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惑 第13章

作者:溪鱼游渊 标签: 古代架空

严峰在空中侧身,从二人挥刀的空隙间险之又险地横穿过去,衣袖翻飞出猎猎声响,却遮不住夜空中乍现的两道雪亮至极的刀光。他挥了两刀,却只有一声铮然刀鸣,而后他毫不留恋地收刀入鞘,一头扎入水中!四道弩箭紧追着他射入江水,却只射中了一件被脱下的锦蓝色宽袖外袍。那两具尸体,这时才头身分家地落入水中,鲜血从断掉的脖颈处喷洒出来,染红了半扇船舷。柳树上的人赶忙跳了下来,掀开了那件锦蓝外袍,却已连水纹都看不见了。

月涟漪站在围栏后,神色中流露出一种早有所料的冷然,吩咐道:“追。”

明月楼的招牌,绝不能砸在这一单单子上。既然六位守楼人都拦不住他,那三十位呢,六十位呢,蚁多咬死象,明月楼的难缠之处,严峰今夜才能真正体会到!

严峰在水下一身黑色劲装,向上游潜去,他游泳的姿势轻巧而快速,行进间的动作展现出一种肢体运动时划出的流畅弧线所带来的特有美感,有些像一只鱼,水已经不再是他的阻力。他心知现在整条秦淮河主干都必定已经被明月楼包围,却并不打算出城,而是向城内游去。他之所以待在金陵,不就是因为无人会比他更熟悉这条秦淮河吗?

江舍害怕严二不是没有理由的。

如果说他三表哥严峰偶尔给他下套也都是阳谋,拿诱饵逼着他不得不跳,严衡就属于截然相反的蔫儿坏的类型,属于给你挖好了坑还要在背后踹你一脚打劫完在坑里的你最后还不拉你上来的那一类人。不过今日对于江舍来说有些例外,因为今日被坑的不是他,而是那二位说要给他接风洗尘的好友。他和南玉来到这个院子时,那二人已经醉了五分,如今天色全黑,他的二位好友早就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江舍战战兢兢地坐在严衡旁边,颇有兔死狐悲之感,心想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的时候,严衡却停了手,挥退了侍候的姑娘们。严衡刚刚为了灌酒,自己也喝了不少,此时也有些酒意上头,不过是总的来说还算清醒罢了。他慢慢打开了扇子,对自己扇了扇,躺倒在软榻上,嘴角虽然还挂着懒散笑意,却是一动也不想动。

院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那位歌女还在弹唱,她歌声柔美而哀怨,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尾音拉长的时候,仿佛舌尖下流动着粘稠的蜜糖,这是一位毫无疑问美得妖娆而放`荡的女人,是一位所有男人看见她都会忍不住想占她便宜的女人。然而现在这院子里的三个男人,却无一愿意多看她一眼。南玉是不用说的,严衡阅尽美色,而江舍,虽然她正面穿得相对还算严实,江舍仍然觉得尴尬,只好尽量不去看她。

南玉有些心神不宁,他确认自己并未醉酒,体内的蛊虫也暂时都还算安静,至于一旁的软玉温香,与他更是毫无触动,可他就是静不下心来,这让他有些烦躁。

这处青楼的后院设计得颇为巧妙,也不知道那位做东的主人花了多少钱才包下这么一间幽静的温柔乡,有曲水流觞,绿草青石,还有一处水面凝然如碧的小潭,几尾红鲤静悄悄地藏在荷叶下面,约莫是被人喂惯了的,南玉端着酒一走过来,就都摆着尾巴游到了石潭边缘。他看了看背后杯盘狼藉的石桌,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杯子,稍微倾了倾杯口,滴了两滴琼浆进去。

不知这处潭水是活水还是死水。他想到,还没待想出答案,就看见水面泛由下至上起了波纹。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从水面下突然冒了出来,这人低着头,未看见南玉,直接扒住了池边,待要跃上来,却被洒了满头酒。

“严三爷可真是好兴致。”南玉道。

严峰当然还是上岸了,只是姿态颇为狼狈。那一声称赞还是让他动作顿了一下,差点就滑了脚。

江舍被动静吸引地回头看过来,恍然大悟,为何没被邀请的严衡会出现在这里,紧接着他就苦了脸,心知能让他这二位性情迥异的表哥聚在一起的,一定是天大的麻烦事,只怕是比他怀内那张人人都想要的船图,还要大的麻烦。谁让无论是严衡还是严峰,表面装得再道貌岸然,内里都是个绝对不肯吃亏的性子。

第十九章 夜来风雨人伤别

严峰之前吩咐过江舍今日务必要拖住南玉,此时却在此地见到不该出现在这的二人,不由上岸就瞪了江舍一眼,江舍背对着他抖了一下,没敢回头。谁能想到世间事如此之巧,原本这件院子被严衡早早定下,但江舍好友竟然也看中了这个地方,此次行动又是秘事,加上严江二家的关系,那位东家找到严衡要共同为江舍接风洗尘时,难道他还能推拒吗?这才造就了如今四人相聚的局面。

