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语/落花有意 第3章

作者:尘色 标签: 古代架空

  这个人的耐性一向很好,他一直都知道。

 

  第二章

  初遇宁简,苏雁归才十二,宁简却已经加冠。

  一切都快得让人措手不及,苏实病逝,宁简也像现在这样一样拿剑抵着他的咽喉问宝藏的下落。

  那时他一脸惊惶地指着床板说:「爹只让我在他死後把床板烧了。」

  床板底下是一行字。

  七月初四,镇南花溪。

  当时已是深秋,七月初四早过了,来年的却还要等很久,宁简就如戏文中的寻宝者,把他关起来,软硬兼施地套问宝藏的秘密,苏雁归吃过甜头也试过被打得遍体鳞伤,却从头到尾只回答说「不知道」。

  如此半年,宁简也渐渐相信他是真的不知道了,却依旧守在月牙镇里,等着来年七月初四去花溪。

  年幼的苏雁归则因为身体的折磨和内心的惊恐而病倒,病得胡涂的日子里,是宁简终日不离地抱着他守着他,夜半惊醒时,他趴在宁简怀里哭时,宁简也会沈默地抚他的头。

  从那时起,苏雁归始终觉得,宁简其实是个温柔而善良的人。

  次年七月初四,宁简带着他到了镇南的小溪边,从早等到晚,却没有等到什麽宝藏的秘密,只等来一只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荷叶蓬船,船上是相似的一行字。

  初。七月初四,城北坟地。

  如果不是那个「初」字,那行字就跟床板下的没有多少差别了。宁简参详了很久都无法明白,也只能放弃,将苏家的房子修葺了一遍,准备等下去。

  他开始教苏雁归练武增强体魄,让苏雁归叫自己师父,到後来渐渐地不再终日守在这个小镇里,每年会离开很长的时间。

  可是每一年的七月初四,他都会回到月牙镇,带着苏雁归,到指定的地点去等着。

  第三年是「醉」,第四年是「月」,然後是「邀」、「花」、「落」,去年是「雪」。

  每一年是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字,不知意味,宁简却从来没有放弃,也从未露出过一丝不耐烦。

  他的耐性从来都很好。

  「反正我知道的,你差不多都知道了,有什麽关系?」从记忆中抽离,苏雁归嘿嘿一笑,漫不经心地道。

  脖子上的剑嵌入半分,似乎划出了一条浅痕,让他觉得有些刺痛。

  「我是早知道,可是一开始就告诉你,你会马上杀了我吧?」隔了很久,苏雁归终於叹了口气,「我爹不但留着宝藏的秘密,还知道当今圣上究竟是本朝太祖的儿子,还是前朝皇帝的子嗣……你是皇帝派来的,为的是这个吧?只要得到了宝藏和真相,杀人灭口或是永绝後患,你总是要杀了我的。」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单薄,过了很久,才听到宁简的声音响起,平静而冰冷:「你知道?」

  苏雁归笑得眯起了眼:「我不知道。事关皇室血脉,搞不好就是要砍头的,我爹疼我,舍不得说。」

  剑又入了半分。

  苏雁归低下眼,声音中却还带着一贯的不正经:「我爹说当年的真相跟宝藏一起埋在了这山里,只要宝藏没有被人发现,真相也永远不会再有人知道了。」

  宁简始终没有开口,只是过了很久,苏雁归可以感觉到宁简慢慢地收回了剑。

  他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往他的方向走过去,最後紧紧地抓住了宁简的衣角:「宁简,没有人会知道的。」

  宁简沈默了很久,没有响应,只是又问:「当年床板下的那行字,是你刻上去的?」

  「怎麽可能,我爹死的时候,你比我还要早到吧?」苏雁归顿了顿,「『七月初四,镇南花溪』,是我爹记在上头的,那是他捡到我的日子和地方。当时只想到这个能拖延一段时间,就说了。」

