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惑 第23章

作者:溪鱼游渊 标签: 古代架空

“红雀。”南玉唤道,“你的主子说你是我娘的人,那你应该知道,当年南家的事吧。”

红雀道:“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告诉您也无妨。但我想知道,少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如果您愿意告诉我,我才愿意告诉您当年南家的事。”

“你曾经为了哄我开心,从中原搜集来了一堆小玩意儿,里面有一个香包,是我的嬷嬷亲手绣的……”他俯视红玉,讽刺道,“我真不知道你是过分大意还是真的愚蠢,竟然会露出这样一个破绽给我,还是说,你是故意的呢?”

红雀沉默片刻,才道:“我只是希望您能开心,所以冒了一次险。”

“……”南玉沉默片刻,才低声反问她,“你们做出了那样的事,怎么会认为我看见旧物,还能开心?”

红雀无言以对。

南玉道:“说吧,当年的事。”

“……您的母亲花将离本来就是曜国之人,她本名邱月白,是曜国邱家的庶女,为了搏一个前程,才主动要求前来燕国打探情报,嫁给您的父亲,也是她谋划所得。八年前,她见时机成熟,和其他人里应外合,吞下了南家。因为小姐背后关系错综复杂,且是为曜国效力,所以最终没有留活口……”红雀说到这里,话语一顿,补充道,“除了您,官府备案,南家主人共仆婢三十七口,无一幸免于难,皆为贼人所杀。当年对您的追杀,实则是为了逼迫您去到南疆,若留在中原,小姐为了保存秘密,只能下杀手,我亦被小姐派遣到您的身边。两年后,三皇子,也就是月涟漪前来燕国接手了小姐手中的势力,明月楼由暗转明,小姐回返曜国,我也被召回,负责随侍在三皇子身侧。”

她说完这些,从泥土里抬起头,看向南玉,眸里含了泪光,她一脸尘土血迹,却愈发显得眸光极清亮,极动人,他颤抖着嘴唇说道:“无论如何,请小少爷相信,小姐是为了您好。”

“……红雀,你是在我到达南疆后才来到我身边,不知道我当年遇见的追杀,从未手下留情过。不是她为了让我活下来,才逼迫我前往南疆,而是我逃到了南疆,才活了下来。你只说自己接到命令被派遣到我身边,为何不说自己接受的命令究竟是什么内容?”南玉说道,“你直到这个时候,还在试图欺骗我,为什么?因为我的长相实在是像极了我的母亲?”

红雀不语,鼻间溢出痛哼,她将自己的脸埋在地上,背脊不停颤抖,疼得连身上的绳索深深勒进肉里也浑然不觉,是南玉催动了她身上的蛊。

只是命蛊不在身上,之前南玉又强行催动过一次蛊笛,此时便有些吃力。他皱了眉,松开了对红雀身上的蛊的控制,道:“罢了,我不该迁怒于你。想你也知道,就算九娘今日不将你绑来,顾凉月也会故意丢下你,你回不去曜国了。作为弃子,你毫无价值。”

南玉弯下身来,抬起红雀的下巴,道:“你真的很了解我,知道我最渴望的是什么,怎样说我能心软,可惜我所渴望的东西,你的主子永远也给不了我。我还缺个药人,你自己决定要不要跟我回南疆。”他说完,手一松,任由红雀的头重新狼狈低了下去,然后看着自己染上泥土的指尖皱了眉,要去溪边洗手。

九娘之前一直不发一言,直到南玉走到溪边,蹲下洗完手后,又捧水净面,脸埋在掌心里,久久没有抬头,才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

七哥曾经在南家借住过一段时间,就是在那时看上了十一,给了他信物,以后才会有十一来到南疆,所以九娘对南玉之前在南家的生活,也稍稍知道一些。

南玉对南家耿耿于怀,不是因为南家有多么值得珍惜,而是因为那是他曾经仅有之物。

原来是这样……南玉想,所以她从没有正眼看过我,本为世家女,却要嫁给低贱商户,很不甘心吧,更不要提还要为商户生儿育女来巩固地位。

……这些事与我有什么干系呢?母亲生下我是为了掌握南家,父亲留下我是为了留下母亲,红樱对我好是因为我是小姐的儿子……

他平复了情绪,站起身,对九娘说道:“我们准备返程吧。”

