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 第98章

作者:秦九郎 标签: 甜文 情有独钟 强强 古代架空

  “谅你也猜不到。”丞相侧着身子伏在床沿,把书合上,指着封面上一行字,“你看看,秦九郎写的!”

  将军吓了一跳,忙俯身去看那书,仔仔细细把封面看透彻了,才笑道:“是秦公子?他居然会写话本子?写的什么故事?”

  丞相把书翻开到第一页,把老大一个标题指给他看:俏丞相朝堂掀风云,小将军夜宴酬宾客。

  “对仗还挺工整。”将军忽然来了点兴趣,手指顺着一行行字往下滑,“哦豁,这丞相长得还真俊俏,你瞅瞅,‘面如冠玉,眉如远山......’,啧,满大街的人都这么写......”

  丞相和他凑在一处看那闲书,举着灯笼照着,指指点点,看到诙谐处都打趣逗笑。夜晚的雀城很安宁,门窗关着,听不到外头的风声,屋里烧着炭火和香料,醺然如阳春三月。

  将军拊掌而笑:“想不到秦公子除了会种花,还会写故事,哪天他要是出了别的话本,我可要第一个去买来收藏。”

  丞相左右端详那书,皱了皱眉头:“我怎么总觉得他这书里写的人好眼熟啊,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天下将相是一家,廉颇老将和蔺相如那事儿还被传成了佳话。再看看咱们,不也是一家么!”

  “就你会说!满嘴跑骆驼!”丞相上手去掐他的腰,将军腰细,肌肉紧实,摸上一把能把人心都化掉。

  将军跟他玩笑了一阵,才说:“外头下雪了,出去看看吧。”

  “下雪了?真的么?”丞相说着要去推开窗户,被将军拦住了。

  “别开窗,风吹进来冷。”将军把狐裘给丞相披上,提着灯笼与他一起并肩走出去,外面的北风灌满了丞相的袍袖。

  丞相倚着栏杆,扣紧狐裘的领子,望着雀城遥遥吐了一口气。气息化作白雾消散在风里,屋檐上落下雪沫子,有些沾在了丞相的肩头。

  难怪白日里那么冷,原来是等着下雪。这是雀城今年的第一场雪,丞相觉得新奇,他还没在边疆看过雪落。

  将军抬手指指远方,黛蓝的天幕下有山峦横卧,他说那是扎图尔贡雪山,是异族的神山。

  “不知道那个神仙现在在哪里了。”丞相的语气忽有些飘渺,“那可是活神仙啊,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在异族的传说里,他们的神仙住在最北方的冰海里,异族王每年都要去祭拜。”

  丞相抬手接住雪花:“哪天咱们有空去异族走走,听说柏海儿湖很美,那里有梅花鹿和白桦林。”

  将军牵着丞相的手,与路过的士兵点头见礼:“异族的冬天冰封千里,不是个游玩的好去处。要是你想去,等来年春天湖水化冻,我们再骑着马一起去。”

  丞相眼尾叠起浅淡的皱纹,里面藏着缱绻的憧憬,他能想象那般微风拂面,湖畔芳草连天。

  看了一阵子雪,北风渐渐小了。丞相进屋去抱了一个纸糊灯笼来,他加上柴火,点燃了,与将军一起把灯笼放上了天空。

  “在我老家,每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放灯,给冬天的神明指路,求福求寿。”丞相看着灯飘远,神色略有缅怀。

  丞相的老家在泸州,泸州飘满酒香,但是很少下雪,所以那里的人把下雪看得尤其隆重。

  “还记得你上次放的那盏灯吗?上面写着‘福寿绵长,万寿无疆’。”将军忽然怀念起往事。

  他们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尽管往事不堪回首,却总有一轮明月照耀其中。

  丞相让将军把手伸出来,他要看手相。丞相把自己的手和将军的手靠在一起,指给他看:“你看,这条线对上了,你跟着我啊,必定是福泽无量!”

  将军笑了,他们拥抱在一起,隔着千山万水,最后归来的,还是当年故人。

  冬至那天落了很大的雪,南城的院子收拾妥当了,丞相就住了进去。天井里的梅花开得正好,丞相在花下煮了一壶茶,他生来风雅,看得将军很是欢喜。

  丞相又命人在后院挖了一口池塘,旁边摆上假山怪石,石头里移栽了一树梅花。池塘是活水,天光云影共徘徊。

  将军很喜欢这一处院子,丞相在临水的平台上摆上桌案和香炉,日暮里点上蜡烛,与将军对坐,看他处理军中的政务,再温一壶老酒,看梅花落满池塘。

  帝都有管家在打理布坊的产业,年关将近,商队都回来了,今年交易不错,赚了不少银子,丞相看着账本直乐。

  “看什么呢?”将军把茶水给丞相添上。

  丞相把笔放下,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说:“咱们年关不是要回乡去么,我在想要用这些银子购置些什么年货呢。”

  将军在他旁边坐下,看了看账本,觉得丞相真是家大业大,到哪都不愁钱花:“我们家没有那么多规矩,你买些平常的年货就行。倒是你,你们晏氏富贵人家,什么世面没见过,我还真不知道要带些什么去拜你的祖宗呢。”

  丞相笑着打趣:“你看你这张脸皮,眉宇堂堂,又是一朝的大将军,说起来多风光,你能到我们晏氏的堂上坐一坐,都是天大的福分了!”