  「後面的,也全是假的了?」

  从宁简的话里完全听不出他的情绪,苏雁归却还是心中一颤,好半晌才道:「地方和东西都是假的,字是真的。关於前朝宝藏,我爹也只是告诉了我这个入口,跟那些字,至於字代表什麽,我就不知道了。」

  「还有多少字?」

  「一个。」苏雁归笑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从我十二岁,到今年举冠,就刚好是全部了,我也至少活到了成年。」

  就在他的话说完时,他彷佛看到了黑暗中宁简转过了头看向自己。

  苏雁归的笑意更深了:「初、醉、月、邀、花、落、雪,还有最後一个字是『飞』……知道了又能怎麽样?」

  宁简没有再说话,苏雁归等了很久,终於忍不住又蹭近一点:「宁简?」

  「走吧。」宁简却突然开口。

  苏雁归愣了一下:「走去哪?」

  「往前。外面还有秦月疏的人马和江湖上虎视眈眈的人,我们未必能逃得掉。而我们在那种前无去路的地方突然消失,秦月疏很容易就能猜到我们去了哪里,我们能进来,他们也一定能找得到入口,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坐以待毙。」

  宁简每每分析事情时总显得特别认真,苏雁归却觉得这样的他非常可爱。这时听他说了一大串话,实在忍不住了便抱了他一把:「宁简!」

  「叫师父。」极顺口地回答,宁简没有挣扎,只是拿剑柄敲了敲他的手。

  苏雁归吃痛罢手,却还是扯着他一角衣袂:「宁简,是不是找到宝藏,你就会杀了我?」

  八年,他从来没有问过这样的问题。

  只要宁简得到想要的东西,自己就再没有利用价值了,他曾经是最接近那些秘密的人,杀人灭口也好、永绝後患也好,无论如何宁简都是要杀了他的。

  可是他又会在心中留着一丝臆想。也许这个人会在这八年里对自己生出感情来呢,也许这个人会舍不得杀了自己呢?

  「我很喜欢你,为了你,我什麽都可以做。这样,你还是要杀了我吗?」

  黑暗中弥漫着让人窒息的沈默,宁简一直很安静,苏雁归也没有再问下去。

  他不敢问,你会不会不舍得?

  过了不知多久,宁简才应了一声,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意味:「嗯。」

  苏雁归努力地往宁简的方向看过去,却什麽都看不见。好一会,他才突然往地上一坐。

  「那还是不要去找宝藏了。」他的声音里是一丝无赖,「如果没有人能找到入口,我们就一起饿死在这里吧!」

  「胡说什麽!」

  记忆中似乎从来没有听过宁简这麽生气的声音,苏雁归心中一痛,嘴里却说得越发起劲了:「我只知道怎麽进来,可不知道要怎麽出去。出不去,你就不必杀我,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好了。」

  我们死在一块。同样的话其实重复过很多次,只是这个人始终把它当作孩子的胡言乱语。

  苏雁归以为下一刻宁简的剑就会重新架上他的脖子,然而只是过了一会,黑暗中便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苏雁归一下子慌了起来,往声音的方向扑了过去,毫无章法地抱住那个人的腰:「宁简你要去哪里?没有我你一定找不到宝藏!」

  「我不能死在这里。」宁简一字一句地道。

  「为什麽你不能放弃宝藏?你就非得对皇帝这麽忠心?」嘴里说得激动,手中抱着那个人的感觉却一点点地真实了起来,苏雁归忍不住收紧了手,怀中人的温暖和柔软便让他禁不住心中一荡,後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三哥还在京城等着我,我说过一定会带他离开京城的,所以绝不能死在这里。」