那位抱着琵琶的歌女不知什么时候退了出去,仍在弹唱,歌声悠悠传来,唱的是春闺怨,怨的是心上人。

严峰眉峰微蹙,正在踌躇如何向南玉解释,就被一根手指按住了眉心,这根手指的主人平常体温总是偏低,此时严峰刚刚从水下上来,浑身冰凉,却感到了他指尖的些微暖意。

“别皱眉,我没打算问你。”南玉抚平了他眉心褶皱,又动作坦然地为他理了理鬓角,摘去了他身上沾着的几片浮萍,这才转身准备离开,让他们谈话。

“南玉小兄弟留步,我听闻严峰说你精通蛊毒易容?”严衡叫住了他。

南玉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严衡,点了点头,答道:“是这样不错。”

严峰眉峰一聚,转眼就猜到了他二哥的心思,唤了一声:“二哥。”在严衡看过来时,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不妥。

南玉没在意这两兄弟间的暗潮涌动,而是走到了桌边坐下,他沉吟了一下,面对严衡问道:“你想让我帮严三爷易容,对吗?”

严衡看了一眼仍然皱着眉的严峰,没答话。

南玉若有所思,继续说道:“若单单只是易容,这等小事,让严三爷跟我说一声便是,无需让我留下知道事情首尾,所以你们不仅需要我易容的手段,还需要我确实参与进这件事……莫非是需要我的医术?易容是为了掩藏身份, 医术是为了医人,严三爷接下来去做的事可能会让他被人下毒?如今江湖上,能让严家这么忌惮的,只有明月楼吧。”

严衡笑道:“不错,南玉小兄弟果真聪慧。”

南玉道:“严二哥过奖,其实我刚刚都是瞎猜的。”

严衡不以为意,说道:“瞎猜能猜中,也是本事。我们确实有让三弟进入明月楼探一探的想法,原本他是要孤身前去的,只是如今遇见了你,我认为可以邀你同去,但我弟弟担心你安危,不愿让你陪他涉险。”

南玉和严峰对望一眼,回头对严衡道:“我答应了。”

严峰仍是皱着眉,不过却也没有再出言阻止。

严衡道:“八方衙早就盯上了明月楼,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一网打尽,才一直按捺不动,暗中委托飞燕盟收集明月楼情报。燕国一共有十六道四十二州,明月楼光是分楼就遍布其中十三道二十一州,朝廷如何能够不防?”

这些消息严峰早已知道,江舍倒是和南玉一样第一次听见,不过他在他这位二表哥面前一向乖巧,不敢插话,只是乖乖闭着嘴听着,便只有南玉一人出言问道:“光是分楼?”

严衡苦笑了一下,答道:“是,明月楼创建至今已将近七年,仍然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总楼在哪。我之所以想让三弟涉险,也是为了探出他们总楼的位置,否则斩草不除根,必有后患。”

南玉继续问道:“你们打算如何做?”

“我们准备让三弟故意被抓,然后开始以救人之名拔除明月楼在各地的据点,逼迫明月楼进行转移。明月楼对待一叶老人留下的另外半张船图势在必得,届时他们手中再无筹码,只能留着三弟和我们交换。”

南玉听了个开头就皱了眉,说道:“太冒险了,他们只需要留住严三爷一条命即可,除此之外,折磨人的方法有千百种,明月楼会毁了他。”

严衡握紧了手中折扇,低声道:“这点我们早已想过。”

早已想过,但是并没有更好办法,这就是不计代价的意思。

严衡继续说道:“为了找出明月楼的总部,飞燕盟早已试过各种各样的办法,但是明月楼二十一座分楼,竟无一人知道总楼在哪,丝毫蛛丝马迹都寻不到。”

南玉道:“一点破绽没有,就是破绽本身,我不信你们没有推测。”

严衡道:“是,明月楼与曜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们怀疑过明月楼总楼设在曜国,但是我们没有证据,就是怀疑又能如何?”

“……”南玉沉默了一下,说道,“我前段时间在长京遇见了一位如今身在明月楼的故人,多年前,我在她身上种过一只蛊,我可以通过这只蛊追踪她的方位。只是她在南疆待过,我一旦催动母蛊,子蛊必然会被发现,所以这条线只能用一次。”

“如果把蛊种在我身上呢?”严峰问道。

南玉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复杂至极,严峰几乎以为这少年下一刻就要说出不行了,但是南玉说道:“可以”

话音落下,突然传来一声突兀至极的琵琶惊弦声,一直隐隐约约传来的歌女歌声同时没了声息,严衡和严峰的面色同时一变,严衡起身拎起了江舍,对着南玉说道:“明月楼找来了,接下来的事,严峰会和你商量,你们二人一起走。表弟,你跟我走。”说完便和江舍一同离开,严峰搂住南玉,向相反方向略去。

四人迅速散去。

明月楼的人找到这间庭院时,最先看见的是一位姑娘。这个姑娘骨肉匀停,眉目如画,裸露在外的肌肤披了一层月光,她抱着琵琶轻轻一笑,便令人联想起活色生香这个词。

世间哪位男人舍得杀这样一位美人?

于是他们便停顿了一瞬。

一瞬之后,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