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可收 第7章

作者:南冥的鱼 标签: 古代架空

  任杭之大脑嗡得一声,他失血后本来就有些眩晕,此时确定秦与峥没有了危险,又无法面对这个问题,干脆放松绷紧的神经昏了过去。

  秦与峥看着一垂头昏迷的人,暗色双眸里诸多情绪翻涌。他空闲的右手蹭过任杭之的侧脸,食指微微用力,一道血痕出现在上面。他闭了闭眼,把手收了回去。

  “教主。来袭击的人死了十个十九,活捉两个。” 左护法赶上前单膝跪地报告道。

  秦与峥深吸了一口气,做了个起身的手势,淡淡道:“把人带回教里审问。还有,给任杭之包扎,如果他醒来立刻通知我,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离开覆月教。” 他说完,把怀里的人往左护法的方向一推,转身走向了自己的马车。

  左护法手忙脚乱地接住失去知觉的人,略感诧异地望着秦与峥的背影,之前教主提到任杭之时虽然常常是不耐烦的,但从未像这次一样充满寒意,好像在说自己的仇人一样。

  他困惑地摇摇头,放弃弄懂这个转变,努力地把任杭之塞进另一个马车车厢,接着叫来了随队医师替他包扎治疗。

  回到覆月教后,刑堂堂主连夜审讯了活捉的杀手,但这些人显然经过专门的严刑拷打训练,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秦与峥收到汇报时并不意外,而且这样训练有素的杀手本身就缩小了对其背后主人的猜测范围。

  他简单道:“既然没用,杀了吧。” 顿了顿,又问,“任杭之醒了吗?”

  “还没有,腰部的贯穿伤很严重,他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但还在昏迷中。”

  秦与峥:“等他醒了再通知我。还有,你立刻派人去查一下,任杭之这个名字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江湖中的,他是生来就叫这个名字吗。去他父亲生前所在的门派查。”

  “遵命。”

  查一个人是否有曾有名并不困难,何况还知道他曾经所属的门派。当天晚上,下属的传信就送到了教主桌案上。

  秦与峥垂眼看着手中的纸条,手指从纸条上“两年前开始自称任杭之”这几个字上缓缓划过,纸条瞬间化为了齑粉。

  同样的性格,同样的穿衣风格,初见时失控的愣神,脱口而出的“阿骁”,还有……自己改名为杭之。

  一个有前世记忆的傅杭之。

  秦与峥清楚自己的长相同前世一样,性格作风也没多少改变,如果有心的话,任杭之大概早就猜到自己是于骁了。

  那么这段时间一直刻意接近和讨好自己,今天还要为自己挡剑,他是想做什么呢。无论想做什么,都真让人恶心……和愤怒。

  秦与峥闭上眼,前世临死前的一幕幕带着血色浮现在脑海。

  知道傅杭之就在遥城后,他不是没有犹豫过真假,但是信上每一笔一划都确确实实是傅杭之的字迹。

  虽然傅杭之嘴上说着讨厌世家的束缚,但于骁知道傅家是傅杭之的根,是培养和塑造了傅杭之这个人的地方。如果傅杭之挣脱了自己的根来找他,那他不能把人丢在遥城,而且遥城往东的路那么危险,他不敢想象如果傅杭之等不及真来东部边陲找他怎么办。

  何况那时的于骁……在和心爱的人只能点头致意连视线都不敢交错的几年后,也的确疯狂地想念那个人。

  于是他只带了几个亲信就悄悄去了遥城,愚蠢地落尽了周帝的陷阱里。

  案几咯吱咯吱的轻响把秦与峥带回现实,他看到自己手上不知觉间骨节突起,青筋毕露,桌案在他外泄的内力下难负重力地轻晃。

  “教主。” 一个侍从在门口问好后刚想进来,便被屋内杀气逼人的氛围吓得后退了两步。他喘了口气平定下情绪,走进门单膝跪地道,“任公子醒了。”

  秦与峥及时收回手,避免了桌子在他听到任杭之名字的一瞬间像先前的纸条一样粉碎。他抬起眼,声音很轻缓,却让身前的侍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让他等着我。”

  看着侍从战战兢兢行礼后迅速离开了这个房间,秦与峥站起身走到剑台前,手指轻轻擦过回来后就放在上面的佩剑,雪亮的利刃反射出他隐隐泛着血光的漆黑双眸。

  他静立了一会儿,把佩剑重新挂回了腰间,转身向门口走去。

第21章 对峙

  任杭之醒来的时候,先为伤口的疼痛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费力地低下头,看到自己的两处伤口都被悉心包扎过了,再看看周围熟悉的陈设,明白自己是回到了在覆月教之前的住处。

  他正过头来放松身体,重新闭上眼,打算继续睡过去,接着整个人剧烈地一抖,倒吸了醒来后的第二次凉气。这次倒吸得太猛烈,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嗽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但疼痛眼下简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任杭之瞪大眼,整个大脑跑满了一个念头:秦与峥可能知道了,怎么办?

