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 第51章

作者:秦九郎 标签: 甜文 情有独钟 强强 古代架空

  “嗯。”将军简短地回答他一句,目光落在濮季松背后,长长看了他一眼,之后又转过眼梢把自己埋没在无边的血雾中去了。

  忽地,远方传来激烈的马蹄声,远远地,作潮水样,漫过山峦,漫过缓坡。

  将军骤然在夔龙中央停下,他凝神细听,努力分辨出来者为何物。手中的长刀嗡嗡作响,他抬手擦去溅在脸上的血液,视线穿透雾气,一眼看到天边去。

  紧接着一声清亮悠长的嚎叫就贯穿了将军的耳膜,他捂住耳朵,免得被震伤。转瞬间,周围的怪物全部都停止了动作,咕噜咕噜的吼声刹那停止。

  嚎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穹庐大地,只余下这辽阔苍凉的声音,像是越过远古的洪荒,盖下来,犹如神明宴饮,天籁福音。

  而将军看到,在不远处的山坡上,赫然站着灰色的狼群,头狼踏着坡顶,仰天长啸。有军队从山坡上冲下,为首的那一人,兽皮盔甲,王气盎然,正是异族的大首领,乌罕那提氏!

  

  ☆、思怀

  乌罕那提的动作很迅速,跟她这个人一样,是个一身利索的女人。乌罕那提走得近一点,抬手制止了身后的军队继续前进,她勒着马缰,缓缓上前来。

  地震已经停止了,狼嚎也渐渐沉寂下去。周围的怪物全都停在原地,刨着蹄子,随着乌罕那提的逼近,它们的黄金瞳都骤然暗淡了。

  图甘达莫愤愤地哼了一声,一振双臂,把弯刀上的血液洒在了地上。

  周遭鸦雀无声,静得好像是浩劫之后,从心底爬上来的宁静和平。

  乌罕那提走近了,马蹄声稳稳当当,气度从容。她过来的时候,那些怪物全都往两边避开,匍匐在她脚下。低垂着头颅,等待她说话。

  将军一挥刀,夔龙呼啸着腾跃九万里,尔后俯冲而下,收回了刀身上,化作隽秀的纹路,古朴粗犷。

  乌罕那提抬起一只手臂,大风猛然自她的手心盘绕而出,强劲的东风挟裹毒雾四散逃离,沙尘扬起来,还有荒草和野花,遮天蔽日。

  将军站在原地岿然不动,长刀驻在身前。他长眉落尾,眉目之间有世家大族的遗风,与生俱来的坚毅和宁静。一眼看去,就能看到暖日朝阳,浮云雪山。

  等沙尘落定,乌罕那提已经走到了将军跟前。她骑着一匹枣红的高头大马,披挂着色彩斑斓的马鞍。乌罕那提垂眸看着将军,白银护额镶嵌着象牙。

  将军不说话,他只是微微笑着,隔着一段距离与乌罕那提对视。他们算是世仇,将军的老爹,死在异族人手下。

  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老爹一心希望他成为第二个孙仲谋,年少万兜鍪。

  将军恍惚了一下,眼前忽地模糊起来。很多思绪轰轰烈烈闯进他的脑海,像一群蚂蚁抬着稻草,抬了一会儿又把它放在那里。

  两相沉默中,图甘达莫突然跑到乌罕那提跟前,手中的双刀都还没撤去,满身的紫黑色血污戾气横生。

  “你来瞎凑什么热闹!”图甘达莫用异族的语言指着乌罕那提破口大骂。

  乌罕那提听到他的狂妄之言,转眼看看图甘达莫,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乌罕那提生的高鼻深目,她不苟言笑,看人一眼就是遍体的寒意。

  “谁叫你来这里的?要是本座不来,你今天就死在这里了。”

  但是图甘达莫并不畏惧,他在乌罕那提的注视下依旧叉着腰放开嗓子数落乌罕那提。将军在一旁静静听着,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垂着长眉微微笑。

  乌罕那提被图甘达莫说的烦了,骑在马背上跟图甘达莫吵起架来,她呵斥图甘达莫,一手把马鞭抽在图甘达莫的脸上,骤然出现了一条血痕。

  图甘达莫被这一鞭子抽得眼冒金星,抬手一摸,满手都是鲜血。乌罕那提驱马过去一点,一伸手捞起图甘达莫,拎着他的后衣领将其甩到后头去,几个勇壮的武士走上来扣住图甘达莫的双手。

  图甘达莫还在骂骂咧咧,他看着乌罕那提的眼神带着怨愤和歹毒。几个武士压着他肩膀,逼迫他跪下来,手中的双刀也被夺走了。

  乌罕那提没理会图甘达莫,她转眼看将军,将军抬了抬眼睛,他身量高,行军出身站得直,背后跟长着松柏似的,铿锵挺拔。

  “将军,多有得罪。”乌罕那提先开口了,带着异族人说话的腔调,方正沉稳。

  将军不说话,只是看着乌罕那提的眼睛,深彻透亮,好像雪山的山巅。他唇角带着笑意,没有什么情绪。他就这样看着,握刀柄的手越来越用力,仿佛下一瞬就要挥刀而上。

  乌罕那提见他不说话,也就不再多言。她拔出腰间的砍刀往下一贯,一头怪物的头颅就被切下了。

  随着这一下,四周密密麻麻的怪物全都站起来,咕噜着往那边巨大的裂缝中奔去,百川归海一般,无数只怪物从悬崖边落尽下方黑洞洞的深渊中。

  濮季松站在将军的背后,手中抓着长剑。忽然他感觉心口绞痛,全身气血翻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眼中骤然闪现一丝金色!

