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修离 第52章
作者:芳杜若
尹文澹刚一说完便闪身来到我的身旁,掐住我的脖子远远掠开。
“如果要痛苦就让我们一起痛苦吧!”
浩歌的神色一凛,倒没显得有多紧张,仿佛一切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我本可以圈禁你,让你安然度过后半身。可是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浩歌的脸色顿时变得阴狠起来。尹文澹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就算是即墨辰也不见得可以将我不伤毫发地从他手上救下,我不懂浩歌从何而来的自信。尹文澹也觉得浩歌这种说法很可笑,正打算大声嘲笑却突然发觉有什么不对。尹文澹放开掐着我的手指,捂住自己的胸口蹲下来。浩歌立刻将我扯了回来,护在身后。
“你给我……下了绯叶之毒……”尹文澹断断续续地说,“你竟然给他服用……”
尹文澹指着我要说什么,浩歌却突然上前拔出他腰间的佩剑刺向他的胸口,鲜血喷涌而出,溅红了浩歌的脸。此刻那张俊逸的脸庞看起来竟是这样可怖。尹文澹看着我,嘴角扯开一个诡异的弧度。
他在倒下的那一刻对着浩歌说了一句话:“你也不过是个和我一样可怜的人罢了,你以为……”
尹文澹还想说什么,浩歌却猛地将剑从他胸口拔出,顿时血流如注,也阻止了他最后要说的话。
残阳如血,一人执剑,一人静立。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呜呜作响,宛如哀歌。
第七十六章
我站在浩歌的身后,看着他染血的侧脸,残阳给这一室染上橘黄。他丢下手中的剑,地板发出“哐啷”的响声。尹文澹静静地躺在地上,他身上还穿着军人的铠甲,在夕阳的余晖下折射出点点的光两。
或许他想过很多种死去的方法,但绝不是像这样屈辱可笑地死在一个房间的角落里。
浩歌从怀里拿出一块白色的绢帕,拭掉脸上的血迹。他转过头来看我,温润如玉的脸上绽开一个浅浅的笑,与刚才嗜血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我替修另安排个地方住吧。”
声音平淡如水,仿佛之前的事都不曾发生过,而那个人明明就在他的脚下淌着血,那块染血的白色丝绢上晕染着像怒放红梅一样妖冶的颜色。
“什么是绯叶之毒?”
我移开视线,面对一个刚刚死在我面前的人,声音怎么也不可能平静。浩歌的眸光闪烁了一下,脸上的笑黯淡下来。
他突然上前来牵起我的手。
“我叫人来处理一下这里,我们出去说吧。”
他走的很快,仿佛发泄般快速地在回廊上穿行。我基本上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调。他握着我的手很僵硬,那力度仿佛要将我的骨头都捏碎掉。外面的风很大,鼓动着浩歌如泼墨一般的长发,那些躁动的发梢时不时地拂过我的脸颊,痒痒的触感惹得人一阵心烦。
浩歌终于停下脚步,而我早已气喘吁吁了。尽量压抑着自己急促的呼吸,我需要他的一个回答。
浩歌站在长廊的尽头,纤细的手指紧紧扣住我的,只是不像刚才那么用力。
“绯叶是一个女子的名字,她心爱的男人爱上了别的女人。为了报复,她研制了一种毒药下给那个偷走男人心的女人。绯叶富集在体内并没有毒性,但如果她接近那个男人,闻到那个人身上的茶香便会气血逆流,吐血身亡。”
原来如此,难怪尹文澹一靠近我便口吐鲜血。浩歌从始至终把矛头指向我的原因也是想要引尹文澹靠近我的身体吧。
远处有几个人抬着一块卷着的席子出来,匆匆走过庭院。
一世枭雄尹文澹竟落得个草席裹身的下场,最凄凉也不过如此吧。浩歌始终背对着庭院,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那个人的方向。
那些被风卷着打着转儿的叶子以及逐渐长长的头发提醒着我已经被浩歌困在这里两个多月了。而那些炎炎烈日也逐渐褪去它的光华,秋天到了么?
