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他哥 第134章

作者:姬泱 标签: 布衣生活 古代架空

  我连忙狗腿,“爹,我来了。您还想吃点什么?我给您拿去。”

  他还在笑,笑的有些如释重负,似乎看到我就安心了,他的声音细若游丝,我只有把脖子抻长了,才能勉强听见:“……傻小子,还把那颗泪痣画在脸上,……你自己没有它是福气,算命先生都说了,那颗痣画的地方不对,主大凶……”

  我下意识的抬手,把我长泪痣的地方擦了擦,低头看,手上什么都没有。

  我,“爹,您记错了。儿子这个泪痣生下来就有,不是画上去的。”

  “……傻小子……”

  我爹咳嗽了两声,我娘踢我屁股,“承子,你爹说什么你都认。”

  “不是……可是,我这……”

  我娘不再搭理我,她又连忙从旁边端来金碗,里面盛着清水,让我爹喝,我爹一挥手,他不喝。

  “……傻小子,把那颗泪痣擦掉吧,……不然……不然……”

  “不然,……”

  “……你也不会,……死的那样惨……”

  ——

  我直起了身子。

  我娘面不改色的伺候我爹喝粥,文湛还在敞开的轩窗旁边看脉案,林若谦随侍左右。

  他们离的远,听不见。

  我,“娘……”

  我娘冲着我笑,“你爹说什么你听着,他病着,你别逆着他。”

  我压着声音问,“娘,是不是我长的像我爹的故人,那个人死去很多年,我爹认差了。”

  我娘却说,“别瞎想,你能像什么人?你长的像我。”

  人都说儿像娘,可我知道,我长的并不十分像我娘。

  我忽然想起来老崔还被关押在大牢里面,于是连忙站起来,对我娘说,“娘,我还有点别的事,那这里我就……”

  她看也不再看我,只是点头,“你快去吧,大事要紧。”

  听她这么说,我不由自主的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看她,然后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傻事,眼前这个平凡的女人是我娘,从原来到现在,从来没有变过。

  大正宫变起肘腋。

  五凤楼上,大正门内壁垒森严,御林军重甲负剑,如同庙里或者是王陵坟头边上一排一排耸立的木雕泥塑,一股阻挡不住的杀气隐隐浮动着,波涛暗涌。

  可是大正门外面却是两重天地。

  隔着那两道上千斤的大门,大正门外面热闹的好像把天桥搬了过来。一群文官堆在一起,赶得上几百只鸭子呱呱乱叫。身着各色朝服,五彩斑斓的官员们顶着乌纱,拥着一个手拄虬根高木拐杖的白发老儿和他的儿子,逼近大正宫门。

  这是杜家那爷俩儿。

  宫门飞檐上的黑色琉璃瓦高耸入云,闪动着璀璨的冷芒。

  忽然,吱吱呀呀的响动,青龙一般的铁链缓缓滑动,紧接着,巨大的宫门被三十几个壮汉缓缓推开,那感觉,就好像在天际打开了一个洞。宫门很大,大到凡人无法想象地步。身材高挑结实的汉子和它比起来,就像一颗小草在仰望数百年的参天大树。

  大正门正中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很年轻,还不到弱冠的年纪。

  是文湛。

  他消瘦结实的身体上裹着黑色缂丝龙袍,上面绣着华美的蟠龙祥云,就好像夜空中那种绚丽的景象倒影在人间。

  可人们在他身上却看到一种异常可怕的气势,就如同岿然不动的泰山,或者是排山倒海般的巨浪,让所有直视他的人透不过气。

  然而他是气定神闲的。

  他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微笑,宛如烟花三月最和煦的风。

  身着五彩斑斓朝服的官员面面相觑,他们挣扎了很久,却依然无法逃出生天,他们的双膝开始发抖,变软,最后,他们妥协了,全部跪倒在大正门外,以那种深入骨血中的臣服,做着最标准的跪拜。

