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绪 第44章

作者:软枝黄莺儿 标签: 古代架空

  即使,这一点希望是渺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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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了夏的夜里,一切都变得焦躁。知了没完没了地叫,欲要与人争一争存活于世的空间,惹人心乱。

  而在华丽而阴郁的殿内,是一片冰冷的死寂,静的人心里都落了灰。

  殿内装饰皆为金银,冷硬而单调,只有正中床榻上重重叠叠的猩红纱帐添了一丝突兀的色彩,显得格外妖异。榻上斜倚着的是施南月,他的冠发已经解开,银白的发丝落在红绸上,像落在血泊中的雪。他的目光似乎落在那人身上,又似乎只是在神游。

  那人有着与他气质同样冷冽的轮廓,黑发有些凌乱,但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正是穆千山。他的手脚上是自己戴上去的锁链,腰间常年佩戴的长剑早已扔在角落。

  不知过了多久,轻柔的声音在屋内响起,空旷而缥缈。

  “有时候我觉得你很蠢,但,又很佩服你。”

  穆千山垂着眸子,不语,他神情被黑发挡住,看得模糊。

  虽没有回应,施南月却丝毫不在意,自顾说着:“你明知道我不会放过你的,又为什么要来救那两个小鬼?他们就那么重要,你也喜欢他们么?”

  “一个人不是只能喜欢一个么……只有为喜欢的人去死才算是值得,不应该么?”

  施南月轻轻笑着,显然想不通他的做法,但他却料准了他一定会来。

  他为这一天已经筹划了很长时间了,尽管知道经过此次之后,自己也无异于飞蛾扑火,难逃其身,但也是这般做了。

  惨烈,向来才有美感,不是么?

  他派人去诱那两个涉世不深的小鬼进了死胡同,下了迷药,再请几名轻功高手扛到禁宫。待他们醒来之后去找出口,又“恰巧”地碰见了巡察的自己,顺理成章地坐足了私闯禁宫的罪名。

  一切都计划的天衣无缝。

  这处禁宫以前曾是当今皇帝生母被赐死的地方,在本朝被下了禁令,闯入者无论何人,死。施南月选在此地,是因他在宫中人脉广阔,这禁宫中尽是他亲信左右。如此,便是晋王殿下来了,也保不住这俩小鬼。

  他去让人等在天策府门口,给穆千山带话。一炷香时间,如果他愿意自己来换那两个小鬼的话,就放了他们,如果不愿,自己便秉公执法。

  一炷香的时间,他想穆千山是赶不及回晋王府报信的。

  他一切都计划的很好,就独独没有考虑最大的漏洞——如果穆千山不来会如何?他只是赌,这所谓师徒的情分,会不会那么大,像他们这样杀惯了人的杀手,还有没有那么重情义。

  而,他却来了。

  施南月轻笑着,脸上却满是讥诮。

  “你知道吗?他说你身上有侠气,所以才教你练剑的。很可笑吧,像我们这些专为了取人性命而造出来的‘兵刃’,竟然还能和侠气沾上边儿,呵……”

  他是谁,两人心照夕羽不宣。

  穆千山一直不说话,此时却抬起了眸子,漠然道:“把他们放了,我还你这条命。”

  “嗳。”轻不可闻的叹息:“你不信我么?我们自小处了那么多年,你该知我性子。千山,既然你来了,他们自是已经回去了。”

  “那你还磨蹭什么?”

  “你觉得我是要杀你?”施南月问。

  穆千山眸中满是霜雪意,声音里寒得也淬了冰:“我们之间的事,不要牵扯到其他人。”

  “可这要看我心情。”他起身,一头的白发如水流一般灵动。“我现在的心情就不好,所以想看看有趣的事儿。”

  他拾起那柄长剑,拔出剑身,缓缓道:“你说,你那个做可汗的情人会来救你么?”

  瞳孔猛地收缩,身上的骨骼似乎在咯咯作响。

  施南月听到了锁链碰撞的声音,他笑道:“如果…是一命换一命的话。”

  …………

  天地间是一片寒鸦的色彩,伶仃的星子挂在玄布一般的天幕上,没有增添一丝光彩。

  彼此扶着的踉跄身影猝不及防地闯进来,还未进晋王府的大门,便脱了力,倚在门槛旁。

  两人的衣衫上都沾了泥土,看着落魄狼狈,却是君殊和穆归舟。

  穆归舟看起来,除了略显苍白的脸色和凌乱的发丝,没有太多不同,只是君殊的衣裳破得不堪,像是被鞭子抽过,偶尔裸露在外的皮肤还渗着血痕。

  林管家听了门房慌张的禀告,忙让小厮搀两人进来,又着人去叫赵绪。

  还未坐定,林管家已经心疼地皱纹都连成了一线:“我的两位小少爷啊,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林管家让君殊坐着,唤人去拿了伤药,自己则去看他的伤势。

  穆归舟眼眶红红的,呢喃道:“君殊哥是给我挡鞭子才弄成这样子的,都是我不好。”

  林管家看他自责的样子,不忍,便要安慰他。

  君殊却是先开口了:“这事儿跟小舟没关系,是我自己要挡的。我一个当兵的,也不在乎这些。”

  他说着,便自己去撕和血肉连着的布片。外袍破了的地方已经被血黏住,结成了血痂,一碰就要触及伤口。君殊看林管家几次踌躇,下不去手,就自己解决了。

  穆归舟看他动作,抿着唇,想说什么却咽下去了。

  他也是练武的,只是君殊遇见什么事儿都会挡在他前面。他自幼孤苦无依,只有跟着穆千山的那段时间,才算有了依护。而今,这种久违的,有人遮风挡雨的感觉,让人感动地无所适从。