  「三哥是谁?」

  宁简沈默了,似乎不明白苏雁归为什麽还要问:「三哥就是三哥。」

  苏雁归连话都说不出了。

  宁简从来没有提过这一个人,现在说出来时却又如此理所当然,让他可以清晰地明白到这个「三哥」对於宁简而言的意义。

  过了很久,他终於忍不住问:「你一直要找宝藏和皇室血脉的真相,是为了你的三哥?」

  宁简没有回答,苏雁归却知道他承认了。

  「很重要的一个人?」话问完了,他却没有等宁简的回答,只是自觉地放开了宁简,极爽快地道,「我陪你去找宝藏。」

  「为什麽?」宁简的话里多了半分疑惑,却不知道他是问苏雁归为什麽陪自己去,还是问为什麽突然改变主意。

  苏雁归笑了:「当然是因为没有我,你就找不到呀。你要往前走,我怎麽能留在这,死也要跟你死一块才划算。」

  「我不会死在这里的。」

  「我知道,我知道……」苏雁归笑着应,一边将之前揣在腰间的火折拿出来点着。随着火光亮起,四周景色逐渐清晰,两人面前的是一条幽暗的甬道,一路往前。

  宁简握着剑的手一紧:「走吧。」

  苏雁归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越过宁简走在前面。

  甬道很长,两人走在其中,脚步声在耳边回响,带着一丝碜人的诡秘。似有风不知从哪里吹来,苏雁归手上那一点灯火摇摆不定,两人的影子照在墙上,扭曲晃动,恍如鬼魅。

  不知走了多久,豁然开朗,有光从头上照下来,苏雁归吹灭了火,周围景物反而逐渐清晰了起来。

  只见两人所在的是一个极开阔的石室中,石室上方四角各嵌着一颗夜明珠,珠大如拳头,虽然无法将整个石室照亮,却也能让人看清室内轮廓了。

  苏雁归抬头看着那夜明珠,忍不住叹:「这四颗珠子拿去卖掉,足够我吃一辈子,我也不要什麽宝藏了。」

  宁简似乎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别过了头,苏雁归却敏锐地察觉了,笑着蹭了过去:「宁简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宁简没有看他,好半晌才道:「随意摆设之物尚且如此,真正的宝藏还真不知道有多贵重了。要换作旁人,看到这四颗夜明珠,只会对宝藏更加向往,谁会像你这样,不思进取。」

  心上又插了枝「不思进取」的箭,苏雁归捂着胸口一脸受伤:「宁简你也贪图那黄白之物吗?」

  「只有它们能换我三哥的自由,我自然不会放弃。」

  假装听不见,苏雁归一边转头看向石室之中。

  只见石室四面成方,另外三面各有一扇门,似是金石所造,远远望去就已经能感觉到它的沈重。

  石室中央是九根石桩,成三行三列、整齐划一,约半人高,顶上平整,粗可容一人勉强站在上头。

  「这是什麽?」苏雁归看着那九根石桩,一边往右手边的门走去。

  「小心!」宁简喝了一声,伸手钳住了他的肩膀往自己身边拉,「不知道有什麽机关。」

  苏雁归的目光从宁简的脸转到他钳住自己肩膀的手,最後嘿嘿一笑:

  「就是有危险才更要我去。」说着,他拉开了宁简的手,顺手又捏了一把,才飞快地往那门跑去。

  一直到了门边,四周都没有任何动静,苏雁归打量了那门一阵,只见门上一片光滑,别说机关,就是花纹雕饰都没有,他想了一会,伸手推了一下,丝毫不动。

  「宁简,你过来推推看。」

  宁简也早已走到了他身旁,等他让开便走上前,微一运气,单掌推门,半晌又将另一只手搭了过去,门却始终没有一丝动静。

  他缓缓收掌,眉头也习惯地皱了起来。

  「没事吧?」苏雁归紧张地凑了过去,见宁简没有反应,伸手就想摸他的肩。

  宁简却已经转过身,看向另两扇门:「恐怕那两扇门也是如此,要开门,玄机应该在这九根石桩上。」

  苏雁归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一脸惋惜,嘴里应:「那有什麽玄机?」

  宁简没有看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回甬道出口,细细地打量着那九根石桩:「看这摆法,倒像是九宫之义……」

  苏雁归回到他身旁,笑着道:「这个我会。」

上一篇:青龙血

下一篇:相伴凭栏看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