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绪 第26章

作者:软枝黄莺儿 标签: 古代架空

  花生偷偷瞄了一眼身边正在擦剑的人,小声问:“公子,你平时最喜欢看波纳湖的,今天怎么不看了呢?”

  明明今天的波纳湖最好看啊。

  穆千山听了他的话,似是一怔,说:“有吗?”

  花生抿着嘴,点了点头,忍着没再给他好好说说他平日里对着湖水出神的样子。

  一潭死水,没有焰火的绚丽,也没有泉水的灵动,有什么好看的呢?花生搞不明白。

第四十六章 离去

  一夜的烟花,绚丽如梦,又很快飞散如烟。浓重的秋意没能消退人们一丝一毫的热情,千泉城里四处都是欢歌笑语。

  王要大婚了。街头巷尾不知何时都在传论着这个消息。

  人们说,头狼总是要有明月相伴的,而东突厥的托娅长公主无疑就是天生的如明月般皎洁的人儿。阿史德族世世嫁入阿史那族的传统让国人们津津乐道,纷纷猜测着可汗是要尽快完婚还是效仿西纳可汗为妻子先造一座华美的宫殿。

  王城里似乎和平日一样,宫娥们莲步轻移,为可汗的饮食起居忙碌着。而不知在哪个偏僻的小角落,几人恰巧凑到一处,便不由得开始谈起盛传的托娅长公主之事。她们烦恼的只是这位未来的可贺敦不知好不好伺候,要是是个醋缸子的话,看到这满王城的公子姑娘们,不知要闹出多少事端。

  城破之后,有人欢喜有人愁。

  王城里,人人皆忧,王城外,人人却喜笑颜开。

  花生最近烦恼的是怎么让公子避开那些烦人的宫娥,她们谈笑的声音太大,总是说那些让人气恼的事。

  他也并非以前那般懵懂无知的孩童,少年已经初初长成了俊秀清爽的模样,心中明晰了许多事儿。

  应该是知道的吧,花生在心里想。自己一人之力,怎会拦得住那些几乎已是公认的消息。

  在王城里长大的孩子,总是早熟的,他避着不再说有关可汗的话题,认认真真地练着穆千山教他的剑式。这些天,穆千山总是让他一遍遍的温习这几年学过的剑式,出了一点纰漏都要重练许多遍。两人看似主仆,却更像师徒。只不过,穆千山从未说过,花生也没越矩叫过师傅。

  天气渐渐转寒,而山興有关可汗大婚的事情却渐渐升温。东庭的台阁已经在动工了,这些日子,王城里的人都忙碌了许多。

  玉石为阶,金银为柱,丝绸作帐,相传那将是王的新房。

  哥舒琰的脾气更差了,他可以随意出入王庭,就是苦了那些宫娥侍卫,时时提心吊胆着,不知他何时就触景伤情,发了脾气。

  花生每天都要勘察一番,以确保在那骄纵少爷到了波纳湖之前,把穆千山给支走。

  他对着穆千山的时候,总是没有底气,似乎那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什么事情都了然于心。

  可汗很少来过了,却不忘时时遣人送来时令的甜糕。花生看着面前送完糕点便急匆匆要走的宫娥,忍不住拉住她问,可汗今日可说了到哪里去。那宫娥摇摇头,只道王兴许是要准备大婚的事情,这几日正忙着下聘。

  花生让那宫娥小声些,又道了谢,拎着食盒到楼上去找穆千山。

  窗前立着的那人穿的薄了些,眼神透过窗子,静静地落在某处。花生忍不住也望了一眼,触目仍是一湖泛着波纹的水面。

  “公子,你早饭吃的少,现在用些糕点么?”