  去拿药的小厮手脚很利落,很快就拿来了伤药,林管家递给穆归舟,自己亲自去吩咐抓药。

  穆归舟接过药,抹了冰凉的药膏在指尖,小心翼翼地帮他上药。

  君殊看着少年葱白似的指尖,没忍住,笑了。

  “笑什么?”穆归舟抬眼,落进一双盛着璀璨星河的眼眸,心头一跳,别开视线。

  “笑你。”丝毫不觉疼一般,露出一口白牙:“跟大姑娘绣花似的,那么温柔啊。”

  君殊调侃似的话,听得少年面上迅速漫起血色,含怒地瞪他一眼,手下动作也不禁重了点。

  君殊自己却是搞不懂自己师弟怎么那么容易害羞的,忙求饶,称痛。穆归舟却是被他夸张的样子惊到了,又是一阵愧疚,以为自己真的弄疼他了。

  灯下的两个少年,脸上的轮廓都柔和了许多,虽然显着有些狼狈,但却吃惊的,令人感到十分和谐。

  赵绪走到门廊前,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但他此时没心思去感慨他们师兄弟情深,一进门便问他们这次去了哪里。

  二人一五一十的将今天的遭遇都说了,显然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何又轻易地出来了。

  “你们本来是在西市坊,被人迷晕了,醒来之后就在了禁宫?”

  两人点头,都惴惴不安。他们不知道今日这变故为何,只觉得自己是闯了祸,低着头不说话。

  赵绪无从怪他们,让他们各自回房后,便将自己关在了屋里。

  他已让十一带人去了禁宫,尽人事,听天命,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第六十九章 自裁吧

  虽然是入暑的时令,但禁宫中却常年泛着一阵冷意。从东门,顺着枯草杂行的小道走过去,蜿蜿蜒蜒地,能看到尽头处是一座装饰华美的废殿。

  锁链敲击的声音,不时地,从那座废殿中传出来,显得阴森而冷清。

  殿内,白发的宦官低头抿了一口冷掉的茶,神色淡淡的,对困住之人的挣扎置若罔闻。

  他很有耐心的,在等——等个预料之中的,却不太愿意见到的场面。

  施南月觉得阿史那可汗是会来的,隐晦的直觉和之前的调查已经告诉他这个答案。世人都知,年未三十而已合并东西突厥两部的可汗是个天才,同样也是个惹了无数风流债的浪子。而这个浪子,却在几年前忽然转了性,不仅遣散了所有的妃嫔娈童,连花街柳巷都不再去了。施南月这些年隐姓埋名,却是一直在为今日伏笔,他清楚几乎所有关于穆千山的,能查到的情报。

  三年前突厥可汗那场轰轰烈烈的悔婚,令诸国震惊,而那个时候,恰恰也是穆千山离开千泉城的第三个月。之后他去了哪里,连自己也不得而知。

  似乎那个以风流与才能闻名的可汗也栽在了他的身上?

  真的有趣。

  施南月不愿意看到的是,这个世上,仍有人愿意为穆千山而死,为这个他最恨的人。

  “不必挣扎了,千山。他应当快到了。”瞥了一眼试图挣脱锁链的男人,施南月温声讽道:“看,我多仁慈。你很快就能看见你爱的人了。”

  穆千山挣脱的力度更大了,却无济于事,这锁链是他自己套上去的,本就没想着解开。

  “他不是!”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了这几个字。

  “哦?那你紧张什么?”施南月笑了。

  殿外有细碎的脚步声,施南月往门口看去,那里出现一个黑色的人影。

  轻笑声响起,施南月眼底满是讥诮:“看,他还是来了不是么。”

  “你想作甚么?”穆千山甚至无法回头,去看门口那人是谁。他的声音是寒冬山顶的冰,本应是最坚硬冰冷的,却隐约有一丝颤抖。

  “你且好生听着。”

  施南月摸起地上的长剑,缓缓地,往殿外走去。

  脚步声渐渐远了,一阵邪风吹过,豆大的烛火艰难地摇曳了片刻,便熄灭了。

  殿内空荡荡的,漆黑一片,像失明了一般。仿佛,又回到了稚幼时晦暗压抑的噩梦。

  谁的汗顺着额角滑落,冰冷黏腻,如一尾缓缓爬过的蛇。

  废殿外的匾额旁,悬着两盏纸糊的灯笼,微弱地,照亮方寸之间的地方。

  远远有更夫喊号的声音,已经是四更天了。

  昏沉的灯光下,有一人长身而立,眉目冷峭,他额间长辫用金珠束起,虽身着京都锦衣却仍是异族的打扮,施南月一看便知是附离了。

  “可汗真是守约,一炷香的时间,不多不少。”

  施南月客套地寒暄,虽然彼此都心照不宣,面上却仍是温和的笑意。、

  而附离却不理他,目光凝在他握着长剑的手上,似乎要把他看穿。

  “你拿的是千山的剑,他在哪儿?”附离直接道。

  “自然是在我这儿。”

  “你想作甚么?”

  施南月嗤笑一声,不禁道:“你们两个问个话都一模一样,倒是心有灵犀。”

  “少说废话。”

  附离的样子已经和初来长安时判若两人了,不只是愈发成熟俊朗的相貌,还有周身气质的变化。昔日外露锋芒的利刃已经变得愈发内敛,却是无法让人忽视他的存在。

  此时冰冷的问话,更是不自觉透出帝王的威压,让人心惊。

  “可汗来之前不就已经知道了么,你们自然是一命换一命。”施南月虽见惯了达官贵人,但他终日在皇帝面前伺候,习惯了对皇位上的人奴颜婢膝,一时间竟有些不敢去看他眼睛:“您自己自裁,我便放了他。”

  顿了顿,又道:“可汗您似乎也没有选择的权利,您,没带兵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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