  “莫要打趣我了,”将军揉揉眉心,“这该怎么办才好,愁死个人啊。”

  年节里他们回了帝都,女帝在宫中摆下宴席,文武百官都要列席参加,将军自然是回去的。

  女帝本想让丞相回朝继续做官,但丞相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他说他喜欢采菊东篱下的日子,他的生命本该如此轻盈。

  将军要进宫去,丞相是进不去的。他把将军送到宫门前,站在落满雪的老梧桐树下看将军消失在门洞里。

  他抬头望望巍峨的宫楼,鎏金贴碧瓦,錾银雕花楼,与夏日里一样,是天子的明堂,是盛世的明光。

  半年前,他曾身穿绯红的官袍,与将军一起,在初升的朝阳中走上金銮大殿,高呼‘吾皇万岁’。

  现在,他以布衣之身再次站在梧桐树下,怀念过去的时光,昔年,万国朝拜,王气盎然。

  将军提前离开了宴席,早早地就回到了家,宫里的宴席没意思,他要和丞相待在一起。丞相正坐在将军府上招待被他请来的管家和花匠,见将军回来,询问了两句,也就让他坐在一处说话了。

  管家重新戴上了眼镜,是海外的使者带过来的。他依旧身穿绛紫长衫,上身套着银鼠褂子,坐在轮椅里,花匠推着他赏花观鱼。

  晚间,落了小雪,将军府的厨子准备了饭菜,花匠和管家也留下来一起用饭,当是为丞相饯行。

  席上管家说起了新上任的丞相,是个姓顾的老头,远远比不得晏翎这般惊艳。将军听了心里高兴,丞相也有些得意,他爱美,喜欢听赞美的话。

  将军问起了蒲川,管家说那小子前几天还写了信来祝贺,他在梁氏山门里混得风生水起,武功大增。

  众人听了都笑将起来,怀着愉快的心情谈论故人和往事,饭桌上漫着融融的暖意,屋外一丛绿竹苍翠欲滴。

  散后,管家送了丞相一副梅花怪石图,当作新年的礼物。花匠送了丞相一篮子新鲜的百合花,说是他自己栽种的,能在冬天开放。

  丞相一一回礼,互相祝福。将军把百合花抱在怀里闻了又闻,说他要把这花带到泸州去给公公和婆婆瞧一瞧。

  “还没过门呢,就叫起公公婆婆了。”丞相把自己的新衣装进箱子,“这花能在冬天开,也算是奇景,我的父母都爱花,他们一定很喜欢。”

  将军喜不自胜,小心翼翼地把花摆好,帮着丞相收拾细软。

  他们回乡的那天路过丞相府,丞相下车站在府门前看了看。朱门厚重,匾额上写着烫金的“顾”字,两盏红灯笼挂在落满了大雪的门檐下。

  丞相对那段日子是很怀念的,在丞相府中发生了这么多事,恍惚如隔世。

  他看了许久,最后才转身:“走吧,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你在想什么?”将军坐在马车里问他。

  丞相抿了抿嘴唇,看向外面无垠的原野,淡淡道:“我在想阿宁。四年前我把阿宁接进丞相府的那一天,门头的匾额上写着‘晏’字。现在阿宁不在了,‘晏’字也被换下来了。”

  说起童子,总要令人伤悲,毕竟他才九岁,余生本应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丞相把长命锁和木雕福童从怀里拿出来,端在手心看了很久。将军陪着他一起沉默,算是在新年里,为逝去的魂灵哀悼。

  赶马走驰道,三五天工夫就能到济南。济南翁氏古老的大门前,早就有仆人在翘首等候。

  “公子回来了,快去接风!”远远地瞧见马车过来,何老忙招呼下面一帮仆役去卸马车。

  将军先下车,转身打起帘子再把丞相接下来。丞相伸出一只手扶着将军的手腕,弯腰从车辇内出来,他提着衣装下摆,免得蹭到灰尘。

  何老瞧见了丞相,登时眼皮子一抖,这可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丞相拢着鹤氅站在门前,内里穿着描金穿花窄裉袄,锦鲤莲花平面绣跃然衣上。丞相是朗朗的美男子,长眉深目,气象庄严,看得仆役们一阵惊艳。

  “公子可算回来了,夫人盼望了半个月,快些进去见见夫人吧。”何老见过礼之后把二人引进门,穿过垂拱廊子往正堂上去。

  临进门前,何老突然拦住丞相,问:“不知这位公子,该怎么称呼?”