我记得我们分离总是在寒冷的冬季,这次希望在下雪之前,你带我离开。
我一直被困在这里,对于外面的事情几乎是一无所知。浩歌一直极力给我营造一个天下和平的表象,可我心里明白,在渔阳之外,不,或许是在这片围墙之外的世界早已一片兵荒马乱。已经两个多月了,宸军早已兵临渔阳城下了吧,我不知道浩歌心里可否有慌乱,或者是有恃无恐,但是我知道一场大战即将来临。
而这并不见得是我愿意看到的。
浩歌执意要给我换个地方住,我告诉他习惯一个地方就不想再换来换去,死人并不可怕,有些活着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对于我冷嘲热讽的话,浩歌并未置喙什么,也没有再勉强我。
房间里很空旷,那支插在花瓶里的槐树枝在晨风中荡漾,空气里仿佛能闻到绿叶混着泥土的芬芳。冬梅端着一个墨漆的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盏精致的青花瓷杯。从尹文澹死去那日开始,她便每日早上给我送这种茶,看着我喝下。
我没有做任何无谓的挣扎,无论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只要那个人想要给我下毒,我便是没有可能逃得开的。相对于伪装成纯良的小白兔的狼,我倒更愿意看她本来面目的样子。这样大家都不用活的太累,或者像她们这样的人早就习惯戴着面具生活。
冬梅将托盘放到案几上,端起上面的茶杯递给我。
“公子请用茶。”
声音冷硬而没有弧度,不似从前那般单纯无害。我淡笑一声,接过那杯茶一饮而尽。
我不清楚茶里的东西有什么功效,但我可以确定那至少不会毒死我。可我更害怕它会有比死更让我痛苦的后果,比如忘记过去的一切。那个人的模样我早就记不清楚了,甚至连一点轮廓都没有印象,我只记得他是极美的一个人。我想只要见面我便是可以将他认出的吧。
我越来越嗜睡,不管做什么都阻止不了那些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的睡意。过往的画面一点一点在脑海里消失,我能够记住的只有一些零星的画面。
我将一张宣纸裁成一页一页的小纸片,然后粘在一起做成一个小册子。上面用蝇头小字记录着关于我和他的很多的过去。
这记录写给正在失忆的我。
我可以忘记所有的事,但我决不可忘记一个叫即墨辰的人,一个我深爱着的,也深爱着我的男人。我正在慢慢将他忘记,这感觉就像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流失一样仓惶无助。我怎么可以忘记你,即墨辰,点燃我生命之光。
……
身材颀长,肤若凝脂,肩若削成,黑曜石般的眸子仿佛能将人吸进去,青丝挽进象牙镶金的发冠中,露出光洁的额头……
这是第一次见到即墨辰时的样子,可我更爱他发丝凌乱,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嘴角微微上扬时的弧度。
……
我还记得渔阳城,这是一个有着不好回忆的地方。我躲在人群里看他疯狂地找我,不顾一切。箭如雨下,他却歇斯底里般地叫着一个我的名字。
……
对了,我还应该记下,我叫修离,是即墨辰口中的修离。
……
可是,记下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当我再次翻开这些凌乱的,没有逻辑的记录时,我再也想不起它背后的故事。宣纸上留下的不过是一些空洞无力,无关感情的文字罢了。
☆、於陵曜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请后来看文的同学跳过这章以及后面两章空白章节,看完结局再看这章、、、
我是为了加上这句话才来顶锅盖伪更的、、、飘走、、
於陵(wuling)是宸国的大姓,可是在我还没有出生之前,这个因卓越战功而显赫一时的大家族便衰落了。我的父亲是威远将军於陵奚,他给我取名曜(yao),希望我可以重振於陵家的威名。我从小便被近乎严苛地教以行军布阵、文韬武略。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从不曾抱过我,他说男子汉必须学会独立坚强。我就像牵线木偶一样,按照他的要求去做好每一件事,尽管我不快乐,但我却并不恨他。因为我没有灵魂,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以为我就要这样不喜不悲地过完这辈子,直到后来我开始感激我的父亲,如果没有他对于家族利益的执着,我就不会遇见他。
在晟献帝以前的几位宸国君王主张“以文治国”,武将开始被贬低唾弃,人们皆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一舆论教导自己的子孙。宸国开始兴起一种吟诗作赋、舞文弄墨的靡靡之风,国力逐渐衰弱。而西北的天狼国在军事上迅速崛起,逐渐威胁到宸国的霸主地位。晟献帝自登基以后力图想要改变这种局面,他开始着手培养年轻的将领,纠正国民的认识。
因为君王的偏好,尚文之风有所减弱,但要改变宸国的现状并非一朝一夕之间的事。献帝虽崇尚武力,手段阴狠暴戾,但却并非一个英明睿智的君王。他拥有一个帝王所需的冷血无情,却缺失一个帝王该有的博爱仁慈。一个真正的帝王应是这两者的契合,这样才能改变宸国的现状。而我在第一眼见到那个人的时候,我便知道他注定是天生的王者,只有他才配得上那个天下最珍贵的位置。
我记得那是晟献帝十三年的时候,天狼举兵侵犯钩行,并企图以此为跳板进攻宸国,战火一直绵延到宸国西北重镇玄襄城。那时我正好跟随叔父镇守西北边关,战事紧急,玄襄城被围困多日,城中防线随时可能被攻破,而后再无坚固的城池可以阻止天狼的进攻。情势危急,我率领一支骑兵绕过玄襄深入钩行从后方奇袭敌军,解玄襄之围。一时间我的声名远播,宸国开始流传少年将军的美誉。