  就算可以辩称自己是从秦渊那里知道了秦与峥曾用过的化名,也很难解释为什么情急之下会叫阿骁这种亲密的称呼。加上其他的诸多细节……秦与峥不是傻子,不可能瞒得过他。

  怎么办……他这些天绞尽脑汁地思考怎么接近秦与峥,却下意识忽略了去思考这个更致命的问题:如果秦与峥知道了他的身份要怎么办。

  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这个问题背后每一条都是死路,潜意识里恐惧去想这件事。

  秦与峥会是什么反应,会杀了他吗?还是赶他走?两个结果对他来说其实没多少区别,在明知道于骁就在这里的前提下不能见到他,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躺在床上的姿势让任杭之的思绪有些迟缓,他忍着身上伤口的疼痛起身下床,慢慢踱步到门口打算放进点新鲜空气,开门后却意外地看到门口站着两个侍从。

  一个侍从见到他开门转身就走了,另一个躬身客气道:“教主有令,请任公子醒来后不要离开这里。”

  任杭之怔了一下,转头看向离开的侍从的背影——那人走的方向是秦与峥的住处。

  秦与峥是怕他醒来后逃走吗……可是秦与峥在这里,他又能去哪儿呢。任杭之心里蔓开一阵苦涩,他低声道:“知道了,我等你们教主过来。”

  “多谢任公子理解。”

  任杭之关上门,深吸了一口气靠在侧墙上,整个人闭着眼睛微微颤抖起来。他不怕死,甚至不怕被折磨,就算没有意外泄露身份,有朝一日他还是会告诉秦与峥他是谁,算清他亏欠于骁的账的。可是这一世他和秦与峥相处的时间太少太少了,他还不想失去这一切。

  任杭之脑海里回放过他知道秦与峥就是于骁后的一幕幕,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他能够在转世遇到于骁,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只可惜他还没能真正为于骁做些什么。

  窗外依稀传来脚步声,任杭之睁开眼,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望着门口,指尖绷紧到几乎抽搐。

  门开了,秦与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任杭之还没看清他的脸,就已经感受到了逼人的杀气。他张了张口,看着秦与峥关上门一步步向他走来,终究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

  秦与峥停在他面前,轻轻道:“第一次见面你说我长得像你父亲的一个子侄,不如你带我去见一下。”

  任杭之微愣,随即想起自己最开始见到秦与峥时候失控地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找借口说是秦与峥像他父亲的子侄。

  他有过这么多破绽,秦与峥却直到听见那句阿骁时才确定下来,大概是因为潜意识并不想再和他相见吧。

  任杭之苦笑了一声,认命地慢慢说道:“没有什么子侄。阿骁,我就是傅杭之……啊!……”

  傅杭之三个字一落,秦与峥的剑已然刺了过来。任杭之没躲,那把剑径直刺穿了他的左肩,他忍不住低呼了一声。秦与峥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冷笑一声收了剑。

  任杭之摇晃了一下,他之前的伤本就没愈合,如今又添了新伤。他支撑不住地顺着墙慢慢滑到地上,整个身体的重量后靠在墙上。

  他费力地抬起右手按在肩膀上,秦与峥那一剑没刺到致命的心脏,可能还有话要问他,他不想死于失血过多。

  秦与峥面无表情地看着任杭之的动作。刺出去的那一剑多少缓解了他知道任杭之身份后就一直沸反盈天的怒意。此时他看着任杭之双肩和腰部都带着伤,面如白纸地倚在墙上,忽然觉得很乏味。

  他并不想再到这个人,可偏偏在不知情时候和这个人同行了那么久,甚至几乎要把他当朋友。

  “回来的路上你救了我一次。现在你滚出覆月教,以后也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任杭之摇摇头:“当时就算没有我,你多半也能应付剩下两个人,就算应付不了也只会受轻伤,不算是我救了你。”

  秦与峥怒极反笑,他弯腰掐住任杭之的下巴,直直看到他眼里,寒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应该杀了你?”

  秦与峥用的力气很大,任杭之觉得自己下颌骨快碎了。不过他现在身上疼的地方太多了,也无所谓再多一处。

  他迎着秦与峥黑沉沉泛着血光的双眸,目光里有愧疚和痛苦,但没有恐惧:“如果杀了我能让你开心一点的话,杀了我吧。”

  秦与峥冷笑:“如你所愿。”

  他说完,捏着任杭之下巴的手向下移动几分到脖子上,慢慢施力。

  任杭之没有反抗,他怔怔看着秦与峥幽黑的眼睛,那里面透出些微的恨意,但更多的是冰锋雪刃般的冷漠。

  是他一厢情愿地出现在人面前,勾起前世那些不堪又痛苦的回忆。

  只可惜重逢的时间仍然太少,尽管他拼命要把每个相处的细节刻在脑海里,恐怕也不够临死前的走马灯过一遭的。

  窒息的痛苦越来越重,任杭之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胸口由憋闷导致的胀痛蔓延开来,本就苍白的脸上渐渐泛起了青色。

  “教主!”

