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 第14章
作者:蛾非
旁人当然不知道此时厉永山脑海里的猥琐想法,但厉永山这么直勾勾地目光,让严玉阙面露不悦地将脸侧向了另一边,让从妄想里清醒过来的厉永山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厉永山回头看向李威,却只收到杀人的目光。
就在气氛将要冷僵下来的 时候,一串「嗒、嗒、嗒」的缓而稳的脚步声从后厢一路过来,接着珠帘被「哗啦啦」地撩了起来。
师爷手里托着个盒子走了出来,「严大人,您看下,这是否是您的东西?」
师爷和厉永山擦身的时候,厉永山看到师爷手里那个盒子里的东西正是在琉紆身体里找到那枚半圆的玉佩。便想,难道是李威顺着那玉佩的线索找到了真凶,于是把人引上钩再来一个瓮中捉鳖?
便看见严玉阙回过头来,视线落在那个盒子里,接着用手掂起那块玉对着光看,厉永山不自觉地有些紧张起来。
柔和的晨光下,让严玉阙白皙的皮肤上镀上一层温润的光华,就像他手中的玉上流传过的一样,其人如玉,却丝毫没有那种温润泽仁的感觉,却反而将玉质的清寒和冷硬发挥到了极致。
严玉阙将手放下,回过头来,嘴角微微翘起,「这确实是在下的东西……」
厉永山正要扑上,被李威从后面一把扯住袖子。
「……之前下落不明,便想也许是在没有擦觉的时候被人窃走了。」严玉阙说着,将玉佩收进袖袋内,「这块玉是家传之物,对在下意义非凡,如今能寻回,实乃大幸。」
厉永山冷静了下来,不是因为李威在他身后拉住了他,而是因为严玉阙说的后半句话以及说话时的态度。
难道他们一开始都推测错了。
因为琉紆身上有绑痕和鞭痕,所以自然而然就想到他死前受过虐待和私刑,又因为玉佩是在他身体到的,便猜测他的死因应该是和玉佩的主人息息相关,因为不能被对方发现,所以就吞了下去。
但他们没有想过另一个可能,也许东西真是琉紆偷的,吞下肚里是为了防止被抓住后送交官府,跳水也是为了躲避追捕,只是不慎损命……
这么说也可以说通,然疑点也不是没有,但最重要的是,连玉楼手里那块玉佩和严玉阙这块玉佩有什么关系?他们两人又是什么关系?
厉永山是个直肠子,肚子里藏不下这些弯弯绕绕的问题,便问了出来,「严大人,刚才严大人说这块玉是您的家传之物,卑职在其他人那里见过一块差不多模样的……」
这不待厉永山问完,就听严玉阙开了口,语气里带着轻蔑,「那个人啊……确实是我们严家出去的,不过我们严家才不会承认这种行为不检点的人,他和他娘都是手脚不干净的贼,只不过一个偷男人,另一个偷人家财,没想到现在养的男倌也是这样的货色。」
厉永山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严玉阙「呵」地冷笑出声,脸上的表情简直将连玉楼鄙夷到了极点。
「既然玉佩已经找了回来,那小倌也死了,在下就不追究了,但另有一事我要找你们办,有一匹绘有九州山河风土人情的缂丝画,也许正在连玉楼手上,我也是调查了多年才查得这个结果,如果真的在他手里,我希望你们能替綾锦院追回来,此物无价,乃皇室珍品。」说着便起身,「还望李大人和李大人的手下莫要令在下失望。」一甩衣袖姿态傲然地走了出去。
「阿福,送严大人。」
「是。」
李威似松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厉永山回过头去问他,「这怎么回事?他从哪里出来的?还有那玉让他这么拿走了,你们相信他说的那是被偷的吗?」
「永山,那块玉就算不被他取回去也没有办法证明什么。没有人证没有关键性的证据,我们证明不了他说的是真是假,也没办法查明之前的推测是否正确。」
厉永山被说的没办法辩驳,有点气结地往椅子上一坐,他气李威就这么把证物给递还了本人,更气严玉阙刚才的那些话,他是绝对不会相信连玉楼是他口中说的那种人。
师爷递了杯茶水给他消火,然后将严玉阙会来县衙的来龙去脉去脈说了一遍。
原来厉永山和他们说了连玉楼手上那半块玉后,他们便带着玉去了玉器铺子想问问这有什么来历,没想到玉器铺子的老板一眼就认出了这玉,说是一位从京城来的正在临安綾锦院巡视的姓严的官员的。因为之前他在他铺子里给玉换过穿线的朱线。
于是李威便派人去请了这位严姓的官员来,到了之后才知道他是京城綾锦院的监官。
师爷说完转头问李威,「这个案子是否就此结案报上去?」
「不行!」厉永山一拍桌子率先否定,「万一人家是清白的,死后平白无辜多了这么条罪状,含冤莫白,就不怕变成鬼来找你吗?」就像吃了辣椒似的一句一呛人。
李威被呛得连连皱眉,「我说了结案吗?我这招叫欲擒故纵知道吗?欲擒故纵!我铁面青天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
厉永山心里一千个不屑,要没师爷和我们盯着你,估计你早就是个恶名昭章的贪官了!