  濮季松暗道一声不好,一把丢开了剑,抽出烟枪来点上,浓烈的安息香气味才让他平复了下来。他弓着腰咳嗽,咳出一滩污血来。

  倏尔,濮季松撑着膝盖抬头看,却见乌罕那提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闪闪烁烁的,晦暗不明,深不可测。濮季松皱起了眉头,垂下眼去避开她的目光。

  乌罕那提抿抿唇,见将军一个字都不肯说,也就抱拳行了一个中原的礼,扭转马头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异族的军队慢慢移上缓坡,越过一道矮坎,也就看不见了。远方山崖上的狼群也随着乌罕那提的远去而退下了,只有此起彼伏的嚎叫在天宇下回荡。

  将军骤然松开了紧握刀柄的手,他低头看一看,血迹斑斑。

  濮季松咳嗽得厉害,他咬牙扣住自己的喉咙,瞠眉睁目,吐出老大一口血来。

  将军瞥了他一眼,将他拎起来,一横刀卡在他的脖子上,送他上马之后,策马回城中去。

  十二川上重归寂静,荒草被践踏得凌乱不堪,一条巨大的裂缝赫然留在了大地上,望一眼,好像随时都要掉下去。

  偏僻的破败院落里,锦衣一抬手甩开自己的黑纱斗笠,寻了一处角落坐下来。他捂着肋下一个血洞,汩汩鲜血正在涌出。

  他舒一口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锦衣解开腰带,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有些已经发炎了,还有些因为中毒已经溃烂。

  锦衣撑着身子盘腿而坐,开始运用师父曾经教给他的吐纳术,这个方法可以逼百毒外溢。随着血液的周身流转,配合着云起云落的吐息,渐渐有紫黑的血液从伤口溢出。

  他倒吸一口气,解下腰间的酒囊,里面是新沽的桃花酒,还没有喝完。他在酒肆上沽酒时,店家的姑娘问他何方大侠,他笑笑,说宵小鼠辈,不值一提。

  锦衣喝一口酒,倒一点在手心,然后迅速覆在腰后那个最大的伤口上,剧痛冲撞骨髓,他咬紧牙,硬是忍住没发出声音。

  冷汗刷一下冒出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拼命忍住,最后还是落了下来。

  其实不只是疼痛难忍才流眼泪,还有其他的一些情绪,锦衣是知道的。

  等第一阵疼痛过去,锦衣喘两口气,幸好没晕过去,这身子怎么这么经打。之后的处理就好办了,毕竟有了第一次的麻痹作用,锦衣也不是泛泛无能之辈,这些不太在意。

  锦衣想站起来,断裂的肋骨一下子扎进肺里,他捂住了,疼得根本直不起身,全身血流紊乱,顺逆交加,登时又吐出一大口血来。

  他颓然跌坐在墙根,灌了一大口桃花酒,含着酒琢磨了一下,这酒不烈,有股桃花的香气,想必是去年初春桃花酿的酒。

  锦衣歪头靠在破落的垣墙上,半眯着眼睛。他的意识有点混沌,濮季松的柳叶刀上淬了毒,惹得他神思恍惚。

  他想起了濮季松的脸,濮季松把他肋骨打断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他还想起有月亮的晚上,他们坐在屋顶上,他抬头看着月亮,季松靠在他身边,默默地抽他的烟。

  安息香的味道,锦衣想,真是令人心安啊。

  锦衣咬咬牙,让自己的意识清明一点。丞相给了他很多钱,让他暗中护着将军,可他哪知,今天这个妄图刺杀将军的人,居然会是濮季松。

  濮季松长得那么漂亮,会跟他说很多情话,会亲他的脸颊,会在他出任务的每个晚上,送他一个包着安息香的锦囊。

  锦衣夜行,夜行自然孤独,只有濮季松会陪他看年年中秋的月亮。锦衣是江湖侠客,濮季松是内宫的监官,年少春衫薄,满楼红袖招。

  听说要把濮季松带出宫去,需要黄金一万两。锦衣盗走了欧阳氏的名画,而那幅画的价钱,黑市上大概卖黄金一万两。

  锦衣感觉好累,疲惫得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嗡嗡的幻听一直在耳畔响起,万物震荡,他感觉自己在慢慢沉入湖底。

