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风流 第26章
作者:浅书清都
黑暗。
无边的黑暗。
脚下是松软的雪层和刚冒头的草根,以及棱角分明的石子。赤着脚在无边的雪原中奔跑,脚底像是已被冻成冰,但他如同感受不到疼痛与疲惫一般,只知道往前,再往前。
脚底被草根割破,被石子的棱角划烂,温热的血落在雪地里,不一会儿就失去了温暖,被雪同化成了坚硬而寒冷的带着血污的冰。
快一点,再快一点!
黑暗之中,遥远的明灯依旧亮着。他用尽全力奔跑,不知跑了多久,那光明忽的近了。
那是扇门。
他没有任何犹豫,带着满身风雪,大力的推开门。
入目并非灯火通明,而是简单的几盏灯,却也能将一切照的分明。
里头的景象他再熟悉不过。那是一个不算大的屋子,满室苦涩药味,床上躺着一个人,形容枯槁,瘦的脱了相,表情却仍旧是温和的。
床上人的呼吸声十分重,像个将要支撑不住的破风箱,他跌跌撞撞的扑过去,慌乱的要从口袋里掏出他昼夜狂奔带来的东西。
可口袋里空空如也。
他彻底的慌了,却见床上之人眼中笑意温暖,并无一丝责怪。
“我来救你了!”他颤抖着双手,“我找到了!我能救你了!”
他伸手要抓住床上之人,却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
“为什么不见了?为什么?!”他崩溃的瘫坐在床边,大口的喘着粗气,恸到极致,反而一滴眼泪都流不出了,“我明明带在身上……我找到了,我来救你了。”
“别难过。”床上那人轻轻的说,“娘不怪你,你也别自责。我们阿临最听话了,以后要好好的活着,知道吗?”
阮临只能疯狂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答应我,答应我。”阮母缓缓的闭上了眼,“娘对不起你。娘要去见你爹了。”
“娘……”阮临撑起身体,绝望而哀求的看着她。
脚下鲜血淋漓,他仿佛毫无知觉,只是伸出手,声音嘶哑:“碰不到……为什么碰不到?!娘!”
阮母的呼吸越来越轻,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累,又像是终于解脱一般:“乖,别哭。”
她叹了口气,说了最后一句话:“我很想他。”
床上的人完全静止了。阮临僵硬的转头看向地上,不远处的角落里,一个瓷瓶滚落在地,盖子不知何时掉了,散出一丝悠远而清冷的香气。
像是雪。
阮临闭上眼,不知过了多久,缓缓睁开。
“醒了?”
王义的声音传来,接着便见他出现在视线中。
阮临面色平静,轻声应道:“嗯,醒了。”
“你方才昏过去了。”江岚风也走了过来,“三个时辰才醒。”
阮临闻言闭上眼,淡淡道:“只是做了个梦。”
第34章 观风听雪(九)
什么样的梦?
江岚风心里有疑问,见阮临面色淡淡,似乎并不想说,到底是没开口。
“只是去见石珫一面,怎么弄成这样?”王义问,“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阮临长舒了口气,“知道了点旧事罢了。”
王义闻言急道:“你别总这么轻描淡写,你今日咳血昏迷了!这不是小事!”
阮临微微笑了起来,安抚道:“青州天寒,我又耐不得冷,每日炭火烧的太旺,一冷一热的交替着,一不留神就这样了。只是反应大了些,没有多严重。”
“你啊。”王义叹息道,“静雪是千万别再用了,至少在身子养好之前一次都别给我碰,你听见没?”
阮临含着笑点头:“知道了。”
“真知道?”王义看了眼江岚风,“这次可是当着你江叔的面答应我的,你这小子别又左耳进右耳出。”
阮临无奈道:“先生放心。”
王义听罢立刻吹胡子瞪眼:“我还能放心?!你若真能让我放心,今天还能出这么一出?!”