但他当然不会说出来,「那接下来要这么办?」
李威露出为难的表情,抱着手臂蹙眉沉吟,倒是师爷先开了口。
「绘有九州山河风土人情的缂丝长卷,这个我当年曾有听说,据说是綾锦院为了太上皇寿辰,为了称颂太上皇当年骁勇善战领兵东西征南北战才守住这万里江山开拓了疆域,用缂丝将有江山美景和风土人情记录下来。缂丝本就是工艺繁复的技艺,长远数尺的缂丝画卷就算有很多手艺精巧的织匠一同织造,其完成的速度也极为缓慢……但是这将要用来祝寿的缂丝画卷却在快要完成之际毁于一场大火,成为了一个传说,有人说綾锦院根本没有办法完成这个东西,是为了卸责才引燃了大火了,也有人说,皇位本来是传给太上皇的哥哥的,是太上皇篡改了诏书篡夺了皇位,就算他为这江山费尽了一生的心血,上天也不承认他是真命天子,当然也就没有资格得到锦绣江山图……」
「照你这么说,世上根本就没有这样一匹缂丝,为什么姓严的说他查到那东西可能在连玉楼手里?」厉永山对这缂丝的来历并不感兴趣,听的头脑昏昏的,听完之后只知道一点,那东西世上没有人见过。
「他也说了[可能],就说明连他自己也不确定,我想他大约只是把我们当棋子,毕竟临安我们比他更熟悉,至于他要找的真的是那副缂丝还是别的什么,就难说了……」
这样一说,其中变得莫名的复杂,连玉楼既然改姓,就说明他已经脱离了严家,但似乎又因为什么事被牵连着,而这个严玉阙,也是个高深莫测的人,不知道他抱着什么样的想法,让人面对他也不敢擅作决断……
原来只是一件落水案,没想到扯这些千丝万缕来,还乱糟糟的一圈让人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理。
「他娘的,这事怎么越来越麻烦!」厉永山怒着抱怨了一句,以前棘手的案子不是没有,但他的直觉觉得这背后还有东西没有浮出来,而那个连玉楼身上究竟还有多少让人看不见的隐秘,也让他莫名地焦躁起来。
第九章
码头上最近多了很多船,开心了城里头的姑娘和太太们,连家各地商铺的掌柜来临安对帐,也带来了不少各地的特色布料,毫州轻纱,抚州莲花纱和醒骨纱,婺州红边恭罗和东阳花罗……尤其是毫州轻荣纱,举之若雾,几如烟雾,素有「嫌罗不着爱轻容」的说法,谁不想弄件轻容纱做的衣裙,穿着去庙会,惹许多嫉妒和眼红回来。
厉永山站在码头一角,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那人身上,那人正在看着船工将船上的货物搬下来,不时侧首听身旁一没见过的青年说话。
已近晌午,厉永山到码头的时候就看到连玉楼在那里了,一个上午下来,船工倒还有坐下来喝口水歇歇的,连玉楼却始终站在那里,一直有人跑来向他询问什么,或有人捧着簿子或布料给他看,整个码头上忙碌无比,但他周围的气息却不可思议的始终保持着沉静和冷淡,仿佛那些忙碌和喧嚣到了他这里都必须配合着他冷静下来,那种隐隐散发地能镇压全场的气势,厉永山也就在李威升堂审案的时候见过。
厉永山看得饶有兴趣,不觉日头一点点向西移去,待到码头上的船工渐渐少了,夕阳将水面染成了金色,远处水天交界的地方云蒸霞蔚,水鸟成片地停在桅杆上吱吱喳喳,一派渐去想平静与和睦的情景,厉永山才发现自己竟然看着连玉楼做事看了将近一日。
原来站在连玉楼身边的那青年不见了身影,连玉楼一个人站在码头上,大概是在等连全来接他。
斜在旗杆顶端的暮日将连玉楼的影子拖得长长地,粼粼的水光映在船身的木板上,造就了一番别样的水色嶙峋。连玉楼就站在那里,却莫名觉得萦绕在他四周的那种清冷沉静的气息转化成了一抹带点涩意的寂寥与孤单。
厉永山看着天色,准备先回去,将要转身的时候却看到连玉楼手搭上腹部,微微弯腰,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单总觉因为是有什么问题。这么想着,厉永山不由自主地挪动脚步走了过去。
夕阳挂在旗杆上,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粉霞的颜色,晚风和煦,感觉有点湿润。