我知道这是我人生的转折点,也是於陵家重振威名的契机。可是,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兴奋,这是别人期待的,却并不是我想要的。但是这并没有什么不好,至少那些无数次九死一生的战争让我的生活不至于那么苍白空虚。
在战场上拼杀的男人对于马有一种特殊的嗜好,那是一种近乎偏执的东西,就像剑之于侠客,酒之于诗人,或者妓女之于嫖客。王追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好的汗血宝马,通体黑色,四肢矫健有力,鬃毛光泽整齐。可是他也是我见过的性子最烈的马,在它从最干涸艰苦的环境被带回后便从未被驯服过。征服这样一匹好马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无比兴奋的事,我也不例外。从它肃杀的眼神和嘹亮的嘶吼,我知道这并非一件易事,但我完全没有想到它竟是如此桀骜不驯。即使我可以用蛮力将它骑于□,但是它眼里的倨傲告诉我它并没有真正被驯服。
从那个人一出现我就知道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局,就像所有想要拉拢我的皇子一样,他们调查我的喜好,出行记录,制造偶遇,无所不用其极。所以当七皇子制住因受惊而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疯狂奔跑的王追时,我应该是蔑视的。可是当我看到那个人在马上的英姿和魄力时,我便笃定他本该是尊贵无双、睥睨天下的。而我仿佛在那一刻找到了自己之所以存在的理由。
金戈铁马,为谁争天下。那个生而高贵的男人,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么我愿意帮你得到。
之前的一切我只当作是一种责任,或者不过是无聊罢了。此刻,追随于你便是我此生的志愿。我从不曾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对,即便是当时更有实力的皇子拉拢我,我也没有一刻动摇过,就这样死心塌地地为羽翼未丰的他奔走卖命。而我最开心得到的不是无上的权利和地位,而是他给我的绝对信任。我可以自由地在宫内走动,甚至出入他的寝殿。他从不曾避讳过我,即便是那次我在他洗澡的时候进去汇报西北边关的紧急战报。
我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也没有深究在看到他的裸体时那颗雀跃的心。只是不停地拒绝别人送来攀附的女人。父亲直到死也没有能够看到我成亲的一日,我知道他一直是在盼望的,但是他却从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知道此时的我已经不是他能驾驭的了。
第一眼看到那个人,我就有一种天生的敌意,就像他换了一张脸再次出现的时候,我也能敏锐地察觉。他和宫女们一起站在殿外伺候,一张很普通的脸以及黝黑的皮肤,这并没有什么好值得我注意的,他比不上长信宫里任何一个男宠。可是他就这样突兀地站在这里,我知道那个人是从来不会带一个“正常的男人”在身边伺候的。
就如我预感的那样,他果然是不一样的存在。那个高贵的男人永远是冷静自持的,我第一次看到他因他而起的愤怒,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罢了。我像个旁观者一样看他们疯狂的表演,可是谁又可以看到我混乱不堪的心。可笑的是当那个人的精、液射到我衣服上时,我竟在幻想被压在身下的那个人是我。我惊讶于自己这样不可思议的想法,还是说这些年我一直觊觎着那个高贵的男人。
后来当这个想法变成现实,他用最媚惑的声音告诉我最残忍的话:“你每次看我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想要我操你。”
这便是我悲剧的开始,无止境的疼痛和伤害……
就如我说的那样,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开始,他为他的疯狂越演越烈。唾手可得的胜利不重要,宸国的利益不重要,甚至自己的性命也不重要。他已经不是那个我曾经想要誓死追谁的皇者,不过是一个在爱情面前迷失疯狂的普通男人。而导致这一切的便是那个叫修离的男人,我又怎么可以容忍。
帝王之怒,让我远调邶城。
可是我却从未后悔在渔阳时的逾矩行为,我怎可置宸国的安危于不顾,或许我的心里还是藏着一些私心的,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我总是亲自驻守在邶城的城楼上,如果那个人来了,一定会意识到城内的危机四伏,而我不希望他再回到他的身边,至少不能是由我带回去的。故事就像一个轮回被命运之手操控,他再一次出现在邶城,却在敌军来袭的时候。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战争,却爆发得如此迅速,让人措手不及。而更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对形势的那一番见解,看他为邶城百姓四处奔波,出谋献策,在那一瞬间我对他的看法有所改变。
赫赫战功、追名逐利并不是我最想要的,那么夺得天下是不是也不是你最想要的呢?如果这个人可以让你觉得不寂寞,有他在你身边也没什么不好,我从来都不敢去奢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