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惑 第15章

作者:溪鱼游渊 标签: 古代架空

“哥……”张磊落听不懂站在岸上的人在说什么,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所有人和事都变得离他很远,只有他哥站在他的面前,却也要远去了,他的声音在发颤,眼里含了泪光,却强忍着没哭出来,他问道,“你要去哪?去干什么?”

这个场面,还有什么让人不明白的?张磊落只是一时无法接受罢了,无法接受他的哥哥会是一个叛徒。

张光明没有回答,上了岸,走到月涟漪身边说了一句:“不要伤到我弟。”

月涟漪笑着应了:“这是自然。”

“张光明!”张磊落在他背后冲他大喊了一声,“你莫非忘了漕帮帮规,叛帮者当受三刀六眼!你……”这少年郎像是只被逼到了绝境的小兽,即使呲出了尖牙,终究是太过稚嫩。他原本想放几句狠话,威胁他哥回来,却只说了个你字,就再说不下去。你后面该接什么呢?张光明做了这些事,注定不可能再回到漕帮,而出了一个叛徒的张家,以后又要如何在漕帮内自处?

“我不会回去的,以后你要自己照顾自己了,张磊落。”张光明背对着他弟说完这句话,就走入了明月楼带来的人群之中,径自离去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

月涟漪看向严峰,劝道:“远山,交出船图吧。”

严峰眉尾一扬,笑问:“若是我拒绝呢?”

月涟漪也在笑,仍然是船上初见时,那副温柔又多情的模样,他答道:“你若是拒绝,我们自然只能强取。”

严峰点了点头,道:“那你们就试试吧。”

图穷匕见!

明月楼这次为了这张传图几乎是倾巢而出,严峰话音刚落,之前隐隐对小船呈现包围之势的手下便一扑而上。

船舷一晃,严峰已然猛地跃了出去,瞬间刀鸣振响,锋利如山风长啸,洒下一蓬血雨,不断传来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南玉没有内力,唯一能看清楚的只有连绵成一片的雪亮刀光,却还是紧紧盯着兵刃交击声响最密集的那一处。他指甲掐进肉里,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移开了目光,走到失魂落魄的张磊落身边,低声问道:“张兄,你可有办法带我离开?”

张磊落被南玉一问,振作了一下精神,眉宇间却还是萦绕着一股万念俱灰的神色,喃喃答道:“南玉小兄弟,我们怎能丢下严三爷不顾,自己逃走?”

这个问题其实不是在问南玉,而是在问他自己,他真正不想丢下的人也不是严峰,而是张光明。但凡人生突然遭逢巨变的人,总是需要一些时间反应的,只是如今却没有这个时间可以给这个整个人生都被打乱的少年,让他慢慢缓过劲来。

南玉眉头一皱,答道:“我们留在这里,也无法改变任何事。”他这句话说的轻声细语,是个劝告的姿态,说完后语气一转,变得斩钉截铁,继续说道,“如果不走,谁来把今夜发生的事告诉漕帮和八方衙?我们必须要走!”

张磊落又沉默了一会,才点了点头,他观察了四周环境。严峰引着那群人向上流处越战越远,一时竟无人在意这艘小船。他捡起那根被他哥丢到一边的船篙,南玉用匕首砍断了系船的绳索,张磊落撑篙,二人乘船顺流而下。

月涟漪看到了这二人的动作,却并没有派人前来拦他们。南玉和他对视,清楚看见那人站在岸上灯火中,对自己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南玉面无表情,握着匕首的五指却用力地发了白。在他的左手掌心,仿佛还残留着刚刚严峰在他掌心写下两个字的温度,那是一个“变”字,和一个“逃”字。

待那两只小老鼠走后,月涟漪看向仍然战得正酣的严峰,却皱了眉,说是战得正酣,不过是明月楼这边拿人数前赴后继堆出来的势均力敌。他仔细观察了严峰刀路,这才明白,江湖上无人猜出严峰师承,不是因为他的招式花俏,人所未见,而是因为他的刀法太朴实,也太狠厉。

