

  后来皇帝做了皇帝,像他的父辈所期望的那样,勤政爱民。皇帝身上挑着整个泱泱的国家,锦衣华服,王气盎然。这个国家处在被上天眷顾的时代,天子的命运,被藏进四季的胸怀。

  丞相说:“臣也帮不了皇上了。”

  皇帝说:“没事,朕可以自己解决。”

  丞相在感情方面没有什么经验,平时看过市井的话本子,偶尔还去听戏。丞相只得把自己看书的心得与皇帝分享,皇帝看起来心神不宁,眼睛不时往门外瞟。

  等到丞相坐得有些烦了,心里牢骚着皇帝你怎么还不让我回去,门外传来掌印的声音:“皇上,将军求见。”

  丞相一瞬间如释重负,将军来了就意味着他可以全身而退了。皇帝听到这个消息,朝外头说召将军进来。回头看了一眼丞相,问他:“将军不是来救场的吧?”

  丞相按下心中的喜悦,恭敬地回答:“当然不是。臣与将军,不过数面之缘。”

  皇帝听他说完就笑了,笑得意味不明。

  丞相心里满是不自在,他与将军,确实只有数面之缘啊,当年在大理寺的牢狱里惊鸿一瞥,就觉得相当惊艳。若是真有断袖之交,也不应该这么快才对。

  皇帝挥挥手,说:“爱卿退下吧。”

  “臣告退。”

  这时掌印打开了房门,将军跨进门槛,身量纤长,体格出挑。他一眼就看到正拱手拜别的丞相,那一身火红的官服,灼灼似桃花。

  将军心想真的好巧,来了帝都到哪里都能看到丞相。他听说了丞相是当年的新科状元郎,国家的栋梁。

  丞相的文化和口才确实让将军很佩服,那天他们一起去坐船,丞相给他讲了很多事。他的语言和声音,让将军寤寐难忘。

  当然,将军是不知道今天发生在朝堂上的事的,也不知道皇帝与丞相交流的内容。将军来觐见皇帝,只是想说说给他找个副将的事。边疆的军权有一半在皇帝手上,三品以上武官的任命都要让皇帝钦点。

  将军由副将升上将军,身边刚好缺了一位助手。将军这四个月在家戴孝,边疆有很多事务要管理,如果没有管事的人,那怎么行。

  丞相行礼过后就退下了,与将军擦肩而过的时候,似有似无地瞥了将军一眼。

  将军和他一般高,眉眼鼻梁生动鲜明,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将军没有帝都的庄严贵气,却有北方旷野的落拓不羁。

  丞相那一瞬间想起一首诗,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他分明能想象得出荒原上中秋的明月,大而无光,远处是比海角更遥远的天涯,那里,暮雪千山。

  由于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丞相开始关注起这位传奇的将军,当年惊鸿一瞥的面容,也在他脑海里明媚清晰起来。

  丞相那时候还没想到后果,到后来,他甚至想要亲自登门拜访那位言官,感谢他为自己助攻了一把。

  

  ☆、童子

  将军择日去布坊取自己的衣裳,那件绣花布料做成了织金交领的长袍,将军穿上之后照镜子,布坊的匠人都是巧手,衣服的长短大小挑不出一丝错处。

  将军看到肩背后绣着团花祥云,后裾上则是松树和山水,看得到嶙峋的怪石。

  将军很满意,将军常年在战场,除了戎装没有穿过其他的衣服。

  “上回买另一匹湛蓝布料的公子,来取他的衣裳了吗?”将军问掌柜。

  掌柜说:“还没有。”

  将军就说:“那不如我今日给他送去吧。”

  “不行,要客人亲自来取。”掌柜放下手中的算盘,拒绝了将军。

  将军皱起眉:“怎么这么麻烦。我正好要去他府上,不如顺带捎上。”

  掌柜抬眼看看将军,说:“那是丞相府的人,不敢得罪。”

  将军把怀里的玉牌给掌柜看:“我是将军,那位姓晏的公子,就是当今的丞相。”