人间清冷,不过寻常事。

第二十八章 一波三折夜

婉娘撩起车帘,进入车厢之内,半跪到月涟漪身前,垂头说道:“属下无能,不敌对方,请主子责罚。”她没有空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此时身上的血或流或滴,在她身前片刻就汇聚成了小小一滩。

顾凉月放下了手中的书,他弹指熄灭了烛火,便只有月光穿透珠帘,投下水帘般的影,流动的水纹淌过他幽深的眼,秀挺的鼻梁和平直的唇角。他看上去平静极了,却又有些怅然若失。他毕竟在燕国费尽心血经营了明月楼三年,此时不仅说不要就不要了,还要亲手毁去根基,心中要说完全没有不舍,是不可能的。

可他想到自己在曜国的处境,却又觉得这是必须作为之事,他守不住的东西,也绝不能交给别人,且明月楼根基全在燕国,又已被朝廷盯上,就算他不毁,也留不下来。

不如拿来算一次圣心。

今上年老,疑心日重,他的身体越是孱弱无力,便越想拽住自己手中至高的权柄,他不需要成年的长出利爪的儿子,只需要听话又安全的宠物,以供他偶尔抒发一下慈父之情,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顾凉月想完了这些,才看向婉娘问道:“如何?”

婉娘答道:“接应之人已到,我们距离入海口仅剩五里,只是八方衙的人缠得太紧,明月楼原本剩下的人手已折损十之八九,就快撑不住了。”

“无碍,接应的人到了就行。明月楼,本来就是弃子。”顾凉月站起身,他丢给了婉娘一瓶伤药,道,“把你的伤处理一下,一会儿带上先生,我们就走。”他说完从婉娘身边走过,下了车,留下婉娘一人在车厢内褪去衣服处理伤口。

顾凉月下车第一眼,就看见了严衡,就如他自己的马车也被明月楼的人拱卫在最正中央一般,严衡同样站在八方衙后方最显眼的位置,方便他下令。在此之前,顾凉月并没有见过严衡,但这并不妨碍他认出他。在明月楼的情报网里,这位严家二少值得重视的情报最少,但最少反而最能证明问题。

明月楼知道飞燕盟的存在,而飞燕盟给严衡伪造了一整套经历来蒙蔽明月楼的情报系统,这足以说明最重要的一点,严衡是飞燕盟的人,而且地位不低,如今这个猜想终于得到了证实。飞燕盟和八方衙本是一家,所以严衡出现在了这里。世传师承八方衙总捕头白栀香的人是他的弟弟,但顾凉月更倾向于严衡才是白栀香的徒弟,抑或两人都是。

顾凉月出现后,八方衙攻势愈猛,只是明月楼在之前就已经舍弃过一批人,如今留下的都是好手,才勉强继续支撑下去,却也已经渐渐败退到顾凉月的马车周围。

顾凉月和严峰对视,这二人都是面貌秀美,身姿风流,面上常年带笑的人物,如今遥遥对望,气魄风度上竟然还有几分相似,只是这二人没一人喜欢这点。顾凉月拔剑出鞘,而严峰抬起手,伸出食指冲顾凉月虚虚一点,便自有一道曼妙身影从他身后掠出,直直冲向顾凉月。

正是当初在那条里巷深处的小院里,一个照面就杀掉了明月楼两名手下的金燕。

严衡今日司指挥之职,不能擅离位置,否则,他定是要亲自会一会顾凉月的,这个世上,能完好无损地从严家身上讨了便宜后离开的人,还没有出生。严衡打了个手势后,八方衙阵势再变,压迫明月楼剩余人手靠向顾凉月,得以为金燕掠阵。

金燕擅长暗器,她并不近身顾凉月,人未到,暗器先发,她身体舒展,像是一只轻巧展翅的燕子,浑身上下却机括声连响,飞出无数寒星射向顾凉月周身要害。顾凉月身前剑影舞成一片,暗器撞上剑身,叮当响成一片,又被他用软剑特有的柔韧性弹开,射向四周八方衙之人。