  随着砰得一下撞门声,一个黑衣的蒙面人闯了进来,他仿佛看不到门里的情景一样,径直跪地低头道:“属下的小队因故在外滞留二十余天,现在大半人积毒发作,请教主赐荼阳丹。”

第22章 协商

  秦与峥甩开手直起身来,任杭之身子一软倒在一边,随即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缺氧的感觉残存在身体里,他隐约听到秦与峥跟来人说了什么,但在嗡嗡的耳鸣声里一句都听不清。

  咳嗽牵动了全身的伤口,他疼得浑身发抖,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手撑在墙上咬着牙坐起身,脱力地倚在墙上。

  关门的声音响起,那边黑衣人已经离开,屋子里重新只剩下秦与峥和任杭之两个人。

  秦与峥没再动手,他扔下一句“现在的你是死是活都和我没什么关系”,转身就要走出房间。

  任杭之张了张口,声音却小得自己都几乎听不到。他抬手狠狠按了一下伤口,用尖锐的疼痛逼迫自己聚起一点力气,轻轻叫了一声:“阿骁。”

  这句呼唤带了一点泣音,又被死命压住了。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和声音,不想崩溃在秦与峥面前。

  他还没有得到报应,还什么都没有补偿秦与峥,又凭什么无用地做出一副悔恨万分的样子。

  秦与峥不为所动地看着任杭之强忍悲痛,心里平静地冒出一个念头,前世在大牢里见最后一面时,这个人也是这样的。明明痛苦到整个人的身体都轻微颤抖了,还是要拼凑出一副冷静的样子。

  他和傅杭之相识十几年,即便最后两年时光只能用擦身时一错而过的视线相较传递一点心声,再相见时于骁还是能够轻易看穿傅杭之强压下去的情绪,甚至连他是因为过于愧疚反而更觉得没资格在自己面前示弱都知道。

  他们那么了解对方,几乎一个眼神对视就能清楚对方在想什么,于骁偏偏没料到傅杭之会为了傅家把自己推到地狱里。

  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要出卖他呢。

  在牢里万念俱灰的于骁只隐约觉得是和傅家有关,傅杭之当时回的话也证明了这一点,而具体是怎样的过程,当时的他没有兴趣也没有精力再去细想。

  就当是给前世爱过傅杭之的于骁一个交代吧,秦与峥这样想着,淡淡问道:“当初周帝威胁了你什么?”

  任杭之晃了晃脑袋,激烈的情绪波动加上伤口的失血让他的头昏昏沉沉的:“他说如果不写那封信,我全家人都要死。”

  所以于骁确实是输给了傅家,秦与峥心想。傅杭之喜欢他,不喜欢傅家,可是到了最后的选择关头,还是选择了他不喜欢的那一边。

  一连串的打岔让两人间的气氛没那么紧绷了,空气中的沉默膨胀起来。

  任杭之垂下眼,瞥见左肩伤口处的血已经从指缝渗了出来,殷红刺目,他抿了抿唇,突然道:“如果你现在不杀我的话,可以给我块纱布吗?”

  秦与峥从窗边了拿小半卷大概是医师来包扎时留下的纱布,直接扔到了任杭之肩膀的伤口上,同时嘲讽道:“口口声声不怕死,还要什么纱布。”

  任杭之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缓了片刻后艰难地抬起手把伤口勉强包住,至少避免血再继续流了。他靠着墙歇了一会,晃神地想起刚才中断的话题,想说如果你如果觉得杀我不够,把我送到刑堂去用刑好了,张了张嘴,又觉得无从说起。

  他的受苦并不能让于骁当年的痛楚少一点,不过是用来缓解几分自己的愧疚罢了。

  能去为秦与峥做些什么才算是有意义的补偿。

  一个念头突然撞到他脑海里,任杭之心剧烈地跳起来,试探道:“那天来刺杀你的人,很可能是浩然盟派来的。那些杀手的武多半是大众路数,但最后暴起突击的时候,有几招剑法很眼熟,我闯浩然盟总部的时候见过。”

  秦与峥嗤笑了一声:“这时候说这个,是想证明自己对我还有用?”

  任杭之把方才的念头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眼睛慢慢亮起来:“浩然盟名义上没有领导武林,实际却方方面面干涉着各大组织的行动。这段时间下来,我知道你想要覆月教摆脱浩然盟的控制,这总是需要人手的。”

  “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你可以随便把我用在九死一生有去无回的计划上,如果你想做的事成功了不再需要我而我还没有死,到时候要杀要剐都随你。”

  他所说的设想里明明自己无论如何都是死路,声音却几乎是雀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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