  何老其实忐忑,丞相的身份有点复杂,他不知道是该叫晏大人呢,还是叫晏公子呢,还是叫晏老爷。

  “我姓晏,名叫晏翎。”丞相微微颔首。

  将军牵起丞相的手,说:“晏公子是我的朋友,我想让娘亲见见他。”

  何老抬眼看看将军,再看看丞相,他们之间的那些事何老略知一二,今日见其这般亲密,想来应是好事将近了。何老不再多说,笑着把二人请进堂中。

  翁家主母坐在堂上,见将军回来,一惊,忙上前去探看。将军随父驻扎在边疆,多年不曾回故乡,今日突然得见,主母当即便落下泪来。

  母子二人寒暄过两句,主母才见着了站在旁边的丞相。丞相见二人这般热泪盈眶,颇有些动容,他侍立一旁,默不言语。

  “这是我的朋友,姓晏,名翎,来自泸州晏氏。”将军把丞相拉过来,并肩站在主母面前。

  丞相拱袖施礼:“晏翎见过翁夫人。”

  主母抬手把人扶起来,左右端看一番,觉得这位晏公子气度颇是不凡。她听说过泸州晏氏的大名,那是西蜀的大族,诗书鸿儒,世代为官。

  丞相待人接物谦恭有礼,又是富贵人家出身,言行举止自然挑不出错处。主母看了很舒心,询问了两句,便招二人坐下。

  “晏公子可是要回泸州去?”主母问,抬手叫婢女来上茶。

  “正是。”丞相颔首,“正巧与翁公子顺路,便一起回来了。”

  主母点点头,说:“犬子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实在是幸运。犬子不才,有哪里冲撞了公子,老身现在这里赔个不是了。”

  将军撇起眉毛,他哪里不才了?又哪里冲撞丞相了?

  丞相心里也笑了,你儿子都是我未过门的媳妇了,哪里还有冲撞不冲撞的?

  “哪里哪里,翁公子品行高洁,怎么会冲撞。世人都说,翁将军神勇无敌,所向披靡,能与晏某做朋友,实乃是晏某的幸运。”

  主母听了心里高兴,拉着两人又讲了些有趣的话儿,才说让丞相在府里留宿几天,过阵子再上路。

  丞相心中大喜过望,他说了半天就等着留宿这句话。当然,门面上的推辞和为难还是要表现表现的,不然怎么体现他的谦谦君子城北徐公之风。

  末了,丞相为主母送上了礼物,又和将军一起行跪拜大礼,一来祝福主母福寿绵长,二来多谢主母的款待。

  何老站在堂外看着,眼角忽然湿润了。两个人走到今天,不知经历了多少生离死别,他们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主母坐在正首看着二人行礼,笑得慈眉善目,和乐安宁。院子里的梅花开了,枝条上系着红绫和流苏,屋檐上的雪反射着阳光。

  晚间,将军带着丞相来到翁家的祠堂,堂里供奉着翁家的列祖列宗,灯火明亮,香烟袅袅。

  “那是我爹的灵位。”将军朝前指一指,把三根香点燃了,插进香炉里。

  丞相站在众多的牌位前,烛光照亮他满身,他有些感慨,百年之后,自己是不是也会变成这么一个木牌,摆在桌上,与其他的毫无区别。

  将军把另外三根香递给他,丞相有些犹豫,将军笑着朝他点点头,说不用顾虑,祖宗慈悲,一定会保佑他的。

  丞相跪在蒲团上,把三支香举过头顶,闭上眼睛俯首叩拜。将军站在一旁,看着他拜了三拜,然后站起来把香插好。六炷香靠在一起,慢慢燃烧,袅袅的烟雾背后是成百的灵牌。

  “祖宗会保佑我吗?”丞相抬头望望祠堂的梁柱,上面雕着万年青。

  将军与他站在一处,神色安宁:“会的,我们拜过了神明,拜过了高堂,你就是我翁家的人了。祖宗不光会保佑你,还会保佑我们两个。”

  在翁家留宿了两日,丞相便赶着要回泸州去了。主母本想多留一会儿,但实在留不住,毕竟从济南到泸州是很长的一段距离。

  他们赶着马车穿过荆楚平原,鱼雁情难到,车马慢慢摇。夜里投宿客栈,拥着被褥和炉子一同赏雪。将军有时候会吹芦管,能顺着风飘几十里,他吹阳关调子,顿挫抑扬。

  有时候经过青楼楚馆,上面的姑娘弹着琵琶唱《西洲曲》,丞相也轻轻地唱着小调,赶马过长江。

  到泸州那天还没出年节,晏氏的大门却是紧闭的。

  丞相站在门前叹一口气:“广陵王之前发了诏书,说我死了,估计他们就认为我死了。”

  将军抿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两个人站在门前,大门却紧闭,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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