  “青枝过来了?”青枝是那宫娥的名字。

  花生心头一凛,不知方才那对话是否被他听了去,说:“嗯。送了些糕点…王说有些忙,过几日便过来。”

  “哦。”穆千山轻轻应了一声,说:“你吃了罢,过一会,再练一遍剑给我看。”

  花生在心中叫苦不迭,以往可都是一段一段练的。要练完一遍剑式,需要一个时辰,手肯定要酸死了。

  花生坐下开始吃食盒里热气腾腾的牛乳糕,他看着男人望着湖水的背影,一边苦恼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一边往嘴里塞着点心。

  穆千山转身到另一个屋子里去拿茶叶,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修长而瘦削,不经意地青筋显现。三载异域的生活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千泉城被誉为大漠里的明珠,这里没有严酷风沙的磨砺,只有如西域美酒般浓烈的美景。

  穆千山不曾后悔来到这里,一个人再怎么冷酷也是不会厌恶温暖的。他冷淡惯了,也惯了不依赖任何人,不信任任何人,附离像是忽然闯进来的未知,强势地打乱他原有的生活。

  以前听人说过,人心里有万分苦,却只消一丝甜就可抵消。穆千山当初道是无稽之谈。

  试试吧,他想,却第一次动了认真的心思。于附离来说,自己或是其生命中的过客,他是留不住的云,飘然而过的风,再多的柔情蜜意也经不住时光的打磨。穆千山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但还是这么做了。

  有一段回忆总比来日后悔要好,穆千山是那样决绝的人,他本想着自己是游刃有余的。

  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晌留情。

  男人的面容仍是冷淡却昳丽的,他泡了一壶浓浓的暖茶,等着花生吃完便递给他。

  庭前挥剑的少年已经有些大人模样了,穆千山认真地看完他一招一式地练着自己这几年所教的剑式,缄默不言。

  等花生把一整套剑式舞完,已经大汗淋漓,手腕酸的要拿不起剑了。他看向穆千山,见男人的表情是少见的柔和。

  “练得很好。”

  花生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公子挺少说话的,更别提夸他了。

  “去沐浴罢。”穆千山走过去,拿走少年手中的剑,剑柄上已经渗满了汗渍。

  “嗯,这就去。”花生点点头,忙跑去拿了换洗的衣物。像他们这些随从侍童们沐浴的地方离得有些远,但花生跑惯了,也不觉得累,当即便要走。

  “公子,我去了。”少年边跑着边回头喊道。

  穆千山站在竹楼前,望着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湖水,没看他那边方向,点了点头。

  “我今晚回来了讲红拂女!”

  少年笑着喊道,晚霞映着他的面容,漆黑的眸闪得像星子。

  他并不知道,这一句平平常常的话,就成了离别。他仍觉得,等他回来后,一切还和往常一样。就算可汗不来,他们也会这么平静地过下去,他会认真练剑,等到晚上,便给公子讲故事听。

  而当少年擦着未干的发梢找遍了竹楼每一个房间时,却找不到了那个人的身影。

  房间的摆设,都那么熟悉,隐约是他刚被附离带到这儿时的样子。花生慢慢地打开穆千山房里的柜子,那处是他放剑以及其他东西的地方。然而,柜子里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一把嵌着羊脂玉的匕首,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当花生再去打开其他柜子的时候,这些年可汗赏赐过的东西都整整齐齐的放在那里。而有关穆千山的东西,却一样都没留下。好像那个人,从来也没来过。

  怎么会这样呢?

  少年倚着木柜,看着四周,屋子里没了人气,冷清地让人待不下去。

  花生夺门而出,往湖前的方向跑去。他只有一个念头—去找可汗。

  可汗门前的守卫却不许他进。

  “公子走了。”花生恳求地看着守卫。

  “你家的公子?你去寻寻罢,王在准备大婚,哪有时间见你?”

  少年抑制了许久的眼泪,因为这一句话,忍不住地落了下来。

  “公子走了……”他呜咽地说。

  门口的守卫也是认识花生的,拍了拍他肩膀安慰,说:“孩子,走吧。”

  “劳烦您通报一声,就一声……”

  “真的不行。”

  守卫也皱了眉,便要赶他走。

  似乎听到了账外的声音,帘子忽然被掀开,附离走了出来。

  他见了带着泪痕的花生,一怔:“怎么了?”