  杜皬拄着那根和他一样苍老的拐杖,在他儿子杜元泽的搀扶下,也缓缓跪了下去,一夜的暴雨将大正门冲刷的干干净净,镜子一般,照着这些五彩斑斓的人们。

  文湛等杜皬彻彻底底的跪下,他这才上前笑着说,“杜阁老请起。您是当朝宰辅,是父皇最倚重的柱国大臣,又是已过耄耋之年的高寿之人,不用和他们一样,跪在这里。绿直,为阁老看座。”

  不远处有早已经侍立很久的绿直,他听见文湛的吩咐,连忙从那边拿过一张木椅,搬了过来,我拦住他,自己把木椅放在文湛身边。

  杜皬的眉毛胡子全白了,他颤巍巍被人扶着,挪到木椅边上,却不坐下。杜皬是江南昆山人,可是他却有着南方人少见的高身量,宽大魁梧,却瘦骨支离。

  我知道,杜皬在文湛面前是不会坐下的。

  因为坐下他就矮了,他就要仰着脖子对文湛说话,那种感觉就像他面对我爹,面对先帝,面对先代首辅裴东岳,面对所有曾经压着他的人们。这些人让他不能触摸到天下最神秘最危险最诱人,最至高无上的权力,也许,他恨他们。

  

  第164章

  

  杜皬并没有说话,可是一直搀扶着他的杜元泽却忽然雄赳赳的质问太子,“敢问殿下,各部官员依照常理递折子,等候君前奏对,可是太子却挟天子,紧闭宫门,密而不见,莫非我大郑宫廷之上,萧墙之内,可有不可告人之变故?”

  杜小阁老的话心怀叵测,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等同犯上作乱。依照大郑律法,太子完全可以诏御林军将他撤职关押。

  只是我爹重病,杜元泽手握京畿兵马,杜贵妃皇三子被拘押的后宫,太子大位不稳的非常之时,文湛依照律法办事也会落人口实,他无私心也变得有私心,如果再传出一些诸如弑父屠弟,谋朝篡位的流言蜚语,杜家就能打出‘清君侧’的铁杆大旗,到时候举兵夺权,立马就能天下大乱。

  文湛肃然说,“杜侍郎,我大郑上有皇天后土,中有千年社稷,国法昭昭,下有万兆黎庶,没有不可告人之事。父皇在紫檀经舍闭关修行,他焚香祷告,为天下祈福,所以……”

  文湛看着杜文泽,就像看着一只卑劣凶残的狗。

  他的声音轻薄的像一层最细的纱,“所以,还请杜侍郎不要杯弓蛇影。请你念在自己父母妻儿尚在人间的情分上,慎言。”

  杜文泽模糊的脸上却有一双异常清晰的三角眼,就像躲在暗处的毒蛇,他说,“元泽福薄,糟糠之妻早已故去,膝下唯有一儿一女,或是幽锁深宫,或飘零天涯。元泽不知何为慎言,何时慎言,元泽唯知自己十年萤雪,暮夜苞苴,为的却绝不是自己一身紫蟒,顶上乌纱!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元泽既做的是大郑的官,是皇上的官,就唯知无私为国分忧。如若有人狼子野心,挟天子以令天下,那满朝数百官员,大郑数十万大军,绝不会坐视不管!”

  文湛冷笑答道,“杜侍郎科甲正途出身,堂堂两榜进士,自然是熟读史书。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古天子以令天下的人,不是骄兵悍将,就是内廷宰辅,至于其他人,只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

  杜元泽更要发作,杜皬忽然抬手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

  杜皬沙哑的声音像一口年代久远的铜钟,“杜元泽,你再多说一句,你就用刀杀了我!”

  杜元泽一愣,“爹?”

  杜皬,“这里没有你爹!”

  杜家这爷俩儿,真是演了一台好戏!