停在旗杆上的水鸟「扑啦啦」地散开,连玉楼抬头,面色有些苍白,「怎么这么晚才……」看清楚了来人,立刻收了声,脸色虽然不好单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更多的警惕。
厉永山发现现在连玉楼看到自己已经不会像第一次见面的 时候那样傲慢冷漠目中无人,而是像只警守禁地的猫,一旦自己跨过那边界线,便不由分说一爪子巴拉上来。
之前总要逗两下他才会露出这种样子来,今天不用逗他就已经先炸毛了,两只眼睁得圆圆地瞪着自己,说不出的可爱。
厉永山本想逗逗他的,却发现他脸色有点异样,额头上沁出的细细的汗,那只手也一直紧紧按着腹部。
于是看着他这个样子又看是不忍,想了想,大约是明白怎么回事,便伸手一把抓过他就拖着走。
「厉、厉永山,你做什么?」连玉楼拼命挣扎要从他手里挣脱开。
「你如果这么不愿意跟着我走,那我只好用抗的了,你想想看,临安最大的布庄老板被衙总捕头给扛走了……不知道会不会给街坊四邻增加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厉永山头也不回地拽着人继续走,心里偷偷地笑。
听到前面那个拽着自己不放的男人这么说,连玉楼气的两颊鼓了起来,脸红得简直要烧起来了单还是只能乖乖跟着他走,还好一路上人不多。连玉楼心里一直忐忑着,因为有过上次被他掳上马带走的经历,连玉楼还是有点害怕的。
那种事情,以前和小棺们在一起时没有这样的感觉,最多就是一种发泄,其实他对那些漂亮的少年们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只是因为他们会让他想起一个人,而折磨欺负他们会让自己有种报复得逞的快感。但是这个男人妹妹都把他拉陷入那种陌生的感觉里,被情欲和快感冲击到丧失了神志只能让着她的律动俘虏,甚至在被进入的时候会产生快感,但是事后回忆起来却总是令他毛骨悚然。
「厉永山,你再敢对我做那种事,我一定不放过你!」连玉楼咬牙切齿恨声威胁。
却见厉永山停了下来,转身,「我倒是挺想知道,在这里我能对你做什么?」
连玉楼愣了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视线,一路上心思也不在自己脚下,都没有注意自己被带到了哪里,及至厉永山侧身让开,他看到他身后是一个简陋的面摊,变更加疑惑。
厉永山拉着他到一张桌前坐下,回身对着在锅子旁的老板挥了下手,「老谭,老样子,但是要两碗。」
「好的!」老谭应声丢了两挂面进锅子,然后抄起菜刀开始切葱,「阿厉啊,你今天带来的这位小哥很面生,第一次来吧?」
「是啊,我总让他以后多照顾照顾老谭你的生意。」
连玉楼坐在那边有些莫名其妙,还有些局促,看向厉永山的时候,那个胡子拉渣的男人一脸就是「我在逗你啊,看你怎么反抗」的表情,低头,就看见油腻腻的都泛光的桌面,老旧的的椅子还咯吱作响,随时随地都要散架的样子。
「面好了,你们慢慢吃。」
两碗热气腾腾的红烧大肉面端上了桌,亮泽晶莹泛着油光的红烧大肉,肥腻正好,旁边赔了几根菜心几片萝卜,葱香与肉香随着热气腾腾争先往鼻子里钻,够弄这一天都没进食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
厉永山抽了几筷子递给连玉楼,「趁热吃,糊了就不好吃了,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吗?整天什么都不吃,是谁都不会舒服的。」说完,用筷子拌了拌自己的面,也不顾烫就「呼噜」「呼噜」吃了起来。
连玉楼有点讷讷地接过筷子,他没想到厉永山拽着自己是为了这事,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热气上来,让他眼前有点模糊。
「唉,怎么不吃?」见连玉楼始终不动筷子,厉永山抬头嘴里喊着面含糊问道。