春山笑,竟然是一把单纯杀人刀。

他摆了摆手,原本站在他身后的守楼人才上前加入围攻,换下了普通打手。

他低声道:“困兽犹斗。”只剩下红雀与婉娘沉默地站在她身后,一如两尊漂亮至极的美人瓷。

张磊落带着南玉一路进入秦淮主河道,才在岸边停下,对南玉说道:“南兄下一步准备去哪?我要向帮主汇报……”

南玉道:“张兄把我就在这里放下便可,我亦有要事。”

“有缘再见。”张磊落冲南玉一抱拳,撑船离去。

南玉转身,就有一条香帕从楼上飘下来轻飘飘地落在了他怀里。他抬头,看见一身红纱舞衣的女人坐在二楼的栏杆上,笑眯眯地冲他招手,脐上坠着一颗细长菱形紫水晶吊坠,直晃得过往行人挪不开眼睛。女人撑住栏杆跃下,一漂亮至极的鹞子翻身,落在了南玉面前。

她道:“瞧瞧这张哭丧脸,我们家十一怎么看上去像是死了媳妇儿?”

正是九娘。

南玉道:“九娘,我失策了。”

“你没拿到情报?”

“拿到了,但我失去了更重要的东西。”

第二十一章 无人知我心

九娘看了南玉神色,笑意收敛,上前拽住南玉手腕,她暗暗摸了南玉脉象,脸色一变,说道:“我们去楼上聊。”

南玉跟着九娘上了楼。

他一站到灯火底下,才让人发现这少年嘴唇竟然隐隐泛青,脸色苍白,满头冷汗,牙齿在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九娘将强按着他躺到了床上,再拿匕首划开自己手腕,挤出鲜血喂到南玉手里,南玉吞咽下后,脸上才有了一点血色。

九娘问道:“十一,你体内的蛊虫全乱了,怎么回事?”

南玉闭了闭眼睛,说道:“可能是今夜见了太多血,王蛊一时没有压住。现在情况怎么样?”

九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女人的眸色是像葡萄一样的深紫色,看人时眸光深邃,很容易就让人生出被全部看透的错觉,但她并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答道: “八方衙、严家和漕帮的人都被明月楼拖住了。”

南玉低声说道:“拖住如此多的人手,明月楼今夜必定是倾巢而出,在燕国与八方衙起正面冲突,明月楼必败,月涟漪不会不知道这一点,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除非明月楼准备全面撤出燕国。他要得到一叶老人的半张船图,今夜又迎走了张家长孙,是准备造船?燕国三面环陆,一面邻海,明月楼的背后只能是曜国。八方衙在没有十成把握的情况下仓皇行动,明月楼准备撤出燕国……那是——长京最近局势不稳。”

九娘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南玉答道:“我会帮八方衙。”

九娘说道:“十一,你不要忘了,你已是我南疆人,此次来中原是为了了断因果,七哥只给了你半年,半年之后,你必须回南疆。”

南玉垂眸,抬起了右手手臂,传来一阵叮当声响,他拉起衣袖,便露出腕上数只银镯,他回答道:“你放心,九娘,我从未忘过我当年答应七哥的事。我报完南家的仇,便会回返南疆,此生再不踏中原一步。”他重新拉下衣袖,继续说道,“我还有一事要问你,你可还记得当年我身边一个叫做红樱的侍女?”

“当然记得,当年你初到南疆,都是我在管你的事。”

“那么……你还记得红樱改名前的名字叫什么吗?”

“……我只记得好像是个什么鸟?”

“可是红雀?”

“不错,正是这个名字。”

怪不得当时红雀所作所为会那般冒失,明显是想逼我离开那艘船。

南玉面色愈发苍白,他狠狠一皱眉,闭了闭眼睛,冷静了一下情绪,才睁开眼冷笑道:“他们还真是不屑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