  “我找不到公子了…”花生看到附离,极力忍着泪,但他左不过才十一岁,忍也忍不住。

  附离站在那里,像是没听到,许久,才轻轻应了一声,:“嗯?……”

  “王,礼单里是不是要再加些丝绸?”从账内跟出来的官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问道。

  附离置若罔闻,径直向波纳湖那边的方向走去。花生也跟了过去,到了竹楼。

  附离走进去,一股寒意扑面而来,这处背阴,且喧嚣杂闹。直到今日,附离也不知道那人为何要选了这里。

  他已经许久未曾来过这里了,一切的摆设都很熟悉,却又有些陌生。附离慢慢地打开柜子,那里静静地卧着一柄镶着羊脂玉的匕首,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那个人走了,走的利落干脆,一片布都没留下。

  他应该庆幸的。情浓时便在一处,淡了便各奔东西,互不纠缠,附离一向便希望遇到的所有人都是这般。

  但为什么,会感觉空落落的呢。

  花生看着可汗静静站着的背影,悄悄地退了出去,刚到门前,就听见“扑通”一声,波纳湖面溅起了一片水花。

  “王扔了什么?”

  花生问门前守着的侍卫。

  “好像是一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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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人成各

  雁过无痕,这几年的时光如同一场旖旎温柔的梦境,梦醒了,再无踪迹。

  附离没去找穆千山,他扔了那把匕首,让人封了那处竹楼,继续做他的可汗。

  胡姬美眷,烈酒金尊,他什么都有了。在未及而立的年纪,平了国中叛乱,又合并了分裂数百年的旧部,上天似乎对附离有着近乎完美的眷顾。

  东突厥的托娅公主,盛传如天边悬挂着的明月,附离不知为何最近听到这名字就觉得气闷。

  他自然是见过阿史德托娅的,彼时也不过是出使,于东突厥王殿的帷幕下瞥了一眼那躲着的俏丽公主,却没想到有一天会为了政治利益而去娶她。他不讨厌托娅,相反,他向来欣赏美人,只是这种像是被胁迫般的嫁娶,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附离不想对着那些拿着礼单的大臣的时候,就常常在波纳湖前漫无目的地散步。

  波纳湖本是千泉八景之一,春时湖水荡漾,碧波万顷,夏时有红莲翠叶,摇曳生辉。附离喜欢这处湖景,便让人围着这处湖水,建了王城。

  现在是初冬的年岁,湖水正蓝得泛着冷光。波纳湖处于王城中心,在湖前,自然来来往往,见了许多熙攘的人群。

  天边的雁字排人字,复又散开,附离的目光不知何时又落在了那处竹楼前。

  他是应当怨自己的吧,附离心中有些希望是这个答案。

  穆千山于他,不可捉摸。在晋王府第一次见面,他是被惊艳到了,怎会有人,能把高山之上皑皑白雪般的清冷和若有若无的妩媚结合得刚刚好,他是动心了,和以往一样,跃跃欲试地要得到自己的猎物。过程如何漫长一点都不重要,附离总是享受这捕食般的乐趣,如他在草原上游猎时,追赶着的鹿群。纵然花费的时间要长些,但当他的箭矢落在猎物的脖颈上时,那一刹那的满足感足以覆盖之前所有的疲惫。

  而那个人,和以往的“猎物”全然不像。他或许是喜欢自己的,又或者和自己一样,只是不想留下遗憾。他强大,冷淡,不在乎自己能给他的所有的东西,即使是在床上,也从不见任何求饶般的神色。

  他现在走了,附离想,有些人注定是留不住的。若是当这是一场游戏,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主导的那一方。

  大雁南飞,明年春归还会回来,那个人,却是不会回来了。

  附离没有派人去找,因为,他向来不是放不下的那一方。

  他在湖前站的够久了,要回去继续看那些令人头疼的奏折。一抬头,蓦然看见了竹楼前的门,隐约漏出了一道缝隙。附离绝不承认他有一种隐秘的期待,但却缓缓地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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