阮临能屈能伸,立刻低头认错:“是我没照顾好自己,先生勿要动怒。”
王义又是生气又是心疼,皱着眉朝阮临瞪眼,半晌硬邦邦的道:“你休息吧,我们走了。”
屋内人尽数离开,四周立刻静了下去。
阮临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淡。他静静的看着床边挂着的香囊,细致的描摹镂空的纹路。里头的静雪早就被倒了个干净,空荡荡的,只留着因经年累月的使用而沾染上的一丝余味。
不知过了多久,他移开视线,闭了眼。呼吸浅淡,也不知是不是就此睡去。
静王府别院。
采青提心吊胆的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而后胆战心惊的看着刘管家。
刘管家长叹一声:“你也是好心……罢了,待会儿我去和王爷说,你先回去照顾公主。去吧。”
采青见刘管家并不打算追究,不由得松了口气,但心里多少还是悬着:“那若是王爷怪罪……”
“别瞎操心,去把自己的事做好。”刘管家冲她摆摆手,“咱们王爷你还不了解?有时间想这些,还不如不赶紧去看看公主醒了没!”
这话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定心丸,采青连忙朝刘管家道谢,而后飞快的离开,生怕待会儿与石珫碰面。
刘管家气笑了:“这丫头。过了年都要十五了,怎么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书房。
“人很多年前就已经不在了,只留了一个孙子,今年刚满十三。”一灰衣人站于下首,略低着头,毕恭毕敬道。
“家中一个人都没了?”石珫眉头紧皱。
这些年,他顺着蛛丝马迹一点一点的摸查,以图找到可能了解当年内幕的人。
这个嬷嬷是皇贵妃从杜府带过去的,很是衷心老实。当年察觉到事情不妙,皇贵妃便借着由头将一批衷心的人放出京城,其中便有这位嬷嬷。
这嬷嬷知道兹事重大,连夜带着一家老小赶回乡下老家。临走前,皇贵妃特地给了一些银钱供他们生活。石珫原想着找到这位嬷嬷定会有所发现,却没料到人竟已是没有了。
灰衣人点头:“她与她老伴去的早,就一个儿子,几年前也已经得病死了。她儿子临死前将所有家当都给了村长,托村长照顾孩子。她一家为人都忠厚老实,邻里便也帮着照看。”
石珫吐了口气:“孩子现在在哪里?”
“他家里人都不在了,照顾他的村长老两口去年也都走了,也没个人能看顾,我就自作主张把人带过来,方才已经交给刘管家了。”
石珫点头:“好。”
他站起来:“带我去看看。”
刘管家给孩子安排在一处偏院里休息,又上了些吃的让他填饱肚子。
王府里的食物,虽说是随便准备,也不是寻常粗户能享受到的。
那小子半大模样,看起来十岁出头,瘦瘦小小的,浑身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眼睛极大。
他哪里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一开始不敢动,刘管家在一旁哄了几句,孩子抵抗不了食物的诱惑,渐渐放下戒心,风卷残云的吃了起来。
石珫过来时,就看见一个孩子坐在一片狼藉的桌前,一下接一下的打着嗝,刘管家哭笑不得在一边给他拍背。
见他过来,刘管家叫了句:“王爷。”
那孩子立刻站起来,畏畏缩缩的看着石珫,一面还不住的打嗝。
石珫没忍住,笑了。
他皱着眉回头:“不是说十三了?怎么这么瘦?”
灰衣人道:“穷乡僻壤,也没什么好东西拿来养孩子。”
那孩子看见灰衣人,脚挪了一下,眼睛眨眨。
灰衣人看他一眼,转身低头对石珫道:“属下告退。”
石珫点头:“去吧。”
那孩子眼中的光明显暗了,看着很有些委屈,灰衣人看了一眼,心里软了软,小声道:“你就住在王府。王爷会将你安排好。”
孩子问:“那你呢?”
灰衣人没有回答,径直离开。
石珫看着那孩子,“你叫什么?”
“二毛。”那孩子小声答道。
二毛?石珫又问:“那你的姓……”
“姓花。”
姓花,名二毛……花二毛?
这是什么……
石珫想了想,“二毛是你的小名吧,你大名呢?”
那孩子眨眨眼,摇头。
“那到时候我择个好字给你做名。”石珫说罢看向刘管家,“带他下去洗洗,再换身衣裳。”
刘管家对付孩子很有一手,石珫不担心。
正准备转身回书房,忽的想起一件事来:“阮临呢?!”
“回王爷的话,”刘管家淡定,“阮公子已经先一步回云湖山庄了,让老奴转告王爷,说下次再登门拜访。”
石珫将阮临晾在一边这么久,心里的确过意不去,便道:“你待会帮我备一份礼送到云湖山庄给阮临——对了,小心些,别让青州那些人知道。”
刘管家立刻应下:“王爷放心。”
石珫去处理事情,刘管家转头吩咐人为孩子准备热水和衣物。
收拾利落,刘管家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