  杜小阁老当急先锋,打头阵,杜大闸蟹断后。他们一看在文湛面前占不到一星半点便宜,反而被文湛推到谋逆的深渊,杜皬只能丢车保帅,他痛叱杜元泽,其实只不过在演一场戏。

  文湛笑着看着他们演。

  老头儿说着,他颤巍巍的就要向文湛下跪,文湛伸出虚拦,他也就不跪了。

  他对文湛说,“殿下本就是监国太子,代行朝政名正言顺。内阁各部官员的折子递交进来,进司礼监披红拟票,不会耽误国事。只是江南骤起惊天大案,原浙直总督,原浙江巡抚,布政使,按察使,还有织造局的驻外大太监,悉数被撤职,压于天牢。还有……”

  说到这里,他老眼昏花的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想说的还有崔碧城,只是他不说了,到此为止。

  杜老头儿又说,“这件事上牵连亲王贵戚,下搅乱我大郑吏治,为我大郑祖制国法,绝不能任其逍遥法外。”

  太子说,“依阁老的意思呢?”

  杜皬,“审!”

  这伙人里面,既有崔碧城,又有杜家的门生故吏,谁都想保护自己的人,为自己开脱,拼命把脏水往对方身上泼。毕竟贪墨误国,致使江南大灾,百万流民的万世罪责,无人敢承担,也无法承担。谁都不想被后世史书烙上千古罪名,遗臭万年。

  既然开审,那就是两军对阵,刀山火海。

  太子不笑了,即使是假笑,他也不笑了。他的脸上就好像裹上了一层冰。

  半晌,他抚掌而笑。

  “好。就依阁老。诏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此案。为示国法煌煌,此次审理可以不用依循‘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旧例。只要三法司依照国法审案定罪,小王绝不姑息!不知道这样,阁老是否认可?”

  太子用老崔的命,反将了杜皬一军。

  如果奏裁,万事可以转圜,东宫可以斡旋,内阁同样也可以斡旋;如果立断,开审就是短兵相接,生死命搏,任何人只有拼杀,再无退路。

  杜皬不动。

  他的脸上纵横着沟壑一般的皱纹,像千年老树的根。

  文湛一直看着他,依然不动如山。

  良久,杜皬叹了口气,“太子殿下如是说,老臣遵旨就是。”

  “好!”文湛又是一笑,“既然阁老认可,小王即刻下旨。绿直,着司礼监拟旨,李芳用印,三法司即刻审理此案,不用奏裁,可立断。阁老,你可以跪安了。”

  这次没有人来扶他,杜皬手扶他的拐杖,吃力的跪拜,文湛也没有虚让,他一直看着杜皬行礼,看着他颤微微的离开。

  文湛背后就是大正门,后面就是巍峨的大正宫。

  他永远不可能先离开。

  他看着眼前这群色彩斑斓的人,三跪九叩之后,如鸟兽散去,一丝冰冷的笑意残留在嘴唇之上。

  “承怡!”

  他的声音过于严苛,似乎还停留在和杜皬的刀光剑影之上,听见这样的声音叫我的名字,我被吓到了,似乎我本人都可以被他的声音直接切割,鲜血淋漓。

  他却缓和了下来,过来拉住我的手,“承怡,我们走。”

  他紧紧攥着我的手,牢牢扣住,文湛的手心炽热,如同熊熊烈火一般,火热疼辣的感觉从手腕渗透到了我的全身。

  我用力扯住他,看着他嘴角冰冷的笑意。

  他没有等我说话,他说:

  “其实我想保全崔碧城,保全他就是保全了你,保全了你最在意的那个该死的崔家!

  只是,那看看,他究竟曾经做过些什么,还有……杜皬他们想要做什么了……”

  闻言,我甩开了他的手,抽了他一个耳光!

  “不用你来保全他!”

  他岿然不动。

  我又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更不用你来保全我!”

  “你也不用心软,在你面前活了这么多年,我够本了,足够了。”

  我清晰的知道我们之间隔着什么,那是一道天堑,一道鸿沟,是爱与死都无法跨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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