  那些不知所起的万种情思,那些二十四桥的明月夜,那些江湖渔樵宫墙绿柳,也都一并消融在这白日里,柳暗魏王堤,此时心转迷。

  丞相在偏殿中见了掌印,掌印正拿着册子一一点数中秋宴会上要用的器具。偏殿中点着婴孩手臂粗的蜡烛,山水大画挂在堂中央。

  “相爷,这么大晚上了,怎么还不回府里去?”掌印见丞相转进来,收了册子上前去问他。

  丞相瞥了眼殿中的陈设,空气里浮着干燥的柏木香,加了姜根,有股淡淡的苦辛。他只是随意在殿中转转,视察各处的情况。

  丞相拂拂袖子,说:“近日多梦,睡不着也就出来走走。宫中的桂花开了,夜里闻着颇是安心。”

  掌印把册子搁在桌上,去给丞相倒了一杯热茶。丞相扶了扶石青碳画引枕,斜靠着坐下来,掂起杯子端详起茶水来。

  “还有几日就中秋了?”丞相闲闲地问,殿中很寂静,掌印在拨弄炉子里的香灰。

  “不到十日了。”掌印说,眯起眼睛吹去炉盖上薄薄一层灰。

  丞相本想喝茶,但想想又没喝了。他转头去看窗外的,庭中一棵桂花树,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嗯,不到时十日了,他也马上就能回来了。”丞相叹一口气,语气变得温暖起来,像想起什么多情的心事,朋情以郁陶,春物方骀荡。

  掌印听了笑他一句:“将军真是好福气,能有你这个丞相天天念着,多少离别都忍了!”

  丞相瞥他一眼,换了个姿势靠着,说:“哪能像你跟皇帝一样,天天黏在一处啊,本官看着,心里可真不是滋味。”

  “这次将军回来了,就别让他走啦。”掌印忙活着,“看你们一个在帝都一个在北疆,思来想去的,可是难捱。”

  “莫说了,一说起来本官就难受。”丞相说着去推窗,才减了一些燥热,低头看看,脸一红,忙用袖子遮了去,“说说梁顾昭吧,他那边通过声气了没有?”

  掌印把景泰蓝瓷瓶擦拭干净,安然道:“通过信了,梁顾昭办事周到,相爷不用太担心。”

  “现下人在哪儿呢?”

  “在江南呢,估摸着明儿就上广陵王府去了。”

  丞相撑着下巴看桂花树和渐渐圆起来的月亮,巧笑倩兮,眼尾浮起浅浅的皱纹:“想必柴蒲川他们,也该到了吧?辛苦梁顾昭了,一把年纪了还跑这么远的路。”

  丞相说着笑起来,随手钩起一缕流苏,绕在手指上,望着月亮怀念他远在北疆的情人。

  

  ☆、拜谒

  “仙人,您能不能把您的眼睛遮一遮?”柴蒲川在里间伺候神仙穿衣裳,往镜子里望一眼,就看到神仙异色的双瞳,虽然惊艳,但这样走出去总归是太招摇。

  神仙伸开双臂由着蒲川给他上下打点,心安理得的样子,眯着眼睛看镜子里自己的衣装。他刚来的时候衣裳不整,走在街上频遭人侧目,蒲川说他有伤风化。

  神仙不懂有伤风化是什么意思,神仙睡了这么多年,睡得有些糊涂了。

  蒲川跪在地上给他别住深衣的下摆,免得它飘出来。叠好了袖子,神仙叉着腰左右摆一圈,领口绣着红枫朱雀,缂丝腰带镶着珠母滚边。

  神仙暧暧叹一声,想必他对这身新衣服相当满意。

  蒲川见神仙半点不理他的话,便硬着头皮再说了一遍:“仙人,您能不能把您的眼睛遮一遮?”

  神仙这下才算是听到了蒲川的说话声,他低头瞧他一眼,歪着头想一想,说:“遮住了我就看不见路了。”

  蒲川心里真着急,但面上不能表现得太过火。他转到神仙后面去给他系好丝绦,沉着耐心慢慢解释:“仙人您神通广大,略施小术把眼睛变个颜色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为什么要变颜色,我这双眼睛,不是很好看吗?她当年最喜欢的,就是……”神仙顿了一顿,声气突然矮了下去,“就是我这双眼睛。”

  蒲川抬眼看看神仙的一头白发,听出他的语气里带着缅怀和眷恋。蒲川抿抿嘴,垂下眼帘,漫不经心地问起:“她?”

  “嗯,她是我妻子,我很爱她。”神仙轻声说,他垂着手臂,袖子拖曳在地上,看着镜子里的人像,目光渺渺似银河。

  蒲川听了这话,没有言语,他知道神仙来自远古,经历过的事情不是他这些后辈们所能想象的。蒲川默默地给神仙穿好最后一根腰带,帮他把后裾抚平。

  再一抬头时,神仙正挽起自己的头发,盘了一个髻子在头顶,拿簪子别住了,怔怔地望着镜子。镜中煌煌一片明光,他满头的白发如远山的大雪。

  忽然有种浓烈得如同陈年窖酒的感情就从心上淌过去了,仿佛一尺绢素上漫卷的桃花灼灼盛开。忽然有泪水从他脸颊上流下,像是冰海中的大鱼,穿过成群结队地鱼群,逆流而上。

  这么多年了,忘记了很多事情,但仍然没有忘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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