金燕见袖珍暗器奈何不了他,双臂一抖,露出两架架在她手臂上的弩箭。她双臂平抬,一脚后踏支撑住全身重心,握拳拉动机弦,左右各有三发弩箭射出,带出沉重破空声,飞速射向顾凉月。他们本就离得极近,顾凉月又使的软剑,仓促之下只能将内力灌注入长剑之内,手中剑霎时颤抖,长鸣不止,如雏凤初醒清唳声。他不退反进,利用弩箭先后发射的瞬息之差,三根弩箭被他强硬拨开,剩下三根也被他避过了要害,只划破了他的衣物,在他手臂上留下三道血痕。

他一进,金燕便只能退,无法再发射需要支撑来稳住重心的弩箭。

就在顾凉月跟金燕缠斗之际。婉娘已经处理好了自己伤口,并且换了一身夜行衣。她离开马车,前去寻找张光明。除了顾凉月的马车之外,明月楼的人得了命令,保护最为严密的便是张光明,但与此相对,八方衙那方对此处的攻击同样猛烈。更不要提猜到这座马车里坐着谁的张磊落,他红了眼,拼了命也要靠近他哥的马车,一边拼杀一边叫喊,从威胁到恳求,把当初陌路分别那夜没来得及说的话说了个遍,到最后嗓音沙哑,再喊不出口,只剩下哽咽泪音,被刀剑声淹没。

张光明坐在马车内,一直没有现身。顾凉月并没有告诉过他今夜的计划,他只能收好勉强补完的船图,放在心口位置,静静坐在马车内,等待一个结果。

张光明知道他的弟弟就在马车外,可他没有等到张磊落,却等来了婉娘。

“先生,走吧。”婉娘对他行了一礼,说道。

张光明慢慢舒出一口气,浑身绷紧的肌肉松懈下来,他松开手,画图用的规从掌心无力滑落,露出了掌心的血痕。这是他听见张磊落声音时,下意识抓到手里握紧的。他低下头,看见自己掌心滴下的血珠,眸中露出苦涩之意,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恢复了平常的木讷神情,将伤口随意在衣服上一擦,对婉娘点头道:“我们走。”

婉娘背对张光明而站,让张光明趴在了自己的背上,然后将张光明背了起来。她的手要拿剑,只能用这种方式带张光明离开,也幸好他们二人身形相差不大,才能用这个方法。

婉娘确认张光明缠好自己,不会掉下去后,飞身掠出马车,她看准了八方衙围攻的薄弱处突围,这边又多是漕帮之人,仍有些顾忌她背后的张光明,很快就让婉娘抓住了机会,向八方衙另外一方的山林掠去。临走前,她点燃了约定为号的烟火,银色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顾凉月看见后,看了眼身前已经渐渐显露败势的金燕,和四周仍然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其余八方衙之人,唇角轻轻一翘,亦开始尝试突围。很快,除了八方衙和明月楼,第三方人马加入了这场战斗,此时正是八方衙和明月楼的战斗进入尾声,双方都已是强弩之末,新来的人马却精气饱满,下手狠辣,他们不管八方衙与明月楼之分,凡是挡在面前之人便是可杀之人,像一把尖刀刺入此间战场。

严衡敛了笑下令,八方衙之人急退,避其锋芒。来人并不纠缠,而是直接护着顾凉月离开,向入海口的方向离去。

而在入海口处,燕国水军早已等待多时。

顾凉月确实将明月楼的总部设在一艘船上,但他根本没打算让那艘船靠岸,否则那么大的一艘船往燕国水军的眼皮子底下走,与送死何异?既然不是大船,自然也不是必然走入海口。

至于如何回国,燕曜两国也已休战近十年,当年跟曜国有生死之仇的兵士都已老的老,退的退,除了高位,底层兵士其实并不是那么在乎两国间隙,就连偷偷通商之事也时有发生。就算最近一位都督驻扎在此,但燕国不敢说出他的身份,底下人还以为此次都督只是例行巡查,仍然胆大包天地继续收受贿赂,只是买路钱比平时直接高了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