  掌柜慌忙接过玉牌,玉牌上刻着古老的“翁”字,济南翁氏,战功赫赫的世家大族。

  掌柜做过官,关心国家的大事,自然听闻丞相举荐了一位新的将军,姓翁名渭侨。

  掌柜又去看将军的脸,将军都眉目有七分像他的老爹,那是世家大族的遗风,与生俱来的坚毅和宁静。

  将军不愧是将军,骑着战马狂奔如疾风,看上一眼就让人想起北方荒无人烟的原野,辽阔渺茫。

  掌柜这下才知道眼前这位是个大人物,能让丞相大力举荐的,一定是一位少年英才,未来于国家,定能有所希望。

  丞相与将军交好,掌柜这几日在市井的传言中有所耳闻,甚至还有更多添油加醋的版本,掌柜也没放在心上。

  将军抱着丞相的新衣乘车去丞相府上,从城东到城西并不是很长的距离,车夫轻车熟路,拐过几条大街就到了丞相府门前。

  丞相府坐落在闹市区,外头车如流水马如游龙。

  这是将军第一次来丞相府,他抬头看到朱门飞檐,雕梁画栋。厚重的门头上挂着匾额,写着丞相的姓氏,泸州晏氏,西蜀的大族。

  屋檐下挂着去年的灯笼,金丝流苏飘飘荡荡,上头的福字写得相当漂亮。

  将军去叩门,朱漆的大门红艳艳的像丞相的官服,门环上的异兽流光溢彩。

  门开了一条小缝,童子探出脑袋来,问他是何人。童子穿着墨绿弹花的褂子,梳着蓬松的小辫,眉目周正,脖子上戴着一圈璎珞。

  “丞相大人在家吗?我是新上任的将军,冒昧来访。”将军矮下身子与童子对话,怀里抱着丞相的新衣服,湛蓝的颜色像湖泊。

  童子跨出门槛,抱拳朝将军行礼:“原来你找相爷啊,相爷上朝去还没有回来呢!”童子抬起小手臂往街道尽头指去,那是皇宫的方向。

  将军一瞬间有点不知所措,于是问童子:“丞相一般什么时候回来呀?”

  “相爷可忙啦!有时候彻夜不归!”童子夸张地飞起双臂,弹花褂子悉悉簌簌。

  “童儿,谁来了?”门后传来温和的男声。

  童子回头朝门后面喊:“将爷来啦!来找相爷哒!”

  朱红大门打开了半扇,将军瞥见里头回廊曲折,花木深深,丞相府里藏山不露水。丞相府的管家站在门中央,穿一身绛紫长衫,腰带上扣着玉钩。

  他是个读书人,鼻梁上架着眼镜,眼镜是海外的货物,将军也是第一次看见。

  “原来是将爷,失敬失敬。”管家拱手道歉,“将爷不如先小坐休息,相爷一会儿就回来。”

  管家把将军请进大门,绕过雕花影壁,来到丞相的厅堂。丞相的厅堂很阔气,与将军府不相上下。厅堂顶上是藻井,垂挂着明珠,灼灼有光。

  将军坐在巨大的山水挂画下,两边垂挂着乌木联牌,字体烫金,瘦长斜逸。

  管家给将军端上茶,刚刚采购进来的大红袍,来自闽南的山区,丞相才喝了一次。将军不懂茶,闻着茶香只觉岩香四溢,好像闽南的女子,鬓边簪着白茶花。

  童子站在门边朝里头探头探脑,将军看他可爱,抬手招他进来,童子走路蹦蹦跳跳,哒哒作响。

  童子很懂礼数,回答将军的问题之前都要拱手。童子天生喜欢笑,说什么话都笑意盎然。

  将军问童子:“你为什么住在丞相府?最近在读什么书?”

  童子说:“丞相是我的老师,我是丞相的关门弟子。最近在读《诗经》。”

  事实上,丞相就只收了他一个徒弟,吃穿都在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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