连玉楼回身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的异样,变放下筷子推脱,「我从来不吃这种东西,而且我坦言;萝卜的味道。」
厉永山挑了眉,「这样啊……」筷子一伸将他碗里的萝卜夹到自己这边,又将自己碗里的肉都堆到连玉楼的碗里,「我就这点俸禄,没办法请你去吃什么山珍海味,所以将就一下吧,老谭的手艺不输给那些酒楼里的主厨的。」
连玉楼看着碗里满满的肉,胸口那股异样的情绪波荡得更加厉害,鼻子酸酸的,眼眶里有温热的液体涌了上来。他可以一身不吭地将讨厌的甚至厌恶的事情都忍下来,但这样微不足道的关心却让他承受不住,明知道这人对自己做的过分的事情圆圆多于这些,但是那份长久没有体会过的温暖,肆意了心头。
他加了一块肉到嘴边要了一口,肉质滑嫩,鲜香的肉汁一下溢进嘴里,一口还没嚼完吞下又忍不住咬了两口。
坐在对面的厉永山「呵呵」笑了起来,「我没有骗你吧,小心烫。」自己却就着汤汁吃着只剩下萝卜和青菜当配料的面。
见识过了连玉楼脆弱的那一面,便知道眼前这青年的强悍也是有限度的,不知为何却觉得他可怜,身边只有一个连全,其他人见了他那表情和脾气估计也不远亲近他,总是孤单一个,周旋在商贾间,没有人会关心,连个提醒他吃饭的人也没有,当真可怜到让人心疼。
厉永山一通风卷云残地将自己的那碗面吃完,那边连玉楼才解决了一般都不到,不过比吃相厉永山是绝对赶不上人家的。
厉永山看着他吃了会,实在没事做,变开口道,「上次你和我说流纡是自己落水的,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连玉楼停下筷子,似想了一下,接着嘴角一弧,「因为他想告诉我一些事,但那个时候来不及了。」
「什么事?」
「你们没必要知道。」
「如果那玉佩并不属于琉纡,而是琉纡偷来的,他会落水其实想骗过追捕他的人但没想到反而溺死?」
「那他何必要将玉吞下去?」
「这样就算被抓到之后,对方也找不出证据。」
咯哒!
连玉楼将筷子放下,「琉纡没有偷,他只是用这个方法提醒我……」说道这里听了下来,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连玉楼一道犀利的目光扫过向厉永山,「你们到底知道了什么?」
厉永山似乎看到了已经打开的那个缺口,「钱几日京城绫锦院的院监严玉阙来到县衙,领回了他的失物……那枚半圆的玉。」
连玉楼愣了愣,就着一下跳起来,碰翻的长凳跌在地上发出很大声音。
「他说那玉是琉纡偷得,还说你拿了绫锦院一幅锦绣河山的缂丝画卷……」
「他说谎!」连玉楼神情激动地打断了厉永山,微微耸着肩膀,手捏成拳头,眼睛红红的,像只被激怒的小兽。
「胡说八道,简直信口开河!锦绣河山缂丝画卷是我娘的东西!他们严家才是想从我这里把画抢走的人!」
周围的人都朝他们这边看过来,厉永山上千拉住他的胳膊,示意他先冷静,「连玉楼,你别这么激动,我不是那个意思……」水之北连玉楼一把将手甩开。
「拟合严玉阙是一伙的!都是抱着从我这里夺走那幅画的目的!琉纡他知道,他遇到了严玉阙,他在提醒那个人已经来了,要我留意,要我小心……」
厉永山觉得这样不是办法,想把连玉楼先带到没人的地方再好好安抚他情绪,但是那手刚伸出去,一人突然插在他们之间。
「你要对我家爷爷做什么?」
厉永山抬头,面前的男子清瘦俊朗,俊俏飘逸,看来斯文潸然的摸样却偏偏在眼角勾着一丝妩媚,本该放浪的媚被收束到恰到好处,和着他这一身清冷的气质,有种别样的风情。
这人看来比连玉楼大上几岁的样子,将连玉楼护在身后,像护雏的老鸟。连玉楼紧紧抓着他的袖子,抓住救命稻草那样,脸色惨白,簌簌发抖。
「连二……」
被叫做连二的青年在连玉楼抓着他的袖子的手上轻轻拍了拍,「没事,爷,连二在这里,谁也别想动你。」
说着抬起袖子,替连玉楼拭了拭额上的汗,「你突然在码头上不见了,连全找不到你的人,把他都急坏了。」然后那只带着媚态的眸子,眼波流转,视线落在厉永山身上,将他上下扫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